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來，一軍士搬來琴幾，古琴放好。
范仲淹坐了過去，十指于琴弦之上輕輕來回一拂，口中朗誦道：“思古理鳴琴，聲聲動金玉。何以報昔人，傳此堯舜曲?！?p> 站于一旁的甄金蓮連忙續(xù)上話來：“大人一叩朱絲繩，萬籟不起月光凝。方知圣人情慮深，將治四海先治琴?！?p> 范仲淹微微一笑，歡聲接上：“興亡哀樂不我遁，坐中可見天下心。感公遺我正始音，何以報之千黃金。”
院子里頓時掌聲四起，歡聲一片，陶陶欲醉，那個軍士與那個丫頭不小心也參與其中，不見了尊卑貴賤，唯見男女與長幼，好個呵呵暖暖、心無掛礙共相處。
范仲淹道：“小子，想討個什么琴音與劍共舞？”
白玉天答道：“當年廬山一別，先生見我年少氣盛，出手剛硬，恐我日后被‘戾氣’所傷。臨行前，特意叮囑晚輩多讀些詩書，怡情養(yǎng)性，驅除心中戾氣。晚輩不敢相忘，每每心煩意亂之時，想起先生的敦敦教誨，便用書本驅愁去悶?！?p> 范仲淹微笑道：“甚好，孺子可教。”
白玉天微微一躬，道：“多謝先生。”坐正了來，繼而說道：“所看過的書籍中，依稀記得，大唐有一個叫郭元振的書生，因作《寶劍篇》而得到則天皇帝的賞識，授右武衛(wèi)鎧曹參軍、奉宸監(jiān)丞。又因進獻離間計，使吐蕃發(fā)生內亂，獲授主客郎中。后又出任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大使，北卻突厥，西走吐蕃，拓境千里，大興屯田，促使涼州地區(qū)得以安定發(fā)展?！蓖Ａ讼聛?，躬身道：“愿先生奏響《寶劍篇》，像美須髯公郭元振一般，立功邊陲，入參鈞軸，大展抱負，為天下百姓大謀福祉?！?p> 狄青聽過，拱手躬身道：“愿大人奏響《寶劍篇》，為大宋建功，為天下百姓謀福?！?p> 范仲淹聽過，想起郭元振雖官至宰相，卻被政敵彈劾，坐罪流放，抑郁而終，不免有些心寒。但想著郭元振守邊多年，武緯文經，雖無顯赫武功，以建設、安撫見長，以誠信對待邊疆少數民族，化干戈為玉帛，卻也深得邊疆百姓的愛戴，克致隆平，安遠定邊，不戰(zhàn)而屈突厥、吐蕃之兵，對保持邊疆穩(wěn)定，維護國家統(tǒng)一，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心中不也肯定了來，一句久藏于心底的話不免脫口而出：“善戰(zhàn)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故其戰(zhàn)勝不忒?！?p> 白玉天道：“有請先生奏響《寶劍篇》?！?p> 狄青附和道：“有請大人奏響《寶劍篇》?！?p> 范仲淹大笑道：“好?！?p> 見白玉天提劍起身走到院中，做好了準備，朗聲唱道：“古琴牽引一輪月，落我滿懷白霜刃。一劍一琴一聲笑，俠肝義膽兩相照?！毖哉Z停，十指落上琴弦，彈奏起來。
琴弦錚錚，白玉天青蛇出鞘，踏節(jié)而動。頓時霜刃漫天飛舞，與月同輝，漸漸在旁觀者眼中凝聚，好如一顆星星游動于夜幕之上。星光閃爍，忽明忽暗，忽大忽小，難以捕捉。
范仲淹一邊觀賞著白玉天那飄然舞姿，一邊觸碰內心情感，頓時意隨心生，心隨意動。十指隨心而動，隨意而行，隨性而彈，慢慢心手相應，人琴合一，物我兩忘。
琴音從他指尖逃脫，時而吞吞，時而吐吐；時而幽緩，時而急促；時而空明，時而慷鏘；時而氣韻羈羈，時而豪豪放放。
側耳傾聽，彈琴者的內心好像只求鮮明，任奔放；不求技巧，難拘束。穿行于院落之中，纏繞在白玉天手中純陽劍的三寸劍芒之上，好如鐵筆點擊，好如銀鉤勾勒，在夜幕上留下一行行白色字跡，經過眾人的眼光串聯，一首《古劍篇》隱隱呈現于白色星體之上：
“君不見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良工鍛煉凡幾年，鑄得寶劍名龍泉。龍泉顏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嘆奇絕。琉璃玉匣吐蓮花，錯鏤金環(huán)映明月。正逢天下無風塵，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綠龜鱗。非直結交游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棄捐，零落漂淪古獄邊。雖復塵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
其他四人耳悅琴音，眼喜劍舞，如夢如幻，恍如隔世。
