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華又一次在李頌的絮絮叨叨中進入夢鄉(xiāng)，時間還不到九點。
邵惟說她最后幾天會有些嗜睡，這是正常情況。但邵惟不知道，彌留之際的病人每一次合眼對家人都是一次折磨。
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再醒來。不知道最后一句告別來不來得及說出口。
王錦華睡著后，病床邊只留了一盞燈。
李頌坐在床邊流著淚，拿卸妝紙巾給她把臉上的化妝品都擦干凈。粉底液下露出黑黃的皮膚和棕褐色的老人斑，每一縷皺紋都在訴說著她的故事。
“你怎么這么老了……這十年我到底錯過了什么？錦華，你在那邊能不能再等等我？再過十年，二十年，我總會來找你的?！?p> 李頌把白天不敢流的眼淚晚上一次性流了個干凈。
而對面103的鄭陸夫婦將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
張郁蓮無不艷羨地看著病床上的王錦華，“小王還是好福氣的?！?p> 鄭教授撇撇嘴，“真好福氣就不會離婚了?！?p> 張郁蓮立馬回懟，“我們不也離了？我要是有個男人像小李那樣對我，我這輩子別說離了，就算死了也忘不了他?！?p> “哼?！编嵔淌诶浜咭宦暋Ｗ屵@犟老頭承認(rèn)別人好，比登天還難。尤其是同性。
張郁蓮還在盯著李頌看，鄭教授把門直接關(guān)上?！白鹬叵聞e人隱私?？靵恚阕類劭茨莻€綜藝開始了！”
張郁蓮看著手哆嗦著調(diào)臺的鄭陸，又好氣又好笑。各人有各人的幸福，她的幸?？赡芫褪青嶊戇@樣的了。
第二天早上，王錦華狀態(tài)已經(jīng)進入彌留之際。宋瑜，宋星語和邵惟都到場送她最后一程。
李頌和彬彬站在她床頭守著她。彬彬到底年紀(jì)小，還是忍不住哭出來。他握著王錦華的手慟哭，“媽，你別走……我害怕……”
小小年紀(jì)，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兩次生離死別。父母意外走后，好不容易接受王老師成為他的新媽媽，這個媽媽又要離開他。
“彬彬，是王老師……對不起……你。收養(yǎng)了你，又不能好好陪你長大……”
“李頌……如果可以，以后……幫我多照看……彬彬?！蓖蹂\華充滿期冀看著李頌。
“你不說我也會這么做的，放心。”李頌回握住王錦華的手。
宋瑜貼近王錦華的耳邊說：“浴室準(zhǔn)備好了?，F(xiàn)在要不要過去？”
王錦華微笑著點點頭，“洗個干凈澡，再讓李頌替我畫個妝。我要漂漂亮亮上路?！?p> 宋星語已經(jīng)有點哽咽，而宋瑜還是保持著那一臉周到的笑容。她真佩服母親，即使再悲傷，也不會把這些情緒展現(xiàn)在病人面前。
李頌把王錦華抱上輪椅，離開前她拉住宋瑜的手，“瑜姐，謝謝你。我在不留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輕松的日子。再見了?！?p> 對癌癥病人而言，即使死亡是一封已經(jīng)下達很久的通知書。真正來臨的那天，絕大多數(shù)人依然沒有準(zhǔn)備好。他們花費太多時間在與死亡做斗爭，反而忽略了身邊的人，也忘了享受生活。能像王錦華這樣不留遺憾，好好和這世界說一聲告別的人已是萬幸。
王錦華的遺體被殯儀館接走之前，宋瑜替她換上她生前最愛的紫色長裙。在102病床上，李頌替她細(xì)細(xì)化了個妝，不得不說他是最了解王錦華美麗之處的人?；陫y，她整個人看上去還像活著一般，甚至更加生動美麗。
王錦華是不留在新的一年送走的第一個病人。而邵惟心里清楚，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有人走，也會有人來。死亡打卡處永遠不會空缺。
他已經(jīng)不像剛開始那樣反感這份工作的無能，反而好像從中間找到了一些意義。邵惟側(cè)頭看向身旁眼眶和鼻頭都紅紅的宋星語。
“如果支撐不住，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下。”
宋星語看了邵惟幾秒，把額頭抵到了他胸口，開始失聲痛哭。而華麒就站在身后的樓梯臺階上默默看著他們。
初七那天，邵惟沒值班。早上下班前，他特意去戴萌萌的病房多做了一次日常檢查。她雖然求生意志前所未有的強，但身體狀況還是不可逆轉(zhuǎn)地每況愈下。以醫(yī)生的經(jīng)驗而言，他判斷，萌萌離開也就是這兩天的事。
雖然嘴里說著照顧病人情緒不在醫(yī)生職責(zé)范圍內(nèi)，但他還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吾燁廣場。
舞臺搭建得很大，幾乎占據(jù)整個中央廣場。邵惟看見宋星語一手拿著圖紙，一邊正指揮著人搬上抬下，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職業(yè)西裝，頭發(fā)盤上去就用一根筆隨意插著。認(rèn)真工作起來的樣子，和平時有點不一樣，眉宇間多了分不容置疑的霸氣。
華麒對流程上的事不懂，但也不愿閑著。就和那些搭建工人一起搬搬抬抬。那標(biāo)志性大LOGO的名牌衣服上蹭了不少灰，他倒是一點不心疼。
旁邊的工人還以為他是外包公司的臨時工，和他聊得火熱?！靶』镒樱氵@衣服是地攤買的假大牌吧？牌子都拼錯了！”
“??？哪兒？”華麒扯著自己的衣袖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哪錯了。
“你這上面寫的GUCCI，可是我看店里賣的都是GOCCI?？隙ㄊ瞧村e了。小伙子，叔跟你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咱們什么身份，學(xué)人家穿大牌會被人笑話的。干活也不耐臟，還不如工服好穿?！贝笫鍧M臉憨笑，看上去是真心實意為他考慮。
華麒也跟著笑，直接把外套脫了扔一邊?！笆褰逃氖?。下回不穿了?！?p> 白雨珍和華景就在旁邊聽到這段對話，看到兒子干活這么不惜力，白雨珍由衷感到欣慰：“你看，兒子認(rèn)真起來也不是那么差勁對不對？”
“切。說不定是為了女人才這么賣力。”
“你們兩父子啊。一個脾氣。你還總說兒子?！?p> “你別高興太早，多給他幾個項目試試就知道是金子還是沙子了?！比A景口是心非，傲嬌得要命。
眼看著華麒搬著箱子朝他們這邊走過來，華景快步走開，假裝要出去抽煙躲開他。華麒明明也看見了他，卻假裝沒看見，只喊了句“媽”。
白雨珍看著這別扭的兩父子，搖了搖頭，“這些天我們一直在一起辦展，你在用心做事，爸媽眼里都看著呢。你爸剛還說要再給你幾個項目試手?！?p> “哦?！比A麒表面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嘴角已經(jīng)忍不住在偷偷上揚。
這是他回到爸媽身邊以來，第一次得到他們的肯定。華麒竟然不知道該給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