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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王承恩在后面輕輕問道。
“嗯,要出這皇極殿,就從陳演身上跨過去……若是不愿意跨的,灑家也不勉強,那就在這皇極殿里呆一輩子吧!灑家管飯便是!”
話音剛落,文武百官的臉都黑了……
所有人都起了同一個念頭,
殺人誅心?。。?p> 皇帝也太狠了,他到底是吃什么長大的?
怎么那么能算計?
陳閣老算是被他徹底用到家了。
性命被用來立威,尸身先是賣了二十……哦……三十萬兩白銀。
這還不算,現(xiàn)在還當了儀式壓勝用品。
真真是一丁點兒都沒浪費,妥妥的顆粒歸倉。
好好的閣老啊,死后還要受幾十次胯下之辱……已經(jīng)是難堪之極。
更慘的是,以魏藻德為首的部分文官,褲襠里還滴滴答答的呢,這一跨過去……陳演就是物理意義上的遺臭萬年了。
堂堂首輔,放在古代是宰相級別的人物,一下之下萬人之上,落得這番下場……
魏藻德帶頭縮了縮脖子,說實話,寧可被當街殺頭,也好過落得這個下場。
隨即眾人都疑惑起來,這天子到低是怎么了。
前一場朝會還挺正常,怎么后來就變得如此……如此……
大伙打定主意,一定要想辦法繼續(xù)結(jié)交內(nèi)侍。
可這個念頭轉(zhuǎn)了一下卻又瞬間煙消云散。
無他,死鬼陳演就是靠結(jié)交內(nèi)侍起來的,他當年賄賂朱由檢的身邊的伴讀太監(jiān),得知了第二天要問的問題,次日奏對時對答如流,這才被升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xué)士……
可見結(jié)交內(nèi)侍有好處,可……再看看這幅殘相……
福兮禍之所倚。
眾人覺得最好還是乖乖聽話,別搞幺蛾子為妙,至少眼下別多生出心思來,先好好觀察觀察這皇帝再說。
魏藻德也在納悶,這到底是怎么了?
原本這位性子偏激,但做事情絕對不會那么狠毒……
崇禎原本最多下令把首輔拉出去砍了,絕對不會作踐尸體。
他絕對沒這個算計。
現(xiàn)在看著天子的手段怎么有點太祖皇帝的意思。
陳閣老死后再受胯下之辱,較之剝皮萱草也不遑多讓。
想到這兒,魏藻德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至于伙計們聯(lián)合起來換東家的事情……再議,再議……
尤其東家真敢親手殺人……
……
魏藻德想明白,老老實實認慫,先茍著保全自己這條命比啥都重要。
隨即垂頭喪氣起來:閣老又不是前線武將,怎么忽然就論起生死來了呢?
當下決定帶頭從陳閣老身上跨過去……
“哎呦”他剛邁開腿,就一眼對上陳演的死不瞑目。
說也奇怪,陳演明明已經(jīng)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雙眼看上去一點都不渾濁,甚至比他活著的時候還清澈,眼中滿是怨毒,死死的盯著大殿上眾人。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伙只要一看到那雙眼睛就覺得背脊上發(fā)毛。
又以把陳閣老多賣了十萬兩白銀魏藻德為甚。
魏藻德強忍恐懼,蹲下身,右手往陳演雙眼上抹去,好歹讓他先閉了眼再說。
一拂之下,魏大人的掌心觸覺告訴他,成,眼睛閉上了。
他松了口氣,右手剛縮回來,陳演的眼睛又睜開了,比方才瞪得更圓!
“陛下,陛下,臣膽怯,實在,實在……陳閣老不閉眼啊……”魏藻德幾乎哭出來了,他確定,今后兩個月里是別想好好睡覺了,一閉眼就會想到眼下的場景。
死人不可怕,可睜眼瞪著自己的死人就太恐怖了。
崇禎帝冷哼一聲,三兩步走到皇極殿門口,“灑家看看!”
陳演怒目圓睜。
圣天子大怒:“可是不服?灑家現(xiàn)在挖了這狗眼當魚泡踩!”
說也奇怪,話音剛落,陳閣老雙目下垂,神態(tài)也不復(fù)之前的猙獰兇橫,看上去一派安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夢中忽然去世,而不是被一拳打到凌空胸骨全碎而死……
……
如果說之前眾人心里多少還有點大逆不道的念頭的話,見了這一幕,那點反心全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這尼瑪殺神!
什么叫鬼見愁?
這就是鬼見愁!
死人見了都得乖乖閉眼,裝作無疾而終的樣子……
陳演生前綽號叫陳螞蟥,意思是只要被他盯上絕對沒好下場。
可現(xiàn)在,螞蟥成了蠶寶寶……
要不是親眼所見,誰敢信?
