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白皙臉龐略帶一些胡渣,疲憊中稍顯滄桑,他和一個十歲的小丫頭各頂著一個大大的芭蕉葉坐在溪邊大石頭上,講著一個俗套的男女愛情故事。那個小丫頭很是黑瘦,皮包骨形容很是恰當,手腕處都能看見凸出的骨架。不過眼睛極為有神,含著淚,瞳孔里清澈的倒影著書生的側(cè)臉。
故事才潤色,小丫頭便含淚急忙擺手,讓書生有空下次來,她會每天都在這等。
她背起竹簍跑走,她跑去的方向是一個民窯,如今處暑剛過,窯洞依舊如蒸籠一般,窯火又很關(guān)鍵,需要人時??粗?,而只需要幾個銅錢就能讓這個小女孩盯一整天,也就一兩個饅頭的錢,而這個小女孩也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很是劃算。
這小女孩,剛來那時候,為了那幾個銅錢,即便熱的發(fā)暈也不出窯洞,熬到時辰換班,她從窯洞出來渾身汗就似從水中打撈而出。
那時候的小女孩頭暈目眩的天地倒轉(zhuǎn),也沒有流一滴淚,現(xiàn)在的她對窯溫很敏銳,甚至能控出時間跑到山里采草藥跑集市賤賣。
慢慢好起來的她,能吃飽的她,坐在小土堆上,盯著窯洞,她雙目照出搖曳的金色火苗,此時此刻淌著淚花,水火相融而又相隔。
十二三歲的她,聽著爹娘的故事,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記不清爹娘的聲音了。
……
夜晚,大圓盤獨掛于天際,很是靚麗。
“你可以不告訴她的。還有你商量的事,我覺得沒意義。別再糾纏我了”院中老頭赤裸著上半身,全身上下通紅,不像是煉制瓷窯,倒像是從熔爐里出來,渾身散著絲絲灰煙,如蒸熟的蝦一般,腦袋無發(fā)無眉無須,光溜溜的好似一顆煮蛋,唯有臉上一道道的皺紋說明他與時間對抗已久。
“告訴與不告訴,事實都在那里,沒得選。能選的只有,我有沒有勇氣承擔這份因果而已。”書生一口飲盡杯中劣酒,放下歪七扭八裝酒的廢瓷,起身打算告辭。
“若真如你所說,為什么不告訴她真相?”
“真相?告訴她哪個真相?”書生意味深長的苦笑道。
“哦?何出此言?”
“真相無數(shù)塊,所見到的都是不一樣的,我們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個視角,不是真相?!?p> “那真相也只有一個,就像碎掉的瓷一樣,碎掉的部分代替不了真相?!崩项^搖搖頭。
“但他們說出來的都是真相不是嗎,洪老真人?!?p> 一句話畢,洪姓老頭怒目,猛地將手里的酒杯砸向書生,出手瞬間,酒杯就變成紅彤彤的火焰,拖著長長焰尾,熱浪所過之處,草木枯萎,土地干涸龜裂。
“還敢提?!”
走至院外的書生不急不慢,隨手挽住撲面而來的火花,抬手灑作鵝毛大雪
月下,書生衣袖鬢發(fā)輕搖,靜靜立于雪中,好似凜冬院子里,過早盛開的梅花獨自傲立。
“真相可以有無數(shù)個,事實只有一個,您老人家別生氣,再考慮考慮。”
窯工院里,一人重重的打了個噴嚏,半睡半醒間摸了摸踢到一邊的破布條,蓋在肚子上。
而那個看窯的黑廋丫頭如臨大敵,今日的火異常的勢微,搖擺不定。
好不容易熬到了寅時交班,丫頭跑去叫醒那位打噴嚏的窯工,接過窯工遞來地銅錢。
丫頭跑出院子,山風拂過消瘦的臉龐,她在山野間歡快的奔跑。
月光照著蜿蜒山路,此刻她是自在的。
她開始期待明天。
書生站在山崖上看著地下蹦蹦跳跳的小丫頭,旁邊站著一位遮面的女子,身形約莫豆蔻年華。
大月獨孤,將兩人影子拉的老長。
一大早,寧武縣
小丫頭用布條墊著一些草藥來早市賣,草藥上露水都尚未干盡。來來往往中一位大爺來到攤位前拄著拐杖低頭細致觀看。
“老爺子,新鮮的草藥買去自己曬干備著也是好的?!?p> “可認的黃芪?”
“不曉得。”
大爺搖搖頭離開,顫顫巍巍走進人群。
過了一炷香左右,丫頭見時辰差不多了,正要收攤往窯口去,那位大爺叫住了小丫頭。
“小姑娘,小姑娘。”
“老爺子何事?”
“我這株便是黃芪,你若見著,可否采摘來,我全數(shù)買下。”
小丫頭看著老爺子遞過來的草藥,根直長,圓柱形,稍呈木質(zhì),表面淡棕黃色至深棕色。
“老爺子若我采得,何處尋你?”
“駱府?!崩蠣斪由斐隹輳C的手指點到那座大獅子鎮(zhèn)門的宅院說道。
“駱府?”
“誒,小姑娘切莫擔憂,老頭子我拜托了附件所有的采藥人尋這藥,我家公子在煉藥,需要這味藥引,藥性還要烈,所以耗材多?!崩蠣斪蛹泵忉尩?。
小丫頭見時辰快到,點點頭說道:“好,我已經(jīng)記下,要是采了便送去?!?p> “行的,行的?!?p> 老爺子目送背著草藥包袱的小丫頭跑遠。
小丫頭一溜煙至溪邊大石處,旭日東升還未到頂,也已有猛勢,五尺高的大石上面晨露已盡數(shù)散去,石下承著涓涓溪流,影影綽綽些許蝦米魚粒。
“那個大哥哥,還沒來嘛……”小丫頭頂著芭蕉葉,躲在大石頭蔭涼面喃喃道。
日頭愈發(fā)猛烈,佃農(nóng)也是三三兩兩的坐在樹下,不敵時節(jié)熱烈
“看來不會來了?!?p> 小丫頭起身拍拍屁股,提起包袱往窯口而去。
還未至,那個光禿禿、兇巴巴的老頭坐在路邊樹下,見到小丫頭,用粗壯的手掌向她招招手,讓小丫頭過來。
“頭,什么事?!?p> “你……想不想讀書?”
“讀書?”小丫頭搖搖頭道:“沒空讀書,還得看火嘞?!?p> “那你打算看一輩子火?”
“嗯……想和你學手藝?!?p> “這你學不了?!?p> “為啥。”
“我這都是些傳男不傳女的法門。”
“連這些,我都不行,更別說女子讀書考取功名,若開了眼界,我又不得騰飛,以我的性格將來怕是要折騰死?!?p> 老頭坐那不語,擠不出一句話。
“哈哈哈,吃沒文化的虧了吧。”
小丫頭聽聲眼睛一亮,回頭一看果真是苦等的大哥哥。
書生刮去雜亂的胡茬,一掃之前頹廢,身邊跟著一位豆蔻少女,低頭未見其貌。
“要不,去我教書的地方看看?”書生柔聲道。
“好。”小丫頭用力點點頭,雙眼彎成月牙,明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力地走向任何人,可她還是走了過去。
老頭看著丫頭于他揮手告別,圍著書生轉(zhuǎn),嘰嘰喳喳的樣子,想起這讀書人一直和他商量的事。
“你說的那個什么社會主義道路,沒用!他們不能讓我們通天?!崩项^光溜溜的腦袋搖了搖。
“人民,就是天!”書生不假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