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無奈,悲憤不已,憂憤成疾,背上長毒瘡,這幾天,宗澤病重,時時昏迷。
他又上疏說:“臣替陛下保護京城,從秋冬到今年春天,又三個月了。陛下不早回京城,則天下之人無所仰戴。陛下還留在南都,人心惶惶,都認為陛下舍棄宗社朝廷,使社稷國家無所依靠,生民失去仰戴。陛下應該立即回到汴京,以安慰百姓之心?!?p> 宗澤還呈上五件事,其一是說黃潛善、汪伯彥主張南巡江南不當。宗澤先后的建議,經(jīng)過三省、樞密院,時常被黃潛善、汪伯彥等人所阻抑,他們每次見到宗澤的奏疏,都嘲諷為狂。
只是趙構(gòu)已被嚇破了膽,那還敢回去?
現(xiàn)在趙構(gòu)召集眾人,就是在商議去留。
李綱與其他幾位武將卻極贊同宗澤主張,苦勸趙構(gòu)回汴京。
尤其是李綱,他是個堅定的主戰(zhàn)派,一直力主堅守東京。
這事他干的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在前年金軍圍城之下,欽宗趙佶欲南逃,李綱便直言皇帝南逃,則人心崩潰。當日,他反復勸說欽宗留守京城,和廣大軍民共抗金軍??墒钱斖須J宗還是偷偷準備好逃跑時用的車輛,決意逃離東京。第二天,李綱在上朝的時候,看到護送皇帝逃跑的禁軍已經(jīng)整好隊伍,欽宗正要上車。李綱見狀,大聲問那些士兵:“你們愿意守城還是愿意逃跑?”眾人齊聲說:“我們情愿拼死守衛(wèi)京城!”李綱借機對欽宗說:“士兵們的父母妻兒都在京城,他們情愿死守,如果讓他們離開,萬一中途分散了,誰來保護陛下呢?金軍知道陛下沒有走遠,一定會派騎兵追趕,到那時誰來抵御追敵呢?”這一席話才把欽宗打動,不再作出逃打算。李綱對欽宗左右說:“敢復有言去者斬!”
而以汪伯彥、黃潛善,等文官則傾向遷往江南揚州一帶。
“臣贊同伯彥之見,宜往揚州。希望官家切莫遲疑,遲則生變。”
說話的是黃潛善。黃潛善今年五十多,黃潛善字茂和,元符三年(1100年),黃潛善考中進士,左仆射兼門下侍郎。靖康初年(1126年),金人攻打宋朝,康王趙構(gòu)設(shè)大元帥府,用文書召黃潛善率兵去支援。張邦昌當偽楚皇帝后,黃潛善到大元帥府告訴康王趙構(gòu),康王趙構(gòu)秉承皇帝旨意任命黃潛善為副元帥。趙構(gòu)即位后,任命黃潛善為中書侍郎。當時宋高宗順從民心,提拔李綱為右相,李綱將上奏驅(qū)逐黃潛善和汪伯彥,被右丞呂好問制止。
因為現(xiàn)在趙構(gòu)最信任的人就是黃潛善和汪伯彥兩人。
汪伯彥是徽州祁門人,字廷俊。
當年趙構(gòu)奉命出使金軍大營,到達磁州,當時到處都是金國的騎兵,曾有數(shù)百名騎兵到磁州城下,追蹤趙構(gòu)的行蹤。汪伯彥馬上用帛書請趙構(gòu)回相州,汪伯彥親自背著裝弓箭的袋子,他的部下在黃河邊迎接趙構(gòu)。趙構(gòu)慰勞他說:“以后見到皇上,一定首先推薦你做京兆尹?!蓖舨畯拇顺蔀橼w構(gòu)的心腹,深得趙構(gòu)信任。
老實說,汪伯彥其實也不是一個天生的投降派。汪伯彥在今年年初,還給趙桓獻上了《河北邊防十策》,朝廷這才派他去相州知州,主持邊防之事。
奈何局勢實在微妙,東京城被破后,天下易主。
在這種敏感時期,眾生相各自顯露,開始為自己謀劃后路。
像汪伯彥這種人就開始沒有底線地抓住趙構(gòu)。他白臉無須,眼睛長得一大一小,是天生的雌雄眼,正面看人也好像在乜斜著人家,好像蔑視。
“李老的話有道理,我意思是回守東京?!币粋€國字臉魁梧大漢大聲說,這人獅鼻闊口,紅臉短髯,左頰有道傷痕,正是韓世忠。如果宋青見到,就會發(fā)覺,這漢子就是在宋三娘酒店與他偶遇一道喝酒的軍漢。
韓世忠在大名府為河北總管王淵部下前軍統(tǒng)制,在河北一帶堅持抗金斗爭數(shù)年,頗有威名。靖康二年,趙構(gòu)到達濟州后,韓世忠也率所部到達濟州,加入擁戴趙構(gòu)為帝的行列。四月,韓世忠部將楊進擊退侵犯南京應天府的金軍,他扈從趙構(gòu)到達南京。趙構(gòu)即位后,便授韓世忠為光州觀察使。上次在宋嫂酒肆與宋青相遇,就是他回金陵覲見高宗,路過杭州。
汪伯彥斥韓世忠道:“韓五,這是什么地方,輪得上你這種武人說話?”
