032 山笑

　　“買？很多？超市？”

　　雖然沒太聽明白森川的話，但女孩看向街對面明亮的超市店招，眼中閃過一抹警惕：“部下說……進(jìn)去那個地方……會被打死……”

　　“哈？部下……是這只貓，這么告訴你的嗎？”

　　看向蹲在她身后，正在齜牙捏嘴的白貓，森川有些哭笑不得。

　　“那個，跟我一起進(jìn)去沒問題的……超市里面，有很多很多、各種口味的飯團(tuán)喔，你想怎么吃都可以?！?p>　　“想怎么吃……都可以……吃飽……”

　　聽到“吃飽”這個詞，女孩頭頂獸耳一豎，雙眼仿佛倒映出漫天繁星：“吃飽……是什么感覺呢？”

　　“飯團(tuán)也不是什么昂貴的食物，請你吃個飽簡直輕而易舉?！?p>　　見對方有些意動，森川繼續(xù)露出“和善”的笑容，連連點頭。

　　“可是……可是我……不行，那里面……很多人……我……不能去……”

　　但下一秒，女孩堅定地?fù)u了搖頭，用遺憾的眼神看了看森川。

　　“獻(xiàn)上的食物……很滿意……我收下了……這片土地……會庇護(hù)你……”

　　原地躍起，她輕盈地竄上一旁的大樹。

　　“喂喂，別吃了就跑啊……我叫森川，你叫什么名字？”

　　對方這比猴子還利索的身手，讓森川瞬間放棄了追上去的打算。

　　“我……名字……”

　　那小小的土黃色背影，停在枝頭，微微歪頭。

　　“山笑……”

　　“嗯，我的名字，是山笑。”

　　留下這句話，她便消失在了茂密的樹冠中。

　　“喵?！?p>　　那只白貓也叼著一條秋刀魚，倉皇地鉆入了灌木叢。

　　“山笑……”

　　“總之，先上報吧。只有個名字，也不知道基金會查不查得到？”

　　重新恢復(fù)寧靜的灌木叢中，只剩森川表情呆滯地站著。

　　陣陣疼痛，讓他抬起手仔細(xì)查看。

　　“嘶，這丫頭，咬得還真狠啊……”

　　紅腫的手背上，晶亮的液體之下，殘留著一排幾乎沁出血的小巧牙印。

　　“嗯？等等，這……這是……”

　　微甜的氣息涌入鼻尖，引爆了山呼海嘯般的饑餓感。

　　“掠掠掠掠掠掠掠掠……”

　　『檢測到未知基因片段κ，解析度10%……20%……』

　　腦海中，響起了某個久違的聲音。

　　“哈……哈哈……這丫頭，原來是疫者嗎？”

　　森川彎腰撿起了草叢中原本用來包裹飯團(tuán)的塑料紙。

　　“不行，還得再確認(rèn)一下……ReroReroReroReroRero……”

　　『檢測到未知基因片段κ，解析度30%……40%……』

　　“可惡，就這點了嗎？”

　　將手中光潔溜溜的塑料紙丟下，森川欲求不滿地舔了舔嘴角。

　　“哦呵呵……森君，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身后，傳來一把略微耳熟的蒼老嗓音。

　　“廁所的話，公園大門往里面走一百米就有哦?！?p>　　回過頭去，住在一樓那位宮田婆婆，正手提菜籃，站在路邊驚悚地看著他。

　　一旁走過的路人，也以審視“疑容者”的眼神從他身上掃過。

　　“那……那個，啊哈哈哈哈……我只是有東西……對……不小心掉進(jìn)來了……”

　　森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背對眾人蹲在灌木叢深處的姿勢，很像是打算“就地解決”的酒后大叔:“我只是進(jìn)來找東西而已，絕對不是在做什么可疑的事！”

　　……

　　“龜戶中央公園……十二歲左右的女孩……名字叫山笑……知道了……”

　　“我們會上報基金會，如果確認(rèn)是未登記在案的疫者，基金會會有專門的處理流程，請二位不必分心，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wù)。”

　　離竹綠莊不遠(yuǎn)處的一棟高樓上，山下幸夫掛掉電話，摸出打火機(jī)，點燃了叼在口中的香煙：“為什么總有種多事之秋、山雨欲來的感覺呢?！?p>　　“前輩，江東區(qū)一直在基金會的嚴(yán)密監(jiān)控下，怎么會突然有未登記的疫者到處亂竄？會不會和最近的案子有什么聯(lián)系？”

　　他身后的房間內(nèi)，松田風(fēng)太正盯著監(jiān)視器，查看著附近治安攝像頭傳輸回的畫面。

　　“不知道，未注冊的疫者可不歸‘案山子’管，我們要做的，只是幫忙上報基金會罷了?！?p>　　背靠在陽臺上，山下幸夫仰頭吐出一個個煙圈，凝視著它們?nèi)诨谒{(lán)天白云中。

