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掌握與消化

　　“‘學(xué)徒’的定義……”諾拉.梅羅斯抱著雙臂，細細思索起道格拉斯剛剛說的話，腦中突然靈光一現(xiàn)，“你上一句說的什么？”

　　“上一句？魔藥掌握的程……”

　　“不不，再上一句！”

　　“呃，我覺得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學(xué)徒’？”

　　聽到這句話的值夜者猛然回想起另一句極其類似的話語。

　　“那是因為我一直是一名真正的‘通靈者’?！?p>　　戴莉.西蒙妮剛剛調(diào)來貝克蘭德教區(qū)時，曾笑靨盈盈地如是說道。

　　這位晉升速度遠超常人的天才在幾年前從廷根教區(qū)調(diào)至貝克蘭德，成為他們的隊友，當(dāng)時半開玩笑似的詢問她如何快速掌握魔藥的問題很多，但戴莉往往只是這樣簡單回答一句。

　　眾人當(dāng)然都是知道她是真正的、序列7的“通靈者”，只當(dāng)這句回答是戴莉?qū)τ谧约禾熨x的婉轉(zhuǎn)描述，笑笑也就過去了。身為時刻行走在危險邊緣的值夜者，他們都清楚在非凡世界不要妄想走捷徑，依靠時間和不斷熟練能力來掌握魔藥已經(jīng)是最穩(wěn)妥的方式。

　　畢竟天賦這種東西不可復(fù)制，而且，聽說過對方身世的諾拉.梅羅斯也深知對于任何人而言，這樣的天賦都并不代表著幸運。

　　然而，在這樣的情形下再一次聽到類似話語的梅羅斯，忽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如果戴莉的那句話并不只是玩笑、如果魔藥名稱的存在并不只是為了挖掘更深的象征意義、如果“窺秘人”那句“為所欲為，但勿傷害”的格言并不只是警告……

　　她瞇起湖綠色的雙眼，感到自己或許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直以來被無意忽視的真相。

　　但看著面前還明顯處于茫然狀態(tài)的道格拉斯，梅羅斯閉了閉眼，利用快速冥想的方式平靜了心情后開口安撫道：“我不知道這是何種現(xiàn)象，不過目前來看，它對你沒有什么危害?！?p>　　“嗯……”道格拉斯伸手撫摸了一下厚厚的木質(zhì)桌面，若有所思。

　　“你每天都會出入正神教堂，我認為這種異常不是什么大問題?！泵妨_斯以總結(jié)的口吻這樣說道，“你時刻關(guān)注自己狀況，我這幾天回去翻閱一些資料或者問問前輩，有結(jié)果就告訴你?，F(xiàn)在，我們還是繼續(xù)今天的課程吧。”

　　想到對方身靠底蘊深厚的黑夜教會、想到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紅手套們，道格拉斯完全贊成這樣的安排。并且我自己也可以回去問安托尼亞嘛，血族說不定知道相關(guān)的知識……他順從地點了點頭：“好的，老師?！?p>　　因為這個稱呼，梅羅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格拉斯得承認自己是有意為之，他覺得剛剛自己好像“悟”到了什么東西。

　　就像玩游戲，法師就給魔力加點，戰(zhàn)士就給力量加點，刺客就給敏捷加點一樣，越與職業(yè)契合的屬性就越有用。

　　那么身為序列9的“學(xué)徒”，我是不是應(yīng)該做點學(xué)徒該做的事？比如，像現(xiàn)在這樣，跟隨經(jīng)驗更豐富的導(dǎo)師學(xué)習(xí)新的知識？

　　抱著這樣嘗試性的想法，在下半場的學(xué)習(xí)中道格拉斯格外專注。

　　等到告別諾拉.梅羅斯，離開圣塞繆爾教堂后，他隨便鉆入一條沒人的小巷，將手虛按在一處墻面上，順利“穿過”了那里。

　　“嗯，雖然幅度很小，但能力確實增強了……這堵墻比我之前嘗試‘穿’過的都要厚……”道格拉斯有些驚喜地感受著體內(nèi)魔藥力量的松動，這讓他對自己的構(gòu)想有了一定信心。

