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阿娘
京兆府地牢。
相比于刑部大牢,京兆府的地牢少了那股子血腥味,關(guān)押的也都不是什么重犯,只是潮濕發(fā)霉的味道有些難聞。
小婉曾替申恬去刑部大牢看望過申之才,那時申之才是無辜卷入一場命案,事后也無罪放了出來。
所以在京兆府的大牢中,小東西并未覺得難以適應(yīng)。
但申恬便不一樣了。
這會兒想必外頭已經(jīng)入夜了,地牢過道處昏暗的油燈亮著,時不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過道最末尾的一間牢房看起來相對收拾得干凈些,想來是外頭的人打點(diǎn)過。
申恬沒有坐在鋪了布料的茅草上,就那么站在角落,雙眼怒視著隔壁。
胸口還在大起大伏,可見方才是發(fā)了一通脾氣的。
倒是隔壁的小婉就那么坐在茅草鋪上,雙手環(huán)著膝蓋,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個眼神都沒向隔壁偏移。
若是沒有這道墻擋著,只怕申恬方才那架勢,都要沖過來咬人了。
申恬沉沉地喘了兩口氣,前面的歇斯底里讓她此時冷靜了不少。
“小婉,我待你不薄,你怎么敢誣陷我?”
她的的確確是救了一個人,那個人也就是李涵說,李涵說這個人模樣生的極好,一開始他從她的闖進(jìn)了她的屋子,隨后就昏迷了。
她也只是看著那個男人模樣好,便給了那個男人救治,在那男人醒來后,她才知道他就是李涵說。
那個江湖上出了名的江洋大盜,采花大盜!
一開始的時候,她是極其害怕的,但此人模樣卻卻卻卻是俊俏的,且還是她此人的救命恩人。
所以她覺得他并不會殺了她。
事實(shí)也如此,李涵說沒有殺她的意思,反而對她溫言溫語。
朝夕相處了一段日,她就喜歡上了李涵說,并把自己的頭一回也給了李涵說。
那一夜,李涵說吻著她眼角的淚水,在她耳邊輕聲告訴她,說會娶她,要帶她浪跡天。
她答應(yīng)了,畢竟跟著李涵說,是不會愁吃穿的。
可過了一段日子后,李涵說告訴她,他要離開了,說好一個月后回來接她,可是一個月后了無音訊。
李涵說離開的時候,帶走了她屋里將近所有的財物,甚至申府庫房都遭了賊,導(dǎo)致申家失了大部分錢財。
她自然知道是李涵說。
可她也不敢說出來。
為了怕這件事情暴露,她把自己身邊知道的那些丫鬟全趕去了窯子,讓那些丫鬟都死在了窯子里。
自然,這也讓她賺了不少黑錢,所以她喜歡物色一些漂亮的丫頭,全買給了窯子。
小婉她原本也是打算賣給窯子的,只可惜毀了容。
她想不明白,小婉是怎么知道她這件事情的?明明那個時候小婉還沒有在她身邊,究竟是誰說漏了嘴?
以及那物證究竟從何而來?
隔壁的小婉此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厚重疤痕的紋路在指尖依舊清晰。
輕輕地用指腹磨著,不急不躁地開口:“我從前是和阿娘一起生活的?!?p> 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一墻之隔的申恬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我爹死得很早,在我不記事的時候就死了,祖母嫌我阿娘克夫,就把我們母女都趕出去了?!?p> 小婉說著,指尖觸碰到了溫?zé)岬臏I水,輕輕將其抹去,抬起頭來看向頂上。
她的阿娘是最好的阿娘,是天底下對她最好的人,最愛護(hù)她的人,也是笑起來最好看的人。
“阿娘帶著我離開了家,投靠京城里的姨母,姨母獨(dú)自經(jīng)營著一個包子攤,收留了我們。”
“日子過得很好,我們就是一家人,可有一天姨母生病了,她的那雙眼睛閉上了,就再也沒有睜開過,那一年我五歲?!?p> “母親接手了姨母的包子攤,每天起早貪黑,日子雖沒有以前的歡聲笑語多,但依舊是過得很好?!?p> “可天不遂人愿,一個惡霸看上了我的阿娘,我再次見到阿娘的時候,阿娘渾身的衣服都破了,身上變得很臭,還有好多淤青?!?p> “阿娘也病了,大病了一場,好了的時候眼睛卻看不見了,人也老了好多,郎中說我阿娘瞎了,那一年我七歲?!?p> “那時候起,阿娘再也分不清黑夜白天,阿娘眼里再也沒有光,我接了姨母的包子攤,阿娘每天都陪我做素包子賣,阿娘的眼睛雖看不見了,手藝卻依舊很好?!?p> “娘娘告訴我,要把自己打扮的難看,打扮成一個小伙子。”
“起初的時候我并不知道阿娘的意思,隨著我長大,后來我明白了,那一年我十二歲?!?p> 聽了這么久,申恬聽得火大,大吼:“誰要聽你這個小賤人以前怎么過的!”
“姑娘,你記得一個叫劉花娘的人嗎?”
墻那邊傳來的聲音十分平靜,平靜的有些嚇人,申恬氣得眼睛都瞪大了,但面對小婉的疑問,她還是想了想。
想不起來后氣沖沖的說了句“不知道?!?p> “原來姑娘都不知道呀?!毙⊥裾Z氣有些失落,似乎有些委屈,可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我阿娘叫劉花娘,她因?yàn)檠劬ο沽?,在街上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然后……”
說到這里的時候,小婉停頓了一下,在申恬快沒了耐性的時候,小婉才開口:“她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氣?!?p> 說這句話的時候,小婉的聲音在顫抖,在哽咽。
申恬的心也在此刻為之一顫,她似乎想起來了什么。
小婉在哭,埋頭痛哭了起來。
她永遠(yuǎn)無法忘記阿娘咽氣的時候,阿娘的腿被打得血肉模糊,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她見到阿娘的時候,阿娘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阿娘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摸上了她的臉,說:好好活。
她已經(jīng)忘了阿娘最后的眼神,忘了阿娘的樣子,她只記得那天的夕陽紅得厲害,似乎要把人燒起來。
那是她唯一的阿娘,就那么被人給打死了,并沒有人理會她的阿娘是怎么死的。
那時他只身一人去告了官,到了最后也被申家滔天的權(quán)勢給擺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