白玉天舞起寶劍來，靜若伏虎，動若飛龍，緩若游云，疾若閃電。三寸劍芒好如一束梅花，凌空游動于身子四周，左右盤繞，上下翻飛，寒意所到之處，結霜凝雪。
琴音停，白玉天劍指蒼天，一縱而起，急遽地盤旋而上，雙臂輕張，形如扶搖而上的白鳳，轉瞬間離地三四丈，寶劍凌空揮舞片刻過后，緩緩降下地來。
狄青驚呼起身，一把迎接住走過來的白玉天，歡聲道：“白兄弟，你有如此武功，為何不到朝廷中來，求個功名，問個前程，光宗耀祖一番，流芳百世之后？”
白玉天輕輕一笑，道：“狄將軍客氣了。蒼鷹走進籠子，不愁餓著肚子，也可活的長些，卻為此付出了代價，再不能與天地共舞了?？次掖笏胃患滋煜拢看蠓騻兇蠖嗌顑?yōu)渥，心中所追求的，是那神清氣爽般的舞文弄墨，不是那汗流浹背般的騎馬射箭。用文安邦，可說合心合意；用武開疆，不過徒添煩惱?！?p> 轉而又說道：“我白玉天好說一個游俠，歹說一個無業(yè)游民，連下地種田的百姓都不如，有何資格求取功名。就算一時僥幸求得了功名，日后若遭他人所不容，刨根問底，豈不連舉薦之人都要受此連累。還是一身清白的好，至少可活個心安自在?！?p> 狄青道：“白兄弟，豈可說出這等喪氣話來?！?p> 白玉天笑答道：“狄將軍，大宋從太祖建國，到當今天子主政，共四代帝王，享有國祚已八十年有余，朝中宰輔哪一個不是通過寫文章進士及第而來，何曾聽說過宰相之位是靠騎馬射箭獲得的。如此崇文抑武的朝廷，你武功好可以，有抱負不行。”
范仲淹走離琴幾，一旁答話道：“那你就在江湖好好待著吧。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活著也沒什么不好，至少是為自己做事，無需瞻仰他人的臉色?！?p> 白玉天說道：“多謝大人成全?！?p> 范仲淹笑道：“謝我做什么，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如此精美絕倫的舞姿，世所罕有?！?p> 狄青見范仲淹大人都不強人所難，拉白玉天入朝為官，自己更是不能了，于是朝范仲淹大人行禮話別道：“大人，夜色已深，末將就不打擾你休息了?！?p> 范仲淹道：“好?！弊屲娛克偷仪嗯c白玉天出府。
白玉天話別范仲淹、甄金蓮，跟在狄青的身后，出得府衙。
那宋統(tǒng)領走了來，將狄青拉到一邊，說道：“狄將軍，真就不管那刺客了？”
狄青轉頭朝白玉天那兒看了一眼，說道：“宋統(tǒng)領，身為部下，大人的話，不僅要聽進心里去，還要一五一十地執(zhí)行好。只有這樣，日后才不會患得患失，心神不停，上上下下才會緊密無縫、同心同德不是。”
宋統(tǒng)領道：“卑職不是沒將大人的話聽進心里去，也愿意一五一十地執(zhí)行?？蓪Ρ奥殎碚f，大人的安危重于一切，半點馬虎不得。就怕將此事一筆帶過，躲在暗處的那些歹徒還以為我們怕了他們，心存僥幸、鋌而走險，讓人防不勝防。一旦戒備有所疏漏，再次驚嚇到大人，卑職可是百死難贖其罪的??！”
狄青拍了拍宋統(tǒng)領的肩膀，微笑道：“老宋，你是知道的，范大人從來是服人以德，是真心實意地敬民愛民，不喜歡殺戮。你若執(zhí)著于此事，放不下，豈不是對范大人那愛民敬民之心的大不敬。況且范大人后天就起程去慶州赴任了，你就是算無遺漏地戒備森嚴，也就一兩天。等這兩天一過，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只要下任知州龐籍大人不反對就成?！?p> 宋統(tǒng)領聽著有些道理，道：“那我真就不管了？”
狄青淡淡一笑：“誰要你管了。只要這兩天，不放一只蒼蠅蚊子進府衙就成?！弊吡碎_去。
白玉天見狄青走了來，問道：“狄大哥，是不是有我娘子的下落？”
狄青道：“你真想見她？”
白玉天道：“她是我娘子，晚見不如早見，自然越早見到越好?！?p> 狄青轉身一把將宋統(tǒng)領喊?。骸八未蟾纾瑒e走這么快，有事問一聲?！?p> 宋統(tǒng)領走了來，道：“將軍有何事？”
白玉天朝宋統(tǒng)領躬身問道：“宋大哥，你們是不是有那刺客的消息？”
宋統(tǒng)領看向狄青，見其微微點了點頭，答道：“她離開這里，走進城西一百姓家里，然后就沒出來過，想必那里是他們的一個窩點?！?p> 白玉天道：“能麻煩你派個人給我?guī)€路？”
宋統(tǒng)領道：“這個恐怕不行?！?p> 狄青道：“老宋，有什么不行的。范大人后天起程去慶州，一路上，安危全系于他一身。若連他都不能信，還能相信誰去，派人帶他去好了?！?p> 宋統(tǒng)領不好逆了狄青的意，勉為其難地說道：“你稍等一下，我讓阿民帶你去?！?p> 白玉天抱拳有禮道：“多謝宋統(tǒng)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