　　只不過這樣的變化，明顯屬于“量變”而不是“質(zhì)變”，并未給他帶來新的能力。

　　“我還以為魔藥吃了就是吃了，是一次性的……這么看來，比起掌握魔藥，‘消化’這個詞似乎更合適？就像進食一樣，先后經(jīng)過口腔、胃、腸等器官不同程度的消化，才能攝取到全部的營養(yǎng)！

　　“消化需要一定時間，需要特定的化學(xué)反應(yīng)……對于魔藥而言，前者符合值夜者規(guī)定的三年考察期，后者應(yīng)該就是指要做出符合魔藥名稱的行為？

　　“‘學(xué)徒’……從字面意義上看，就是還未出師，需要繼續(xù)學(xué)習(xí)、精進？那‘戲法大師’，豈不是真的要去給人表演……”

　　他順著這個思路略微做了些猜測，但沒有過多發(fā)散。畢竟他目前沒法確認這種狀態(tài)的根本來源，與其瞎猜，不如想想怎么從安托尼亞手里誆來羅塞爾日記看看有沒有相關(guān)記載。

　　道格拉斯這么想著，索性直接轉(zhuǎn)向另一處街口，準(zhǔn)備乘坐公共馬車回豐收教堂，看看能不能在解決問題的同時蹭到工作餐，節(jié)省一頓晚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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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塞繆爾教堂所在的佩斯菲爾街背面，一棟公寓樓內(nèi)。

　　長相英俊，但眼角已有皺紋堆積的艾爾.哈森進入休息室，一眼就看到諾拉.梅羅斯正拿著一副相框細細端詳。

　　“諾拉，你的課程結(jié)束了？”他打了個招呼，脫下風(fēng)衣掛在置衣架上，選擇了一個靠近壁爐的位置坐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呼，天氣開始變冷了?！?p>　　“哦，艾爾……任務(wù)怎么樣？”梅羅斯被他從沉思的狀態(tài)中喚醒，笑著回應(yīng)了一句。

　　“一些弱小的靈無意闖入了生者的居所，洛絡(luò)塔很快就解決了?！?p>　　艾爾說著，隨意地瞄了一眼她手上的相框，露出柔和的表情：“是以前的合照啊……”

　　“是的?！泵妨_斯的目光定格在戴莉.西蒙妮的身影上，“剛剛那個小家伙讓我突然懷念起了戴莉……”

　　頗有中年男性魅力的艾爾.哈森沉默幾秒，皺起眉頭：“我記得那位是男性……他用言語騷擾了你？”

　　諾拉.梅羅斯愣了一下后非常不矜持地笑出了聲：“不，當(dāng)然沒有！天吶艾爾，你對戴莉的印象就只剩下了那些笑話嗎？”

　　“你不能否認，那是和她的天賦一樣格外引人注意的部分?！钡玫搅朔穸ù鸢傅陌瑺柮碱^舒展開來，活動了一下手指關(guān)節(jié)。

　　提到這個話題，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有那么一會兒，休息室里格外安靜，只剩下壁爐噼啪爆響的聲音，直到今夜該值守查尼斯門的洛絡(luò)塔推門而入，有些訝異地打了個招呼：“你們怎么還沒回家？”

　　艾爾還未來得及回答，就看到諾拉.梅羅斯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氣，將相框倒扣著放在桌上，然后示意洛絡(luò)塔關(guān)上門。

　　“在某件事情上，我必須得聽聽你們的意見?！彼f。

　　-

　　溫克爾.阿加西斯再一次被困在了房間內(nèi)。

　　說是房間都夸張了，她在這個小空間里甚至無法站直。形似帳篷、由廢棄的木板和種種類似事物搭建起的臨時板房所有的功能都是為了度過這個寒冬，不兼容人類最基本的尊嚴(yán)和舒適。

　　她重重踹了一腳房門。理論上，“獵人”途徑序列6的一腳足以踹翻這整間陋居。然而在某件非凡物品的加持下，搖搖欲墜的門板恪守著職責(zé)，充當(dāng)著內(nèi)部與外部的分界。

　　紅發(fā)披肩、眉目間帶著些許英氣的女子沉默了一會兒，大罵出聲：“Damn it!”

