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信任張玉,信任黃道長,信任“父親”,所以葉照靈沒有相信張江的話。
葉照靈不相信張江,正和她不相信葉八,不相信葉九一樣合理,這些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辜負葉照靈的疑慮,表現(xiàn)得很奇怪。
或者說,葉照靈不優(yōu)柔寡斷,憑喜惡盲目信任誰,那她很容易就能抽絲剝繭的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都表現(xiàn)得很奇怪,每一個人都有所籌謀,每一個人都目的不純。
在葉照靈的觀念里,最初,父親愿意收養(yǎng)她,是因為對她心存憐憫。
黃道長為她煉制丹藥,是為了調(diào)理她的身體。
張玉娶她,是因為對她一見鐘情,更對她有一種宿命的責任感。
葉八討厭她,是因為她違約背信,甚至不記得自己的承諾。
葉九,純粹是因為她本身就是個瘋子。
現(xiàn)在事實告訴她,最初父親愿意收養(yǎng)她,是為了利用她給自己十個親生女兒煉藥;黃道長十年如一日煉制丹藥,利用她調(diào)試藥效;張玉娶她,是利用這層身份,謀取利益;葉九覬覦她的臉。
唯一一個不明朗的熟人,只剩下葉八了。
另外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寒皋先生”,不妨大膽一點設(shè)想,他在這一系列事件中充當了什么樣的角色呢?
一個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棋手。
四十年前,陳青隆一家三十八口人被趙錢孫李四家逼死,是經(jīng)由葉家默許的。
四十年后,陳青隆以慘烈的方式報了仇。
陳青隆茍活于世,仇恨,憤怒,殘缺,這些東西可以把他變成一個瘋子,卻完全不能讓他得到無與倫比的能力。
如果他真的是個有能力的人,也就不至于家破人亡,淪為一條喪家之犬了。
四大家本身就懷疑他私藏不老藥,于是他成了“寒皋先生”手里的引線,被合理地包裝成了一件“商品”,以拍賣的方式,成為了錢裁手里供不應(yīng)求的珍貴“不老藥”。
白送的東西,命如草芥,人們不屑一顧,然而花了二十多萬積蓄購買的東西,會被人們捧在手里,一點一滴喝進肚子里——
即使根本就不知道那碗湯究竟是什么玩意兒。
那老頭兒真的是“寒皋先生”嗎?
葉照靈情愿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扮演了一回“寒皋先生”。
或者說,“寒皋先生”一開始就是借用了他的名字和身份。
此寒皋非彼寒皋。
老頭兒完全不像是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寒皋先生”。
不然,先是害死了十個女孩,利用這種陰毒兇惡的方法向葉家施壓,直到徹底撼動葉家,致使四大家跑上青城山,高高興興地歡聚一堂,喝下一碗有來無回之藥,最后全都被燒死在這荒郊野嶺……
縱使葉家再有通天之能,它也要在今晚隕落了,這火光,很快就會燒光整座青城山。
如果“寒皋先生”真的以這種方式死去,完全不合情理!
寒皋先生想要什么呢?
除了真正的“不老藥”,葉照靈想不出來,他還能得到什么。
山頂上的風呼嘯而過,吹得人搖搖欲墜。
時隔三天,葉照靈再次站在青城山頂,青城眾生之巔,火舌尾隨而來。
葉照靈抽出刀,嬤嬤廟大殿金碧輝煌,泥塑的嬤嬤端坐在殿臺上,顯露出神圣而又猙獰的面貌。
毛:你在瞎轉(zhuǎn)悠什么呢!轉(zhuǎn)得俺頭都昏了。
找什么?
葉照靈不知道。
她也想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轉(zhuǎn)遍了這幾座殿,扒開了每一叢灌木,每一塊石頭葉照靈都仔細摸索過。
除了青蟲和螞蟻,葉照靈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她重新走到大殿里,看著那座高高在上的泥塑身。
這座泥身年份已經(jīng)很久了,最外的一層泥土皴裂開,一塊一塊,或許這就是嬤嬤神像近看起來猙獰不善的原因之一。
然而繞著它轉(zhuǎn)了幾圈,越看,葉照靈越覺得它十分違和。
她舉起刀,毫不遲疑地劈了下去。
巨大的泥塑身竟然發(fā)出一聲金屬碰撞的震響聲!
毛團子蹦上了大殿上的橫梁。
毛:它的頭竟然裂開了!葉照靈,再砍幾刀!這泥殼子下面有東西!
由于第一下用力過猛,反震力道震得她虎口發(fā)麻,一股血腥味飄散進鼻腔里,或許是胸口的傷裂開了,也有可能是肩膀上的傷。
葉照靈聽見毛團子的話,麻利的把刀尖順著泥塑的裂口插了進去,接著用力向兩邊戳挑。
沒有廢多大的勁兒,至多五分鐘的功夫,泥塑被葉照靈一塊接著一塊挑開了。
露出了真面容。
葉照靈捂著胸口,血浸濕了衣襟,涼颼颼地感覺爬上了她的脊背。
誰能想到呢?
青城人跪了幾十年的嬤嬤神像,泥塑身下,竟然是黃金塑造的金身!
金身仙風道骨,一身道袍,慈眉善目。
這金身不是別人,正是青城山上唯一的道士、葉家大名鼎鼎的座上賓,黃道長,黃三毛。
他玩了這么一出偷天換日的把戲,倒是蒙蔽了所有人。
葉照靈此時的心情頗為復雜。
即使她并不對嬤嬤抱有尊崇的想法,但是青城人對山神以及嬤嬤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信仰,是絕對不可能弄虛作假的。
人們心中有信仰,人生就不至于陷入迷惘。
可誰能想到,這信仰之寄托,一座神像泥塑身,里面還能被人偷天換日鑄造自己的金身呢?
毛:黃三毛那老鱉三,果然沒有下限,嬤嬤的神像泥塑身下,供著自己的金身,這老家伙真不怕自己掛了之后下十八層地獄嗎?!
葉照靈沒什么話好說,可笑至極,無語至極。
遙遠的風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葉照靈渾身一凜。
“青林一灰燼,云氣無處所。入夜殊赫然,新秋照牛女。
風吹巨焰作,河棹騰煙柱。勢俗焚昆侖,光彌焮洲渚。
腥至焦長蛇,聲吼纏猛虎。神物已高飛,不見石與土。”
唐泊玉走進了殿中,他身后還跟著一個葉照靈眼熟的人。
“葉小姐,你看起來很精神啊?!?p> 葉照靈收刀入鞘:“就像你現(xiàn)在看見的這樣,還沒死透。不過,沒有你神經(jīng)……精神,半夜三更爬山,還這么有閑情逸致詩朗誦?!?p> “一定是沒人告訴你,這樣很尬吧?!?p> 毛:尬出天際了。但是如果你讓他一聲不吭地出現(xiàn),好像還挺陰森的,這又不是拍恐怖片,搞得驚險又刺激的,對我們這樣的老年生物,其實不太友好。
“我現(xiàn)在告訴你,也不算晚,你說是嗎,”葉照靈看向他身后的人,微微一笑。
“好久不見,小林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