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從門縫往里面看一眼，又看一眼，病房門被突然從里面推開，陳鵬沒留意，門板直接拍在他腦門兒上，眼睛一花，兩行鼻血就流了下來。
偏偏他個頭小，又被拍在門后，“罪魁禍?zhǔn)住备緵]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打著電話往樓梯間走去。
陳鵬搖搖晃晃喝多了似的扶著墻，深一腳淺一腳的順著半開的門走進去。
盛美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身上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但被套床單都換成了家里的淺粉色珊瑚絨套裝，看著溫暖柔和了很多。
她住的是一間雙人病房，另一床空著當(dāng)成陪護床了，床頭柜上擺著一個加濕器和一束甜滋滋的百合。
陳鵬蛇形走位到了她病床邊，抽了幾張紙擦了擦兩行鼻血，又擰了兩團紙塞進鼻孔，才懵擦擦的從書包里掏出一沓卷子，放在了盛美的床頭。
“這是化學(xué)的卷子，這是生物的，這是數(shù)學(xué)啊，數(shù)學(xué)你欠下六份卷子了，還有一張是隨堂考的，我都給你收起來了，師太又給發(fā)了一本集合的文言文知識點，都要考都要背的，你有不懂的可以問我，補課費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我可以給你打個九五折，”陳鵬絮絮叨叨恨不能從書包里掏出一座山，忽然看著盛美包著紗布的腦袋嘆了一口氣，“你什么時候才能好起來，你欠我的烤腸，我還能不能吃上了？最近做夢都是考場味的。”
陳鵬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不想和盛美的家人碰上，揉了一下酸疼的鼻梁，低頭拉書包的拉鏈。
這書包也是個古董級別的了，從初中背到現(xiàn)在，牛仔布的邊緣都起了毛邊兒，包帶還被他用粗麻線縫過幾圈用來加固。
今天趕上拉鏈犯抽，拽了幾次拽不動。
難道堅持不到高考了？陳鵬愛憐的摸了摸書包布料，“小可愛啊，狗子的壽命還十幾年呢，我對你可比對寵物好，你再堅持堅持嘛，好歹堅持到高考完啊?！?p> “拉鏈頭卡住紙了?！?p> “是嗎？”陳鵬把拉鏈最邊緣用力翻過來，看見還真是有張卷子邊兒卡進去了，“這回好了，我說剛才怎么沒......”
陳鵬手指一僵，猛的抬起頭來，正對上一雙圓溜溜充滿促狹的眼睛。
“你、你、你......”陳鵬嘴巴能塞根烤腸，瞪眼看著半側(cè)身伸脖子看他拉拉鏈的盛美。
“我、我、我！”盛美豎起一根食指立在嘴唇前，噓聲道，“別說話，別把人引來?！?p> “你醒了？！”陳鵬終于緩過神兒來了，鼻腔一用力，沖掉了鼻孔里兩團紙，兩眼熠熠發(fā)光，“原來卷子的力量居然可以戰(zhàn)勝現(xiàn)代醫(yī)療，果然學(xué)習(xí)的感召能力無以倫比！”
盛美夠到床頭的卷子，瞇眼瞄了下上面的字，眼角眉梢都是驚喜的笑。
“老娘我多年美夢，終于一朝穿越成功了！”
陳鵬沒聽清，也可能是聽清了但沒敢懂這話的意思，居然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我去叫醫(yī)生?！?p> “不許叫！”盛美一拍卷子，呼呼啦啦震飛了一地，“不能叫他們發(fā)現(xiàn)我是帕梅拉星球來的流亡公主，否則會被拽進實驗室里解剖的！誒，小不點兒，看你眼睛里閃動著善良的光輝，你忍心看著你眼前貌美如花的我將來被關(guān)進動物園里展覽嗎？”
陳鵬覺得砸壞了腦子的人，不管說了什么，大抵都是可以被原諒的，但一句“小不點兒”有點踐踏他人格底線的意味，嘴角抽搐的回懟：“帕梅拉星球，是那個晚餐喝可可粉的減肥星球嗎？”
盛美愣了一下，不解的看著陳鵬，但很快又釋懷了，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我跟你這個還沒完全進化的三維無毛猴子計較什么呢？畢竟我是來自站在顏值與智慧頂端星球的女人啊?！?p> 陳鵬背上書包，徹底面無表情，“那請問我能為您做點什么呢公主？”
盛美雙手合十，笑出了三份矜持三分向往，“說起來我是有一些餓了，你們這里有什么食物嗎？”
陳鵬抿嘴，“那請問您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才能讓你了解，”盛美一臉困惑，斟詞酌句的說，“我希望來一份......細條狀形態(tài)分子餐，就是加上植物油猛火蓄熱，烹制過程最好能加上一些綠色植物，去掉根莖，和著兩顆飛禽的卵，以及一些切碎的聞起來像肉但又不是肉，充滿了高科技與狠活的擬肉形態(tài)合成物......”