　　隨著這聲怒喝，一朵爆燃的火焰沖向房門，將那片可憐的木板焚燒成灰，順帶點燃了周圍那些雜七雜八的事物。

　　流浪者們驚慌地喊叫起來。溫克爾.阿加西斯沖出房間，頭也不回。

　　她邊跑，邊掏出腰間那把左輪，恨恨凝視著它，好像這樣就能改變什么似的。

　　溫克爾覺得自己很倒霉。一夜之間，她所熟悉的德克薩斯廣袤的荒原和自家牧場里百余頭花斑奶牛都消失不見，世界變成了奇怪的模樣，奇怪到，她可以徒手搓出火球來。

　　還奇怪到一把左輪居然熱衷于把主人關(guān)進任何密閉的空間！任何！密閉的空間！第一天溫克爾被迫打壞了旅館的鎖頭逃跑，第二天她不得不打穿了一處民居的地下室，第三天……

　　往事不堪回首，溫克爾不知悔改，再次隨機挑選出一處民居，熟練之極地撬鎖、開門、翻滾閃入。無他，這破地方的冬天很冷，就算能自行點火她也不想在大街上過夜。

　　她鉆入屋中，回手抵住門阻止它自動合攏。根據(jù)經(jīng)驗，只要門窗合上形成封閉空間，她就必須暴力突破；但不關(guān)門，保持此處的空間與外界聯(lián)通就不會發(fā)生任何事。

　　然后溫克爾疑惑地抬頭嗅了嗅，聞到空氣中彌散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她并不害怕。她從小跟著祖父母在牧場里長大，夜夜窩在祖父懷里騎在馬背上晃蕩，瞇著眼去看荒野里閃閃發(fā)亮的獸瞳。再長大一點，溫克爾就學(xué)會了追在叔叔身后看他用雙管獵槍打野豬、學(xué)會了用鐵絲下套子逮亂打洞破壞草場的野兔和鼠兔、學(xué)會了把手伸進母牛腹腔摸索著解開纏繞在牛犢脖頸上的臍帶。

　　獵人怎么會畏懼血腥味？溫克爾順手就撥動左輪上膛，緩緩起身，背貼墻壁穩(wěn)步向房內(nèi)走去，停在拐角處側(cè)耳傾聽。

　　只有一道非常平穩(wěn)的呼吸聲，像是熟睡的人發(fā)出的那樣。血腥氣中混雜了淡淡酒味和潮濕難聞汗味。溫克爾手指微動著將板機扣下一半，閃身沖出，雙臂平舉槍口橫掃過狹小室內(nèi)。

　　無人理會她。地上那具臃腫的尸體自不必說，半躺在沙發(fā)上的那個男孩仍舊蜷著身體熟睡，手里握著的染血尖刀昭示著一切。

　　獵人沒有大意，邁步繞過地上亂滾的酒瓶無聲靠近尸體，用靴尖踢了踢它，發(fā)現(xiàn)尸體已經(jīng)僵硬，至少死了兩天以上。要不是現(xiàn)在正是冬季，尸體早就該腐敗發(fā)臭。

　　溫克爾槍口略微下移，指向了熟睡男孩，而后隨便踢開一只酒瓶。玻璃砸裂的脆響驚醒了對方。他猛地睜開眼，幾乎是在原地跳了起來，右手緊緊握著刀柄，抬起渾濁的深褐雙眼看向黑洞洞槍口，而后生生止住了向外撲的動作，以一個怪異的似蹲似跪的姿勢靜止在沙發(fā)上。

　　男孩看著她，似乎有些不解地歪了歪頭，嗓音沙啞地開口：“……你是警察嗎？”

　　“不，我是個強盜?！睖乜藸栯S口答道。

　　男孩居然很坦然地點了點頭：“那你真是個不走運的強盜，我們家沒有錢?！?p>　　嘿，膽大的小家伙……她沖著地上尸體努了努嘴，問?：“他是誰？”

