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別了，無言者
從黑色的世界，再到白色的世界，無數(shù)次進入蛇口，無數(shù)次的黑邊交替，一切似乎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
這是一個無盡的循環(huán)，蛇的肚子中有光點，光點有白色的海洋，海洋中有一條蛇，進到蛇的肚子里，又會看到光點。
任歸原如何努力，仿佛都只是在執(zhí)行一個空轉(zhuǎn)的死程序，沒有任何結(jié)果。
但在這生與死的邊界，他并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只是不知疲倦地尋找，尋找，尋找下一個看起來可能是出口的光點。
“玖說出口在巨蛇的口中，卻沒說是哪一條蛇，從這個套娃的結(jié)構(gòu)來看，我既是在第一條蛇的口中，又是在之后每一條蛇的口中…既然滿足條件，只要這樣尋找下去，一定會有所發(fā)現(xiàn)?！?p> 這種單純的想法，可以說和“大力出奇跡”沒什么區(qū)別，但有時候解決問題就需要這樣的莽勁，哪怕是神明定下的生死界限都能夠莽穿。
最終，在某一條蛇的口中，終于再也沒有出現(xiàn)光點。
不，準確的說，只有唯一的一個光點。
“那是什么？”
與之前見到的光點相比，這個顯得更加穩(wěn)定，沒有如泡影般瞬間消失，只是一明一暗地閃爍著。
他不自覺地靠近，想要分辨那耀眼的存在。
而他終于看清光點的真面目，那居然是——
一面鏡子。
“什么啊，原來放光的是我自己啊?！?p> 他看到了，在他自己發(fā)出的光芒中，也有一條追逐自己尾巴的小蛇！
巨大的震撼中，有什么如同敲開了他的天靈蓋，匯入了他的意識中。
他看到鏡中的小蛇游了出來，像是神筆馬良所畫之物變成了真實。小蛇旋轉(zhuǎn)著，越來越快，最終竟然變成一團狂野的絲線。
那是有靈魂的絲線，它纏繞掙扎，形成的圖案比最有才華的抽象畫家的畫作還要荒誕離奇，而最后的圖案居然是——
歸原身為人類的臉。
臉微微動了一下眉間的肌肉，動作有些生疏。
“這就是我。”
這是一直藏在歸原靈魂深處的，對自己的認知。
而后，線條又似被狂風吹散，重新變化組合，一張女性的臉漸漸浮現(xiàn)出來。
“喂，這又是啥??？我尚未覺醒的心中的‘雌’嗎？”
歸原心中犯嘀咕，難道自己真的有女性的一面？如果不是鏡中又怎會照出一張女性的臉？
“那種事情不要啊，我想做個純爺們兒…”
“喂，是我啦?！蹦樉尤婚_口說話了。
這是一張如象牙雕塑般完美的女性臉龐，語氣如春風般輕柔，卻又帶著些冬末的寒冷。
“是我，玖，我一直都跟著你?！彼f道。
歸原恍然大悟，原來這光點中不僅有自己的意識，還有玖的！
“這個過程中我沒法說話，因為只有你才能找到屬于你的世界，我能做的，只有在這里幫助你出去。”她繼續(xù)說道。
“要怎么做？”歸原問。
玖微微一笑：“很簡單，就像當初你對我做的那樣?！?p> 她示意歸原伸出手來，歸原本想說我就只有一個頭，但想到“手”這個概念時，紛繁的線條居然真的繪出了一只手來。
兩人同時從鏡子內(nèi)外觸碰鏡面，指尖在不存在的平面上相遇。
歸原感到微涼的觸感。
“所以你是從外面來的嗎？是怎么到這里的？既然有入口那我們一起從出口離開不就好了嘛？”歸原問道。
“所以我說過，這都是命運，就像你能在宇宙中找到我一樣，再來一次，我也能夠找到你。”玖淡淡地答道。
她的五指忽然生出許多藍色的絲線，它們?nèi)缟倥聂W發(fā)般柔順，攀上了歸原的手臂。
這是…秩序之絲！
隨著秩序之絲越來越多，它們?nèi)谶M了歸原的靈魂，使他的形體愈發(fā)清晰。而那鏡面不知何時也消失了，他與玖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們命運的交匯到此就告一段落了?！?p> 玖又笑了，歸原看清了她的模樣，居然是一個身著輕紗的少女，她的裙擺閃爍著碎光，在無邊的黑暗中像是一朵璀璨的星云。
看著這絕美的一幕，歸原的心中卻生出一種孤獨感。
這樣一個少女，明明握著他的手卻還是顯得飄搖不可及，她此前是否就一直獨自飄蕩在這片虛空之中？
“什么叫做…告一段落？”歸原終于察覺到玖話中的異樣。
玖在飛舞的裙曼中俯下身來，伸出左手輕撫歸原的臉龐。
“抱歉這里是個平靜死板到有些無聊的世界，如果這個世界容納不了你的希望的話，就去到更高更廣闊的地方吧…”
說罷，她的靈魂居然維持不住，驟然化成了閃光的微塵！
“等等，你可沒說會這樣啊…”歸原心中一涼，猛地探手一抓，卻只握住了虛空。
短暫的思考后他愣住了，“不?。?！”然后巨大的茫然如洪水漫過心頭，他感到這次他真的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玖是通過把她的秩序之絲傳遞給歸原來救他的，為了喚醒歸原，她自己一點也沒剩下。如此，她又會變成一個沉默的電子，而歸原已經(jīng)與她失去了聯(lián)系。
宇宙中的質(zhì)子和電子不計其數(shù)，他們將會走上兩條再也沒有交集的命運線。
“怎么…會這樣？…為何總是要自顧自地離開…”
周圍的環(huán)境在瘋狂變換著，早已不是單純的黑暗，龐大的信息流向歸原涌來，他正在蘇醒。
恍惚中，他聽到有汽車的鳴笛，有聒噪的蟬鳴，還有銀鈴般的笑談聲。
漸漸有一種聲音蓋過了一切，那是他聽到過數(shù)次的，原子們整齊的念誦聲，他們用宏大的，無言者的語言唱到：
其星落于九天
其氣升至白日
然全知與虛妄
加諸世之榮光！
歸原不知道他們在唱什么，只覺得這歌聲像是在用交響樂演奏搖籃曲，有助眠的功效。他沉沉睡去，像是穿過了一條長長的隧道。
這次不是意識的，而是身體傳來了漂流的觸感。
他在睡夢中想著一個問題，自己為什么會與玖相遇，她又為什么會穿越生死，用盡一切來救自己？
像是要回答他似的，秩序之絲傳遞出它包含著的玖最后的心意：
“對于人類來說，一個電子失去質(zhì)子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連一盞昏黃的電燈也無法使之亮起，連最小的玩具也無法將之驅(qū)動。那只不過是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的，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但對于這個電子來說，這意味著她失去了她的全部?！?p> 歸原沒有流淚，因為原子沒有眼淚。
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
“處理對象獲取中…處理對象確認…”
長久的睡眠中，忽有吵鬧的提示音響起，如提醒人起床的鬧鈴般令人煩躁。
“處理中…隨機對象生成中…”
“？”這是訓練裝置啟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