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的高手們沖陣在前，以我為范，先行擾破魔宮箭陣，給其余門人弟子們沖過山谷的時機。
山谷之間二三里之距，對于多少都身懷武功的江湖弟子來說，萬余人陸陸續(xù)續(xù)沖襲到對面山頭，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
正邪兩道大部很快短兵相接，在正道壓抑二十幾年的轟烈殺聲中，大戰(zhàn)拉開帷幕。
我從戰(zhàn)陣中心脫身出來，于高處洞觀，仍然沒有看到大護法與蕭霸天的影蹤。
蕭霸天當然是還沒有死，我一年前通過天山溫氏放給各門派掌門的消息是蕭霸天“走火入魔，命將不永”，不過，或許是有人覺得單是這樣，并不足以打消江湖中人這么多年對魔宮的深深忌憚，便將消息推波助瀾成了“蕭霸天歸西”，秘密流傳到更多人耳里，以恢弘正道士氣，招徠江湖人手。
我問向被我提在手上，拎出戰(zhàn)陣的魔宮暗器堂堂主：“蕭霸天何在？”
一個勁瘦的中年男子，他抖如篩糠，身上的各色暗器，掉了一地。
“姑，姑娘，咱，咱真不知道?。 ?p> “你知道你必死無疑了？”
“呵呵……”
“你有妻兒？”
“……沒有！”
我淡道：“據(jù)我所知，魔宮眾位堂主不僅自己被蕭霸天用毒控制，就連妻兒都被蕭霸天軟禁在魔宮，一年得探一次，有許多堂主已經(jīng)放棄了救出她們，轉(zhuǎn)而私下與沒有名分的女子另育了血脈，因為怕被蕭霸天找到，藏得很深。不知道你，在不在此列？”
抖如篩糠的暗器堂堂主聞言忘記了抖，睜了眼睛看我：“姑娘你，你什么意思？”
我道：“沒什么意思。我還沒到效仿蕭霸天拿人妻兒作把柄的地步。不過是，想著你們一家家的都被蕭霸天害得那么慘，竟然死到臨頭了，還想著向蕭霸天一個受盡天下鄙棄的老賊盡忠心，不大能理解罷了。你說呢？”
暗器堂堂主道：“……我并沒有什么其他的女人孩子。宮主說過，只要我等為他盡忠而死，自然放了我等妻子孩兒。今天既已落到你手上，你只管殺我便是，何必多言！”
我冷笑道：“好個暗器堂堂主……到如今，你還真的以為，蕭霸天會因為你死，就放過你的妻子和孩兒？……還是說，你認識到的蕭霸天，竟是一個信言重諾，不惜給自己留下后患的磊落人么？”
暗器堂堂主沉默。
我道：“聽說你兒子暗器的功夫已練得不錯，女兒雖然沒被允許習武，但也被你溫柔賢惠的妻子教得知書達理，二八的正當年華，要不是你妻子拼死護著，差點被蕭霸天老狗賊拉去**。就這樣，你還以為你死后，他們就能得到什么好的下場？”
暗器堂堂主還是沉默。
我看穿道：“哦，你早就知道，但是，你也愛莫能助。在蕭霸天面前，你自救尚且不能，更別說救他們。如今只盼望著蕭霸天不會找到你另外的女人孩子，留得一絲血脈在人間。所以你如今只求速死，哪怕明知你死后，你原配妻子、女兒、兒子，都會來跟你陪葬。
“你那一年才能見你一回的你的女兒、兒子，他們長得多好哇，為了不讓你在蕭霸天手下難做，努力在魔宮蕭霸天的眼皮子底下表現(xiàn)得聽話懂事，……他們可知有你這樣顧不得他們死活的好父親么？”
“……我能有什么辦法？我能有什么辦法？難道我想他們跟我一起死嗎？”暗器堂堂主情緒激蕩幾分。
“你為什么不認為今日正道能掃平魔宮？”我問。
“馮蓁慧，我們都承認你很有本事，更是曠古未有的武學(xué)奇才，當今武林或許已沒有人能勝得過你，但是，你根本還不知道蕭霸天的可怕之處！你斗不過他的！”暗器堂堂主像是見過什么他口中的可怕事情。
“多謝你的提醒。你只需要告訴我，蕭霸天如今何在？”我平聲問他。
他張了張眼睛，似乎不明白為何我這么年紀輕輕一個女子竟然對可怕的蕭霸天毫不忌怯，他低垂了頭：“……我不知道?！?p> “蕭霸天害你不輕，如果你不想看見他有好下場，你應(yīng)該告訴我你知道些什么。我可以讓你活著見證他的死亡。并且這些年你所作過的惡，不會牽累你的妻子、女兒?！?p> 此刻我與這個注定一死的暗器堂堂主談話，不像是即將取他性命之人，而像是與他靜對清談的朋友。
沒有指天發(fā)誓之行，而有言出必守之信。
暗器堂堂主沉默一時，看著山間的戰(zhàn)局，正道在我打出來的氣勢之下，攻勁正猛，反觀魔宮大部卻有隱隱敗退之勢，落在邊緣的一些嘍啰魔眾還有怯戰(zhàn)，避戰(zhàn)，甚至逃戰(zhàn)的作為。