　　“我爸爸?！蹦泻恿藙邮直郏训杜e起來給她看，“我受夠了，我餓了很久，可他只會拿錢換酒喝、只會打我。我捅了三、不，四刀。他肯定死了，是吧？”

　　“死得很徹底?！?p>　　“那就好，我把他喝酒的錢拿去買吃的了。這下他永遠打不到我了。”

　　男孩無所謂似的偏了偏頭，防衛(wèi)的姿態(tài)逐漸放松下來，改為雙手抱膝的坐姿，眨巴著眼看向溫克爾：“你有什么想要的，盡管拿走吧。我用不上它們。我想再過幾天，就會有警察來抓走我，雖然他們已經(jīng)遲到了好久。”

　　溫克爾.阿加西斯逐漸放低了手臂，移開槍口，上上下下打量著瘦小男孩兒，忽然笑了一聲：“你叫什么名字？”

　　“小約翰。”男孩兒指了指尸體，“他是老約翰?！?p>　　“小約翰，不錯的名字?！彼蛄藗€響指，“你可以叫我溫克爾，我會暫時住在你家，你沒有意見吧？”

　　“溫克爾……”小約翰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揉了揉眼睛，念叨了一遍這個名字，“那，那你得交房租?！?p>　　頓了頓，他又急忙補了一句：“還有伙食費！”

　　獵人示意他先把刀丟過來，小約翰乖乖照做。溫克爾收好刀，又放心地將左輪插回槍套中，畢竟一個小男孩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是無法傷到序列6的非凡者的。她踹了一腳地上尸體：“這玩意兒躺在屋里你還有胃口吃？起來，收拾干凈，否則沒飯吃?！?p>　　小約翰委屈巴巴地瞥了她一眼，認命般跳下沙發(fā)，在父親的尸體旁沉思幾秒：“……丟到外面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最近，最近這邊很亂?！?p>　　也是，讓一個小孩去拋尸有些不妥，可她對這邊環(huán)境又不熟悉……溫克爾摸了摸下巴，好奇道：“最近很亂？發(fā)生什么了？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有很多朋友，他們都是賞金獵人?！毙〖s翰離開尸體，轉(zhuǎn)悠著把地上的玻璃酒瓶都撿進一個籃子里，“他們上次說極光會在找什么東西，把警察都招來了。那兩天就有很多人來這邊。”

　　極光會？溫克爾覺得自己好像聽說過這個名號，卻一時想不起來具體的情況。這種情況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她并未糾結(jié)，只是擺了擺手：“你家有浴缸嗎？”

　　“你要干什么？”

　　溫克爾打了個響指，在指尖燃出一朵火苗：“把你爸爸燒得干干凈凈?！?p>　　小約翰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朵火苗，真情實感地“哇哦”了一聲，滿臉好奇，但還記得回答她的問題：“沒有……但是，或許你可以把他放到下水道里去燒？從廚房的門出去，就有一個井蓋，你在下面燒就好了?！?p>　　聰明的孩子。溫克爾點了點頭認同，然后從口袋里摸出幾張紙鈔，塞給小男孩：“出去買點吃的回來，兩份。先不要告訴別人你爸爸死了?！?p>　　“你要喝酒嗎？”小約翰看起來對跑腿這件事非常熟練，將錢塞進胸口處的一個小口袋，“你喜歡吃香腸、羊肉還是魚肉？”

　　“我討厭酒，其他隨意。”溫克爾擺擺手，發(fā)令道，“快去！我餓了?！?p>　　男孩裝模作樣地行了個類似軍禮的動作，拎著裝滿空酒瓶的籃子小跑著出了房間，還很有安全意識地一把帶上門。

　　帶上了門……獵人忽然一愣，沖到門邊猛地握住門把手推了推。木門紋絲不動。那倒霉的封印物在檢測到環(huán)境封閉的一剎那便發(fā)揮作用，牢牢鎖住了整個空間。

　　溫克爾深吸一口氣，開始思考待會兒如何向小約翰解釋他們不得不更換一扇門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