宋朝科舉取仕,重文抑武,武官地位不高。韓世忠現(xiàn)在只是觀察使。宋代于諸州置觀察使,無職掌,無定員,亦不駐本州,僅為武臣準備升遷之寄祿官,實系虛銜。原來是從四品,神宗元豐后改為正五品。
最主要的是,韓世忠是行伍出身。
如此身份,汪伯彥自然不在眼里,因此言辭間直斥其非,極為輕視。
李綱喝道:“汪伯彥,你投降畏敵,還不讓人說話,是何居心?!?p> “李綱,你不顧官家安危,逞匹夫之勇,置官家于險地,意欲何為?”
李綱怒道:“你……你可恥,你膽小如鼠,就是個奸佞小人?!?p> “你狂妄!”汪伯彥不甘示弱。
李綱是政和年間的進士,雖然文武雙全,然而個性過于剛直,言語間卻不是老狐貍般的汪伯彥對手,兩人幾番爭論下來,氣得臉色脹紅,胡子亂顫。
黃潛善卻在一旁,目視趙構(gòu),心里微微冷笑,也不作聲,因為他早就洞悉趙構(gòu)的心思。
果然見兩人針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趙構(gòu)開口道:“好了,諸位卿家休再爭了,就這樣吧,寡人決定先遷往揚州,以避金兵?!?p> 趙構(gòu)其實早已贊同黃潛善、汪伯彥提出的逃亡東南地區(qū)的建議。揚州自古有繁華錦秀之地,風流不輸金陵,趙構(gòu)自幼數(shù)讀唐詩,唐代風流才子杜牧的揚州詩歷歷在目——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令他心向神馳。
更何況那里遠離金軍,還是魚米之鄉(xiāng),繁華秀麗,對消化他現(xiàn)在剛剛到手的權(quán)力非常有利。
其實說到底,趙構(gòu)年方二十出頭,他自幼被壓制,固苦無助,雖然經(jīng)歷坎坷比較早熟,可骨子里還是貪玩貪享受的少年心性。
于是在主和派的鼓動下,趙構(gòu)下詔巡幸淮甸,下令兩湖、兩淮和兩浙的州縣做好準備。
李綱這時也積極整頓軍備,訓練士卒,有助于新王朝支撐局面,宋高宗是能接受的。但是李綱激烈的主戰(zhàn)措施,趙構(gòu)就不能接受了。于是趙構(gòu)擢升任黃潛善為右相,與李綱并列相位,同時罷免張所、傅亮,廢除招撫、經(jīng)制兩司,蓄意破壞抗金部署。
李綱堅決反對,朝廷兩派斗爭由此加劇。趙構(gòu)就以李綱“狂誕剛愎”“專制若此”的名義罷免了李綱的相位。李綱主政僅七十五天,被發(fā)配鄂州安置。
之前,河北招討使張所遭到貶謫,他的部隊四分五裂。岳飛一心抗金,私自脫離正規(guī)軍,去投靠在太行山區(qū)堅持抗金的農(nóng)民武裝——王彥率領(lǐng)的“八字軍”。岳飛經(jīng)常身先士卒、沖鋒陷陣,一度身被十余創(chuàng),所部將士皆死戰(zhàn),以微薄之力抗擊金軍。一夜屯宿在石門山下,有人傳言金軍大兵將至,部隊驚惶失措,岳飛堅臥不動,像沒事人一樣。最終部隊沒散,金軍也沒有來攻。遺憾的是,王彥和岳飛兩個人都是個性很強的農(nóng)民,話不投機,難以共事。在王彥拒絕提供給養(yǎng)后,岳飛聽到老領(lǐng)導宗澤駐防汴梁,率部南下投靠。