都是圣人門徒,敬鬼神而遠之是掛在嘴邊的。
現(xiàn)在寶座上的不光是天子,還是殺神兇神,必須好好得尊敬尊敬。
至于遠不遠的,那就看皇上的心情了……
陳閣老不管是活著還是死后,都給大家做出了良好的榜樣。
……
“陛下,陛下”御花園里王承恩跟在崇禎后面,一溜煙小跑,這會兒已經(jīng)氣喘吁吁。
他也納悶往日萬歲走路邁的都是四方步,講究穩(wěn)重,怎么今天忽然就龍行虎步起來,看著好像不緊不慢,但他小跑才能勉強追上。
“哎,卻是灑家糊涂”皇帝忽然扭頭,放慢腳步“卻是讓你追得苦了……”
“嘿嘿”王承恩喘了兩口,努力調(diào)整呼吸,臉上笑得和朵花似的,“奴婢,奴婢,不是累,奴婢,奴婢,是開心,開心的喘不上氣了,真的,萬歲,剛才奴婢對著本子大計核了下,這波能有兩百萬的進項,皇上的內(nèi)帑可以不用動了……”
“為啥?”朱由檢眼睛一瞪,“都拿出來,李自成都到城下了,留著銀子還有甚用?灑家又不是方才這群只顧錢財?shù)闹x……”
“萬歲,奴婢的意思,內(nèi)帑的銀子還是先放放,留著以備萬一……”
內(nèi)帑是皇帝私房錢,也是由王承恩掌管。
“日后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王公公嘆息。
“怕甚?”皇帝大喇喇的道“今天只借了三品以上的,京城里別的都缺,就是不缺官,到時候灑家再去化緣就是……”
“是,是……”王公公連連擦汗,這不是小跑累的,而是被嚇得……化緣,虧圣天子說得出口啊!
皇帝親自“借”銀子的,在大明200多年里絕對沒有過,別說大明就是從三皇五帝算也沒這個“借法”啊……
王承恩是太監(jiān),但也是司禮監(jiān)內(nèi)書房里正正經(jīng)經(jīng)讀書讀出來的。
或者說,生理上是太監(jiān),但心理上倒是更貼近于讀書人。
當然,他們對皇帝忠誠可不是那班偽君子所能比擬的。
王承恩今天很開心,因為軍餉有了,那么京師短時期內(nèi)能保住,只要吳三桂回來就行!
但好像總覺得哪里不對……
具體又說不上來。
“萬歲……”他小心翼翼道
“嗯?”
“今日之事……以后,以后……”王承恩決定還是好好勸勸。
不料……
“你意思是灑家做錯了?”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絕不敢有此心思”。
王承恩又熟練的往地上一跪,開始抽自己嘴巴。
才兩三下,他面頰便高高腫起,顯然是真的用力在自罰,而不是做戲。
朱由檢嘆了口氣:“你且起來,以前灑家對你是多有苛刻了……”
話音剛落,王承恩立刻停了手,隨即開始不要命的磕頭,砰砰作響,額頭很快見了血:“萬歲,萬歲,奴婢這輩子愿意替萬歲上刀山下火?!?p> 原本崇禎性子偏激,寡恩刻薄,御下極嚴,是最不像話的那種老板。
王承恩雖然得寵,心中無時無刻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哪天忽然就忤逆天顏……
太監(jiān)不比大臣,乃是皇帝私人奴仆,大臣惡了皇帝,通常是革職了事。
而太監(jiān)么,活活打殺才是常態(tài)。
他陪著崇禎那么些年,自認克勤克儉,卻從來沒得過一句夸獎。
今天聽到皇帝這么說,不由得心中酸楚,可除了磕頭表忠心之外,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此時,他不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東廠提督太監(jiān),恰似一個受了多年委屈,卻終于得到主家認可的老仆人。
“行了,起來吧”皇帝甕聲甕氣道“灑家且問你,你覺得今日灑家做錯了?”
王承恩磕頭謝恩,爬起來,顧不得擦拭額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不敢說錯,可,可總覺得有點不符合規(guī)矩?”
“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你且細說……”
“這,這”王公公踟躕半響“這,這當朝打死閣老,終歸,終歸……”
“大明歷朝天子,在朝堂上打死的鳥官,少說也有幾百吧……誰敢說是錯了?”萬歲爺吧嗒著嘴反問。
“呃!”王承恩傻了,對啊,從這個角度來說,好像確實沒問題啊。
想了想他繼續(xù)道:“當然,當然,奸臣該死,可,可,萬歲爺,你不能,不能親自……”
“?為何不能親手?我且問你,這……呃,咱大明為啥把京城從nj遷到bj???”
“那是洪武爺圣明,大智慧,大勇敢,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國門!”
“是了,天子能親自戍邊,為什么不能親手殺人?再說,太祖皇帝當年不但披掛上陣沖鋒”
王承恩點頭不已:“這倒是有的……”
“還親手剝皮萱草呢……”
“萬歲爺,這個真沒有!”
“灑家說,可以有!”
“是,奴婢明白……”
“不要虛言,你給我添到《太祖皇帝起居注》上去!”天子下旨。
“可,可,這是翰林院編修的職司,他們,他們一直看不起內(nèi)侍?!?p> “嘿嘿”天子獰笑道“你就說是灑家的意思,昨日或許他們不肯,今時今日么……若是不肯,你就告訴他們,灑家說了,要么在起居注上加上太祖親手扒貪官皮的章節(jié),如若不然,灑家親手送他全家去面見先祖,讓先太祖親口和他們說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