這倒也沒什么意外，畢竟魔宮兩萬魔眾中，有將近一半都只是企圖跟在魔宮后面混的，在江湖上也不過是打著魔宮旗號，欺負點老弱婦幼的街市流痞，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眼見真正的死到臨頭，只怕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又豈有悍不畏死之勇。
只有真正入了魔宮門下的部眾，魔宮對他們知根知底，雖然沒有用毒控制他們，也害怕招致日后的報復(fù)，不敢輕易怯逃。
“你可真是一個讓人不能不相信的人?！卑灯魈锰弥髯罱K對我道出這么一句話。
他注定將死，而與我做這個交易，最差的結(jié)果也不會比不做更差。能做到魔宮十六部堂主之一，他不會想不通這個道理。
人生此天地間，誰也是血肉之軀，有的人一生作惡，或者早想過得不到好的結(jié)局，在蕭霸天手下有頭有臉的人更是，因為知道注定不得好死，反而讓他們的行事作風表現(xiàn)出更多超乎常情的狂悖與惡，令天下人無不費解膽寒。
而實際上，臨到頭來，面對最樸素的生與死，誰也不過是蒼生之渺渺一粟，他們一路的所作所為，最終照見的，不過是他們脆弱的內(nèi)心對死亡的深切恐懼。
“馮姑娘，你說我這算不算是將功贖罪？”
將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我后，我將暗器堂堂主放到山峰絕壁之上，讓他得以能夠窺見戰(zhàn)場局勢——以便我兌現(xiàn)讓他見證蕭霸天之死都諾言，而又再無生逃的可能，我已震斷他的經(jīng)脈，留了一根他自己的暗器毒針在他手上。
“功是功，罪是罪。那些因你作為受盡傷害的人，并不會因為你有了這些功，而讓他們過去遭受的苦難好受一分，何況已死之人?！?p> 暗器堂堂主啞笑了一下，再沒有說話。
我掠下絕壁，接著分別提了一個魔宮堂主、一個魔宮護法、一個魔宮羅剎頭領(lǐng)，和兩個魔宮嘍啰，一一問過。
基本得出，蕭霸天此番的安排做得的確嚴密，即便是十六部堂主與各路護法也所知寥寥。
他們只得到了跟隨黑白護法前來塹方谷迎擊正道大部的指令，其余的安排也沒人敢過問，唯一知道的是，蕭霸天手下最器重的一干由他親自培養(yǎng)起來的精銳青年護法們，這次一個也沒有出現(xiàn)在兩萬魔軍中。
而作為這些青年護法之首的大護法，被安排留守魔宮。
魔宮在蕭霸天統(tǒng)領(lǐng)下，號稱“三百護法”，各個武功高強，本領(lǐng)過人，隨便拉出一個都是能打下一方江湖地位的當世高手。
其中有六成是從小由他親自培養(yǎng)，也就是這些包括大護法在內(nèi)的青年護法，其余四成才是從江湖上各種原因投奔魔宮。
眾所周知，大護法是魔宮蕭霸天手下第一打手，武功修為這些年甚至已經(jīng)達到蕭霸天之上，如此危機之下，蕭霸天不可能不讓大護法護佐身側(cè)。
我放眼觀著山谷間三萬多人的戰(zhàn)場，不包括魔宮已經(jīng)趁亂逃掉的底層嘍啰，雙方已經(jīng)各有死傷數(shù)千，堆伏在山間的尸體成片，幾乎已經(jīng)叫人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持續(xù)打了兩個多時辰，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滿身浴血，衣衫破裂，氣喘吁吁，不約而同地逐漸往各自一方后退靠攏，暫時熄戰(zhàn)。
正道大部隊后方趕來幾名溫氏弟子，與溫珣稟明什么，溫珣找過來對我說：“他們已經(jīng)到了?！?p> 我點頭，準備起身，溫珣跟著我。
我看他一眼。
他說：“我跟你一起去?！?p> 我道：“溫少主自便?！?p> 此番攻打魔宮，明面上用江湖十八方門派的大部牽制魔宮十六堂口大部，暗中則安排有十八方勢力的精武高手二百名繞開魔宮大部的警覺，直奔魔宮巢穴。
如今他們都已經(jīng)悉數(shù)趕到，只待我去叩響魔宮大門。
計劃是打算趁著兩道休戰(zhàn)的這段時間取得魔巢，沒有時間浪費在五十里的山路上，在江湖上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天山溫氏少主溫珣，在十里之后已經(jīng)看不見我的身影。
半炷香后，我身至魔宮高厚的大門前。
對二百名戰(zhàn)意凜然、蓄勢待發(fā)的正道高手道：“——不殺沒有反抗之力的婦孺。
“——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