陳鵬忍無可忍打斷她，“你就說你想吃炒米粉是不是？雞蛋火腿腸多加量？”
“什么炒米粉？”病房門外走進來一個男人。
陳鵬一驚，趕緊貼墻邊兒問好，“叔叔好。”
盛爸剛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看見女兒病房里有陌生人本來還很警惕，但看見陳鵬身上的校服，語氣和態(tài)度便好了一點，“你是小美的同學(xué)？”
陳鵬趕緊點頭，又指著床頭所剩不多的卷子自證清白，“學(xué)校發(fā)了不少卷子，我來給盛美送，順便看看她?！?p> 盛爸嘆口氣，“謝謝你惦記著小美，有你們來和她說說話，興許能早點喚醒她，”說著又從柜子里拿出一袋水果，一定要塞給陳鵬，“送的人多，吃不完，你帶點回去吧，辛苦你來看望我女兒?！?p> “不用了，您客氣了，”陳鵬生怕盛爸不是真心給，邊說著推拒的話，邊攥著袋子快速往門口退，“盛美一定馬上就會好起來的，叔叔我先走了，我先走了。”說完一溜煙兒就往樓下跑。
到了醫(yī)院外頭的公交車站，陳鵬找了個空位坐下，把水果袋子癱在腿上，看里頭除了一把砂糖橘子，還有幾個從來沒吃過的玩意兒，看著油光水滑都像進口的——陳鵬“嚯”的一下站起來，拔腿又往回跑。
呼哧帶踹的到了病房門口，趴在門邊聽了聽，里頭一片安靜，門縫里病床上更是紋絲不動。
“還沒醒呢，醫(yī)生說也不知道什么什么時候能醒，再問，就跟我弄玄乎那一套，說什么人腦是精密系統(tǒng)，不能完全靠科技來解釋......”里頭盛爸正在唉聲嘆氣的接電話。
陳鵬“O”著嘴型又一路飄出了醫(yī)院。
到大門口回頭望了一眼，拿手使勁敲了一把自己的腦殼，喃喃道：“我這聰明絕頂?shù)哪X袋，該不會是不容于世了吧？”
*
“恒一，老曲叫你去辦公室一趟?！苯淌液罂谟腥撕傲艘宦?。
恒一收拾書包，本來要從前門走，聽見動靜皺眉頓住腳。
跟他關(guān)系挺好的哥們兒正埋頭抄他一頁沒跟上的筆記，也跟著抬起頭來，擔(dān)心的看了恒一一眼，“這人又抽風(fēng)找你干什么，要不你就說家里有事別去了?！?p> 恒一想了想還是搖頭，“萬一真有事呢?！?p> “真有事？哪回不是沒事找事？”哥們兒站起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p> “抄你筆記吧，明天給我就行?！焙阋慌牧艘幌聦Ψ郊绨?。
院里好幾個老師共用一間辦公室，但要么有課的不在，要么沒課的沒來，總之恒一敲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老曲自己坐在靠窗邊的辦公桌前看手機。
“曲老師?！焙阋挥仓^皮喊了聲人，慢悠悠的走到桌前。
老曲沒吱聲，恒一也頭鐵的沒再叫人。
不尷不尬的站了能有兩三分鐘，老曲才漫不經(jīng)心的抬起頭來，瞥了恒一一眼，“來了?！?p> “嗯，您找我？”恒一波瀾不驚的應(yīng)了一聲。
老曲微微一笑，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表格，放在桌面上，用手指點了點，“這次出去寫生，你們班又是就你自己不去？”
恒一“嗯”了一聲。
老曲皮笑肉不笑的抬著下巴，兩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就這么不支持老師工作？你對老師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見呢？要不咱們開誠布公的談?wù)劊俊?p> “我沒有什么意見曲老師，我就是家里有事，和您安排的全班寫生時間沖突，十天，太久了?！焙阋淮怪劬φf。
他個子高，老曲坐在椅子上抬頭看他也費勁，得把后背使勁貼在椅背上往后仰，但即使這樣，老曲也沒說讓他拉把椅子坐著說。
“食宿車票一共就三千塊錢，你不至于拿這個和老師較勁吧？”老曲明顯不信他鬼扯的什么家里有事的理由，嘴角諷刺的意味更濃了，“你這是要暗示老師什么？你這樣，讓班里同學(xué)怎么看老師，嗯？”
