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郡有一個道觀,名稱“逍遙觀”,觀中出了一個傳聞已年過百歲的“瘋道士”,曾為本朝先皇陳武帝賜號“奇道子”。
據(jù)說此人武功臻至化境,沒有敵手,已修成長生不老之軀,有人愿封他為當(dāng)世“活武神”,他卻自稱自己只是一只猴子。
將封他為活武神的人打掉了兩顆門牙,意在不讓那人以后隨便張嘴胡說話。
這個奇道子神出鬼沒,尋常人難覓其蹤,有的人一生碰到過他一回,便再難碰到第二回。恰如他自視所言,像一只猴子般毫無定性。
好在逍遙觀是他半個老家,他不時會回來望兩眼——據(jù)說,真就只是連門都不會進的望兩眼,最后,哼哼兩聲,就離開。等下一回再來。
也許兩天,也許兩月,也許兩年,當(dāng)然,也有可能上午來一趟,下午來一趟,其人無定,皆說不準(zhǔn)。
我能知道這些,也是江湖上流傳有不少這個“瘋道士”奇道子的傳說。我打算先在這河里郡的逍遙觀外親自等上一個月。
至于這個奇道子的相貌,眾說紛紜,有說返老還童、宛如少年;有說仙風(fēng)道骨、鶴發(fā)童顏;還有說仙霧繚繞,看不真切,更有說就是個真猴子成了精。
但我終于見到的,卻是一個,扛著一把生銹鋤頭,彎腰駝背,一臉泥巴黃,鶴發(fā)雞皮,對著逍遙觀,鼻子不屑地哼哼兩聲,就要轉(zhuǎn)身就走的“老農(nóng)”。
我甚至不確定他那雙眼珠子被沉沉耷下來的眼皮壓得那樣嚴(yán)絲合縫,是否還能看得見東西。
他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寫著一個“老”字,說他一百歲,都顯年輕。
要與這樣的一個枯老得感覺被風(fēng)吹一下,就能朽斷的老者動手請教,連我也不免有些不確定。
直到那老東西斜臉對著我的方向,抽抽鼻子,哼了一聲。
老東西看似扛著把老銹鋤頭在人眾中慢慢行走,實則一步跨出去很遠,而與他擦身而過的,即便近在咫尺,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這時我才明白,為何老東西單獨朝我哼了一聲,因為這一街道上來來往往那么多人,只有我將目光放到了他身上。
我一路追蹤著他,從郡城內(nèi)人流如織的街道,到渺無人煙的荒野山郊。
老東西透露出的意思很明顯,不管我想干什么,也得趕上他,才配他正眼看——畢竟我若能趕上他,便也由不得他不正眼看。
老東西移動的速度很快,一路好似貼著地行,實則腳不沾地,真有幾分故事中老仙家的做派——不過,以他的形象,與其說是老仙家,倒更貼合老鬼怪。
奇道子在江湖上頗有怪名,傳聞以他的武功,若是能站出來為正道做主,正道絕不會被魔宮欺壓二十余年。
這些年來,正道曾多次組織人尋找他,請他出山,但他偏偏根本不搭理,有人分析,大概是他真覺得自己是只猴子,人間的事與他無關(guān)。
否則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邪魔外道囂張跋扈、濫殺無辜,而不聞不問。
于是有人進一步分析,乃至“查訪”出了他的身世,說他果然是打小在山里被猴子養(yǎng)大,不通人性,就算僥幸得了一身奇功,也是猴子穿黃袍,指望不上。
而無論江湖上武林中怎么評說他,有一點絕對的共識,那就是他那一身不容質(zhì)疑的武功。
江湖上的各種傳聞,素來真真假假,亦或真假各半,有關(guān)奇道子的傳聞更參雜了離奇與神秘,很多時候就像在聽志怪故事。
我雖然抱著要來找到這個奇道子請教的想法,但心里并沒有抱特別大的期待,甚至根據(jù)過去與別的同樣名揚天下的高手交過手的經(jīng)驗,做好了見面不如聞名的準(zhǔn)備。
不過如今看來,單是從這老東西一身出神入化的輕功,就足以證明有關(guān)他武功修為的傳說,少說有六成可信。
至于其余的四成,還得手底下見真章。
老東西貼地而行,速度快出殘影,反而顯得像放慢了動作,所行的實際路程將近比我多出一半。
我行踏半空,速度雖略不及他,但所幸占了路程之便,沒有跟丟。
我高處望遠,預(yù)判了他將前進的路,力抄近道降停他前方,出于對他一把年紀(jì)的尊重,抱拳開口道:“前輩留步,晚輩馮蓁慧——”
不料他一頓不頓,保持著他的速度,擦肩而過我身側(cè),猶自用那老鼻子哼地一聲。
“……”
我追著此人在這片山脈間打轉(zhuǎn)了一整天。
期間有過幾次簡短的交手,沒有試出真章,就被他別開去。
直到他終于停在一間小茅屋前。
我才認(rèn)識到,原來他之所以一整天都在這山里打轉(zhuǎn),非是出于什么神秘的原因,只是因為迷了路,找了一天,才總算找到了這間坐落在山坳里的不起眼的小茅屋。
小茅屋也是真小,長不過六尺,寬不過三尺,高不過半丈,與其說是茅屋,不如說是雞舍——正當(dāng)我這么想,里面?zhèn)鱽砹丝┛┑碾u叫。
隨著雞叫,漸次又響起狗叫,貓叫,還有……鴨子。
奇道子打開茅屋門,里面的動物便都興奮地沖出來,果然是上述的四個物種,每一樣都有兩只。
奇道子用他那雙枯瘦的手將動物一只一只提起來察看,喃喃自語道:“還好還好,一個都沒餓死。嘿嘿?!?p> 他滿嘴只剩下一顆左下犬牙,開口說話漏風(fēng)得厲害。
我站著看他拾弄了一會兒八只動物,心滿意足的樣子,給它們喂吃的。
我等他將動物都飼喂完了,開口道:“奇道子前輩……”
我原本沒想得到回應(yīng),不料他開始嘟嘟囔囔:“什么奇道子,我又不是奇道子,你找奇道子?別處找呿。哼?!?p> 我道:“那就不論前輩號什么,我找前輩就是了?!?p> “你找我?你找我干嘛?我又不認(rèn)識你。哼?!?p> “晚輩乃一介習(xí)武之人,來找前輩,是為請前輩賜教指點。”
“最討厭指指點點。哼?!?p> “……”
我直接動手。
他不應(yīng)?;氐矫┪堇餃?zhǔn)備關(guān)門睡大覺。
我目光一轉(zhuǎn),瞥到一只鴨子長長的脖子,捏到了手上。
被我捏住的白毛肥鴨驚恐得嘎嘎大叫。
奇道子罵罵咧咧沖出來,叫我放下鴨子。
我將鴨子舉起來,當(dāng)著他,扭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