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章 案中案
龍昊不得已又一次打斷了陳紫衣的撒狗糧:“那就更是奇了。”
陳紫衣點了點頭,的確,她在馮家夫妻恩愛、公婆信重,原本是諸事順遂、十分幸福。
但有時候命運就是這么愛跟人開玩笑。
正是由于公公與丈夫十分地信任,將不少店鋪里的事務都教給她處理,卻叫她發(fā)現(xiàn)了一樁了不得的陰私。
卻說陳紫衣當日為何落難街頭,正是因為她家的生意突然遭到強敵的打壓,雙親更是被人栽贓陷害吃了官司,還一時碰巧,雙雙死于獄中。
而她家所做的生意,不是別的,正是飲食,而且可巧賣的就是湯圓餛飩。
至于打壓她家的對頭,自然也就是馮老爺馮文口。
雖然父母之死只是以外,但根源無疑就在馮家。
陳紫衣這才驚覺,小丑正是我自己!這么些年在馮家,竟然是與狼共舞。
起初她自然是十分惱恨,畢竟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面對毫不知情仍一往情深的丈夫,又實在不好全盤傾瀉出來。
就這么別別扭扭,時不時地對馮恩發(fā)些邪火。
馮恩還不如何,沒想到馮文口是老于世故的,聽了下人的小報告后,一來二去竟就查出了原由。
馮老爺也是極其地錯愕,既吃驚這么稱心如意的長媳竟然是當年對頭的后人,又后怕竟就把仇人留在了自己家中,還主掌了大事,而且她現(xiàn)在明顯已經(jīng)有了逆反的情緒。
后知后覺的馮老爺趕忙對兒子說明了一切,并勒令他——必須休妻,禍患絕不能留!至于是否會招來謠言議論,就顧不了那么周全了。
馮恩聽到老爹如此說來,簡直三觀震碎。
父子孝道,與夫妻恩情,兩難抉擇。
最后陳紫衣只以為丈夫也與公公合為一伙,噢不,他們父子連心,本來就是一伙。
心灰意冷之下,便選擇了自我了斷。
而今日機緣湊巧站在了公堂之前,只有一件心愿欲了,便是:
“十五年前馮......馮家老爺設計,買通了我家伙計在賣給食客的東西里面下毒,不僅毀了了我家的家業(yè),更冤死了我爹娘。民女原本以為今生報仇無望,天幸竟遇見了大老爺和龍捕頭,肯定大老爺為民女做主,將罪魁繩之以法,還家父家母一個公道!”
龍昊:清官難斷家務事,別拉上我......
然而楊清十分感興趣:來的好,又一個送上門的。
不過他面上仍只是淡淡一句:“可有證據(jù)?”
陳紫衣眼中寒光一閃:“自是有的。”
她當年雖然投河自盡,但離開馮家之前自然已將馮文口犯罪的鐵證都拿到了手。原本想著既然不報仇了,便帶在身上一起沉水,在地下見了父母也算有個交代。
但沒想到?jīng)]死成,小心保存了這么多年,竟還能派上用場。
她小心地從袖中掏出一個木匣,各證據(jù)證詞都裝在里面,遞給了一旁的差役轉呈。
楊清接在手里,看都沒看,直接瞟了馮文口一眼。
傳聲筒師爺便問道:“馮家可有話說?”
“天意、天意啊......”
馮文口嘆了口氣,顫巍巍出列道:“當年我指使人下毒,雖然本無害他性命的想法,但陰差陽錯,果真就冤死了陳泰夫婦。如今天道輪回,我家兩個兒子竟然也被毒死,可見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老四馮德聞言哭聲道:“爹......”
馮文口卻還是慈祥地安撫著小兒子:
“此事不能盡歸罪于你,也怪我做得太過,凡事過頭,是猶不及。做生意是這樣,做人也是這樣。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埋怨我,怪我偏心,把家產(chǎn)都給了你大哥。只給了你二哥三個幾畝薄田,和醬菜老湯,到你這還什么都沒有。
但你哪知,你大哥在手藝上不及你們,沒學到為父的一成,若沒了店鋪田產(chǎn),便不能立身。但他秉性勤懇忠厚,若能有朝奉們在外操持,他自己居中總攬,咱家雖不能更上一層,但守住總不成問題。
而你二哥三哥各只精通做醬菜和調(diào)湯,又是浪蕩敗家的性子,便給了產(chǎn)業(yè)也守不住。不如只學好一門,以后安身立命。除了那醬菜和老湯,為父還另給了咱家的秘方,你卻不知道。而至于你......”