這家承辦他們寫生的旅行社，是老曲的關(guān)系戶，具體什么關(guān)系不知道，不過據(jù)說向來都是這家承辦。恒一知道老曲是怕自己開了這個頭，以后不好管別人了。
恒一一股火從胸腔里竄起來，又讓自己強行給咽了回去，張了兩次嘴，才穩(wěn)住情緒，“我沒有暗示什么，曲老師你誤會了?！?p> “得了吧，咱們彼此心照不宣，”老曲翹起了二郎腿，還裝模作樣的掃了掃褲腿上不存在的灰塵，“你的助學(xué)金名額，我是攔下來給我遠房一個外甥了，但是又怎么樣呢？你不是也去系里申訴了，最后怎么樣，那孩子家里確實困難，流程沒有問題吧？你捅了我一刀，老師也沒給你穿小鞋，你再這么著，是不是就有點太不給老師面子了？”
恒一深吸了一口氣，皺眉迎上老曲那簇讓人如芒在背的目光，“曲老師，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p> 老曲還是云淡風(fēng)輕跟開玩笑似的語氣，“我要是你，不僅去，還得讓所有人都看出你去得積極?！?p> “憑什......”恒一氣笑了，“老師，你要這么說，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我去不了?！?p> “為什么？”
“沒錢！”
老曲笑著搖搖頭，把臉扭向窗外，“非得跟老師對著干是吧？非得讓別人知道老師截了你的助學(xué)金名額，給老師上眼藥是吧？”
恒一冷聲說：“我、沒、有！”
老曲扭回頭，聲音更冷，“我要是你，借錢，也得去?！?p> 恒一感覺自己再多待一秒，就能抄起一把椅子砸老曲腦袋上，也懶得說車轱轆話了，咬著牙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老曲氣得也站起來，卻是壓著嗓子說：“你不是還和同學(xué)說你很想要拿期末的獎學(xué)金嗎？我倒想看看沒有我這科成績，你怎么拿這錢！你是不是掉點錢眼兒里了？小小年紀(jì)，斤斤計較，真讓人看不起！”
恒一攥了攥拳，感覺自己腳底板的血都快竄到天靈蓋了。
他緩緩的轉(zhuǎn)回身，瞪著老曲，“我可以再去申訴。”
老曲走到他身邊，“恒一，寫生成績可占卷面百分之五十，你連去都不去，還和我說什么申訴？”
恒一也往前逼近一步，“寫生沒有要求特定地點！”
老曲挑眉，語氣輕佻，“別人都畫一樣的，就你不一樣，還想要高分，這公平嗎？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我的課，最終解釋權(quán)，歸我所有?！?p> 門外結(jié)伴走進來兩個女老師，一進門就敏感的發(fā)現(xiàn)了氣氛不對，上下打量兩人，笑著說：“這是干嘛呢曲老師？”
老曲眉間一松，扭頭回了自己座位，朝恒一揮了一下手，“該勸的我也都勸了，不為你好，我也不會說這么多，你自己回去琢磨吧，這么大人了，也該學(xué)著為自己的人生負責(zé)任了?！?p> 恒一使勁閉了下眼睛，強忍著沒反駁，招呼也沒打，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到門外還聽見里頭女老師問：“這不是跟你關(guān)系不太好那個學(xué)生嘛?！?p> 老曲在那笑著說：“我還能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教書育人，能拉就拉一把吧。”
女老師問：“又怎么了？”
老曲搖頭苦笑道：“寫生，偷懶不想去，還胡攪蠻纏跟這兒裝窮，估計還得沒完沒了鬧?！?p> “哎呀，”女老師不明就里，安慰道，“一個班里總有幾個刺兒頭，你也是費心了，有些孩子，就算成績好，品性不好，也是白搭，以后推薦實習(xí)，可不能光以成績?yōu)闃?biāo)準(zhǔn)，這樣的就不行......”
恒一一拳砸在窗臺上，把包往背上一甩，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