東京留守司追究岳飛擅離職守的罪責,按律當斬。宗澤本就愛惜抗金勇士,親自面見岳飛,認定這是一個將才,只是將岳飛級別降為從八品,擔任留守司統(tǒng)制,以示懲戒。這是1127年冬天的事情。
趙構(gòu)是在建炎元年十月帶領(lǐng)朝廷逃到揚州的。
金朝得到高宗南逃的消息,在十二月(1128年1月)再次發(fā)動南侵,向中原大舉進兵。這一回,金朝精心謀劃,精兵強將全部出動,誓要徹底滅亡宋朝,汴梁再次成為抗金的焦點。
宗澤不顧朝廷的逃跑策略,積極聯(lián)絡(luò)兩河和陜西的其他抗金隊伍,依山河筑壘防守。許多武裝聚集到汴梁周圍,與宗澤協(xié)調(diào)行動,聲勢頗為雄壯。多月來,汴梁的官軍、義軍和金軍接戰(zhàn)多次,宋軍勝多敗少。十二月底,有一支金軍南侵進犯孟州汜水關(guān)。宗澤派岳飛率領(lǐng)五百騎兵迎戰(zhàn)。臨行前,宗澤告誡說:“你身上帶有死罪,只要你殺敵立功,我既往不咎?!?p> 岳飛在汜水關(guān)一帶擊敗金軍,嶄露頭角。岳飛本人手刃了一名女真裨將,一戰(zhàn)成名。宗澤提拔岳飛為統(tǒng)領(lǐng),不久又提升為統(tǒng)制。
黃潛善、汪伯彥控制的南逃朝廷卻在建炎二年正月下詔,說汴梁周圍的民兵“假勤王之名,公為聚寇之患”,勒令解散。宗澤針鋒相對,回了一道語調(diào)強硬的奏折,要求趙構(gòu)收回成命,斥責黃、汪二人,同時降罪己詔,遷回汴梁,“以大慰元元激切之意”。對于這樣的奏折,趙構(gòu)置之不理。宗澤又整編汴梁附近的軍隊,制定了大舉渡河全面反攻的計劃,奏報朝廷。趙構(gòu)沒有批準。
宗澤年過古稀,還堅持活躍在戰(zhàn)斗前線。他先后上了二十多道奏章,奏請趙構(gòu)“圣駕回京”,還提議籌劃北伐。黃潛善等人對宗澤的奏章嗤之以鼻,嘲諷“狂妄”,干脆不上報趙構(gòu)。
汴京開封府,宗澤憂憤成疾,背上發(fā)疽病重,諸將入室問候病情,他看著諸將說:“我因為徽、欽二帝遭受不幸,積憤成這樣。你們?nèi)绻軌蛳麥鐢橙耍瑒t我死而無恨了?!敝T將都流著淚說:“怎敢不效力!”諸將出去后,宗澤嘆息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庇纸性里w留下,矚咐他繼承抗金大業(yè)。
建炎二年七月,處于彌留之際的宗澤沒有一句話談及家事,言語中全在念念不忘北伐,連呼三聲“渡河!渡河!渡河!”后溘然長辭,享年七十歲。開封官民聞知后都痛哭不已。后由兒子宗穎和愛將岳飛一起扶柩至鎮(zhèn)江,與夫人陳氏合葬于鎮(zhèn)江京峴山上。
宗澤死后,副留守杜充接替了留守職務,忠實執(zhí)行朝廷的命令,裁撤了匯集到汴梁周邊的民兵。岳飛見狀,原想離開杜充北上找金軍決戰(zhàn),但一想到先前自己擅離職守招致的死罪和宗澤對自己的庇護,岳飛就說服自己,留了下來。
然而,金軍并沒有進攻認真?zhèn)鋺?zhàn)的汴梁,而是從東邊繞開了這座都城,直撲揚州而去。
——注:《宋史》說:“(黃)潛善猥持國柄,嫉害忠良。李綱既逐,張愨、宗澤、許景衡輩相繼貶死,憲諫一言,隨陷其禍,中外為之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