馮德此時方知父親的苦心,他雖然年輕識淺,之前不能體會父母之“計深遠”的苦心,但天性聰明,此時已經(jīng)點撥便什么都動了。
從小父親對自己可謂傾囊相授,而自己每有什么創(chuàng)見,也是一力支持。
雖然還沒給過半箱金銀,但已經(jīng)把畢生的本事都傳給了他!比大哥手中握有的產(chǎn)業(yè)其實還貴重得多。
想透了這一節(jié),他不禁汗流浹背,也說不出什么話來,唯有一個勁的向老父磕頭。
堂上楊清見了這“將死之人,其言也善”,便又沖師爺示意。
師爺便問馮文口道:
“這么說,你是認罪的了?”
馮文口慘然道:“小老兒自食惡果,如今已是家破人亡,豈敢不認。唯求大老爺開恩,害死陳泰夫婦一事,我兒絕不知情。至于我家二子之死,乃是小兒馮德一念之差,我家也不愿追究,請大老爺千萬放過他二人?!?p> 說著便跪下磕頭道:“另愿效仿王家,將家中田產(chǎn)盡數(shù)交出,賣于衙門?!?p> 楊清這才喜形于色,隨即又趕忙抑制,嘆氣道:“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p> 正要對十五年前害死陳家,和今日馮德戕害兄長兩樁案子一并發(fā)落。
卻見馮文口趁眾人不注意,猛地起身,然后發(fā)力奔向了一旁閑置許久的那塊大冰塊。它在露天放了許久,已經(jīng)融化了不少,但仍有一尺長寬左右。
那馮文口突然抱起石塊,然后照著自己腦門便是一記,登時便銷了賬。但癱軟在地,仍不瞑目地望著陳紫衣的方向,眼中滿是哀求之色。
陳紫衣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一開始也是心有不忍。但轉念一想,他本就是罪魁,如此一來倒兩相抵消了,他正好可以落個心安,而自己又何必惴惴?
便大大方方地起身,來到這位舊日的公公面前,輕輕替他合上了眼,以示兩不相欠。
然后又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
就當是盡最后的兒媳之禮吧,她想。
然而正在她行完禮,準備起身要走時,卻突然感覺面前一黑,有人攔路。
她抬頭一望,卻見正是馮恩。
那馮恩此時的神情極盡怪異,陳紫衣卻了如指掌,知道他此時內(nèi)心正做著劇烈的天然交戰(zhàn)。
這倒讓她有些心虛了,雖然馮老爺?shù)拇_是罪有應得,但拋開此事不談,自己當年在馮家時,的確保受馮家照顧疼愛,這人間的賬哪是那么容易就算清的?
這樣她真的無法再直視馮恩的眼睛。
等了老半晌,才停馮恩艱難地開口道:
“當年、的事、我......真的......真的......沒有!”
他倒不是結巴,而是從小寡言少語。自陳紫衣“自盡”后,更是十天半月不說一句,久而久之語言能力自然就退化了。
此時好不容易盡力擠出這句話來,言語雖短,而且說的不清不楚。
但落在陳紫衣的耳朵里,卻不啻驚雷一般。
要知道,她當年之所以心灰意冷出走,只因為他以為丈夫在得知真相后,選擇了站在他爹那邊。偏馮恩木訥得過分,雖然內(nèi)心堅決不愿意休妻,甚至也很憤恨他爹曾經(jīng)的過錯,為此還頂撞了他爹幾回。但偏偏語言能力過于捉急,進不能同老爹另商良策,退無法跟陳紫衣表明心跡、寬慰妻子。只得終日對陳紫衣鐵青著臉,才鬧出了誤會。
此時陳紫衣秒懂,不禁七情上臉、五味陳雜,也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圍觀眾人等了半天不見下文,也不禁奇怪,只有心思敏捷的楊清和龍昊,意識到了其中可能的隱情。
不過龍昊只能感嘆:淦,又是一出人倫慘劇呀,大家族里面就是狗血多。
而楊清卻仍是淡淡道:叫眾人散了。
隨后便自顧自地回了縣衙內(nèi)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