　　“真好呢，我也想像‘山鉾巡行’一樣去執(zhí)行任務(wù)，而不是窩在這種秘密監(jiān)控室培養(yǎng)痔瘡。”

　　看著畫面中一切如常的無聊街道，松田風(fēng)太站不甘地撇了撇嘴，起來開始做提臀練習(xí)。

　　“加入山鉾巡行？就憑你那讓人‘兩眼一黑’的癥候群，還是算了吧?！?p>　　陽臺外，傳來山下幸夫的呲笑。

　　“說了幾次了，那、那叫‘黑暗降臨’！只要運用得當(dāng)?shù)脑挘@份力量一定可以……”

　　“嘖，連自己也一起兩眼一黑的癥候群，要怎么運用得當(dāng)？”

　　“前輩你自己的癥候群，可是‘直覺’這種連存不存在都不確定的東西，怎么能這么說別人？”

　　“我的直覺，可是基金會認(rèn)證過的?！?p>　　走進(jìn)屋內(nèi)，山下幸夫坐到一旁的沙發(fā)上，將手中煙頭按入煙灰缸內(nèi)：“小子，你知道我當(dāng)年入職的時候，關(guān)東片區(qū)有多少‘山鉾巡行’組織嗎？”

　　“多少？”

　　“整整二十個‘山鉾巡行’……”

　　“在‘東京塔顛覆病災(zāi)’之后，當(dāng)時在役的案山子全滅，山鉾巡行也只剩下了‘朧月塾’這一個獨苗?！?p>　　盯著煙灰內(nèi)一閃而逝的火光，他的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只剩下了十三朧月和砂糖葵，那兩個怪物?！?p>　　“這些年，基金會選調(diào)加入朧月塾的預(yù)備疫者也不少。但即便再天賦異稟，也很難有人能活過三次任務(wù)……”

　　“因為那些怪物，越來越強(qiáng)了?！?p>　　聽著他的話，一旁的松田風(fēng)太沉默了下來。

　　“換班時間到了，你去休息會?！?p>　　似乎察覺到話題太沉重，山下幸夫朝松田風(fēng)太丟了支煙，示意對方去陽臺透透氣。

　　“話說回來，停留在任務(wù)區(qū)域監(jiān)控這種多余的事，可不是前輩你的風(fēng)格。難道，前輩你是不甘心查了一個月的案子被人……”

　　將香煙別到耳后，松田風(fēng)太又想起了什么，好奇地問道。

　　“對任務(wù)進(jìn)程的監(jiān)控，可不是什么‘多余’的事情，而是基金會下達(dá)的任務(wù)內(nèi)容之一?！?p>　　“可是，按理說我們提供了任務(wù)信息和必要幫助之后，任務(wù)不就全部交給‘山鉾巡行’了嗎？”

　　“誰知道呢，基金會的任務(wù)，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山下幸夫雙手托腮，意味不明地一笑：“藏在暗處的病人可沒法作為監(jiān)控對象，基金會想要監(jiān)控的到底是……”

　　右下角的鏡頭內(nèi)，提著購物袋、頭戴耳機(jī)的青年，正緩步在人行道上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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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來了。”

　　“嗯，你到樓下時我就聽見腳步了?！?p>　　森川回到竹綠莊304號房時，彌生雪見正戴著碩大的耳機(jī)跪在墻邊，手中握著一個金屬探頭在地面緩緩掃過。

　　“那個，這種時候，應(yīng)該說歡迎回來……”

　　“噓，小聲地……這種老式拾音器沒辦法精準(zhǔn)定向，明天我會向案山子建議以燃?xì)鈾z查名義安裝入室監(jiān)聽器?！?p>　　她一臉嚴(yán)肅地將食指豎在唇前，示意森川小聲一點。

　　“拾音器？竊聽是犯法的吧？”

　　看著桌上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色箱子，森川挑了挑眉，走開放式灶臺前，將購物袋里的食材逐個塞入冰箱。

　　“《黑厄病對策特別措施法》的優(yōu)先級，高于和之國憲法。”

　　彌生雪見手中探頭不斷變換方位，眉頭微蹙地聆聽著耳機(jī)內(nèi)的動靜。

　　“這個時間段，只有電視聲和正常的活動，沒有什么可疑的聲音?！?p>　　過了一會，她將耳機(jī)掛到了脖子上：“不過，我回來的時候，從203室門口經(jīng)過，有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和腐臭味?！?p>　　“203嗎？住戶是叫藤澤秀，職業(yè)是貨車司機(jī)吧？你覺得他有問題？”

　　站在狹窄的簡易灶臺前，將蕎麥面打開丟入沸水翻騰的鍋中，森川動作熟練地處理起了秋刀魚、花甲、蝦和西紅柿。

　　“根據(jù)案山子的背調(diào)資料，他從事的是夜班長途貨運，外出幾天回不來也很正常，具備充足的作案時間和運走受害者的工具?！?p>　　“但是，只按這兩項推論，樓上504的夜班計程車司機(jī)野上徹也有嫌疑。如果懷疑范圍擴(kuò)大到每個案發(fā)地點周邊的話，符合條件的嫌疑對象就更多了?！?p>　　彌生雪見搖了搖頭，推翻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對了，你遇到的那名未注冊的疫者，會不會和這件案子有關(guān)？”

　　在回來的路上，森川已經(jīng)將自己被“攔路奪食”的悲慘遭遇，通過LINE告訴了她。

　　“熵值300，可不是森君你能處理的對象了?！?p>　　未登記的疫者，濫用癥候群犯罪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但這類事件并不在“山鉾巡行”的職責(zé)范圍內(nèi)，而是有專門的機(jī)構(gòu)負(fù)責(zé)處理。

　　“那個貪吃的野丫頭，速度很快，力氣也很大，還有對貓耳朵……在搞清楚她的癥候群之前，也沒辦法判斷是否和我們的案子有聯(lián)系……”

　　將煮好的蕎麥面泡入冷水，森川將海鮮下入熱鍋，加入調(diào)料翻炒起來。

　　一時間，屋內(nèi)彌漫起了略微嗆鼻的姜蒜香味。

　　“總之，現(xiàn)在想太多也沒用，先吃飯吧。”

　　十五分鐘后，森川將大盤小盤的食物端上了桌。

　　“吃飽了，今晚才有力氣干活。”

　　撒著海苔碎、芝麻的干拌蕎麥面。

　　昆布、柴魚和秋刀魚熬制的高湯。

　　辣醬熗炒的海鮮大雜燴。

　　撒著白糖的冰鎮(zhèn)西紅柿片。

　　“森君，居然如此擅長料理。”

　　彌生雪見雙眼微微睜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桌擺盤精致、搭配合理的食物，是森川在二十分鐘內(nèi)做出來的。

　　“因為監(jiān)護(hù)人長期在外地工作，我和我妹從小學(xué)就開始輪流準(zhǔn)備便當(dāng)，早就習(xí)慣了?！?p>　　“不過，我的料理是龍國風(fēng)格，雖然根據(jù)本地口味改良得不那么辣，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蕎麥面可以蘸高湯，也可以蘸海鮮醬汁……”

　　“咕嚕嚕嚕嚕。”

　　回應(yīng)森川熱情介紹的，是一陣空虛寂寞、回腸蕩氣的響聲。

　　“是我的肚子?！?p>　　面前的彌生雪見，一臉坦然。

　　“抱歉，是我的話太多了。那么，慶祝喬遷之日，希望能鄰里和睦，平安健康……”

　　森川尷尬一笑，拿起了筷子：“……我開動咯?！?p>　　和之國語里，“蕎麥面”與“常伴身邊”同音，因此搬家時為了討個鄰里和睦的好兆頭，都會吃蕎麥面。

　　“你們的生命，我收下了。”

　　彌生雪見也雙手合十過頂，虔誠一拜。

　　“吃飯禱詞而已，這么殺氣騰騰的嗎？”

　　“人類剝奪了所有如動物，植物，甚至空氣里的細(xì)菌以及病毒的生命，沒有其他生靈的犧牲，人類就不能生存。也就是說，我們的生存，是依靠其他各種‘生命’的犧牲換來的?！?p>　　少女睜開雙眼，手中木筷宛若利劍，向自己那份食物發(fā)起了攻擊：“所以，在培育我的‘曼陀羅’里，大家都習(xí)慣了這么說?！?p>　　“好……好吃?！?p>　　嘗了一口之后，她便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往嘴里塞著食物。

　　不再交談，二人安靜自然地開始了用餐。

　　冰涼清爽的蕎麥面，沾上嫩滑的海鮮和濃郁的醬汁，仿佛在味蕾上掀起了一陣烈焰風(fēng)暴。

　　但這濃烈的味道，在清甜鮮美的高湯蕎麥面面前，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只殘留下微微辣意。

　　甘甜脆口的西紅柿，如同餐后甜點，完美達(dá)成了收尾的任務(wù)。

　　“謝謝款待……很好吃?！?p>　　用餐完畢的彌生雪見，滿足而鄭重地再次確認(rèn)道：“雖然只是一碗面，但跟大和煮那種流水線罐頭相比，現(xiàn)做的自然好吃點。”

　　同樣用餐完畢的森川，自覺地開始收拾碗筷：“對了，你一會夜跑路上，如果有遇到女性鄰居、街坊阿嬤之類的，試著發(fā)揮性別優(yōu)勢，搭訕聊聊天，搜集點情報。”

　　“聊天……那個，森君你有所不知……”

　　聽見這個詞，彌生雪見忽然肩膀一僵，表情不再似平日那般鎮(zhèn)定：“我其實，不太擅長和人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