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棋

　　回來后，宋青好些天沒再出去，在小院子里踱來踱去，心事重重。

　　云蘿以為他身體不舒服，還幾次問他。

　　這日清晨，云蘿見宋青難得的已經(jīng)起來，穿著短褂子，在院子里做各種奇怪的動作，只看他像蛤蟆一樣趴著，一上一下的動，頭臉脹得通紅。

　　“十八、十九、二十……”過了一會，一手貼臀，一手五指箕張據(jù)著地面，正在做著單手俯臥撐。

　　到了下午，又見他繞著院子跑步，跑著跑著，又打開院門……

　　哥哥，你去哪兒？沒事吧？

　　我出去走走……宋青答了一聲，轉(zhuǎn)眼已跑得不見人影。

　　云蘿一臉茫然，不知宋青在搞什么鬼。不過，沒一會她就拋之腦后，有很多家務(wù)事要做呢。這院子鋪面里外都是她一個人在打理，她卻樂此不疲，很珍惜眼下這種安穩(wěn)的生活，只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的人，才知道太平日子的可貴。

　　※※※※

　　沿湖的路都鋪著光潔的青石板，柳絲婆娑搖曳，時有碧玉溫潤、體態(tài)曼妙的女子撐著紙傘，娉娉裊裊而行，江南風(fēng)物誘人，小橋流水，渺渺夕照。

　　宋青沿著三橋街的湖邊慢跑，又跑過幾個街口，不久便汗流浹背、氣喘吁吁，這身子太廢了，跑了幾步路已經(jīng)累得不行，宋青扶著湖邊一顆柳樹喘息不已。

　　那天晚上的事，對宋青刺激很大，兩個兵痞就可以操縱他的生死，如果不是宋五娘出手(當(dāng)然這事開始也是因為她們而起)，他就可能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書上說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聽起來很豪邁，但必須得有資格嘛，不然，徒增笑柄，搞不好還搭上自己性命進(jìn)去。

　　現(xiàn)在第一步是鍛煉身體，增強(qiáng)體質(zhì)

　　，最起碼，以后碰上事逃跑也應(yīng)該會吧。

　　宋青前世沒出事之前，也有晨練的習(xí)慣，后來因為遭遇挫折，才開始自暴自棄。

　　現(xiàn)在想來，就算他想躺平混日子，在這南宋也得有實力自保，否則，碰上一兩個破落戶潑皮，只能任人凌辱。

　　如此世道，外面兵荒馬亂，法紀(jì)松弛，市井間偶有沖突，打架斗毆是家常便飯，這從《水滸傳》里的故事可見一斑，牛二、鎮(zhèn)關(guān)西這種潑皮街霸比比皆是，身為禁軍教頭的林沖還被高衙內(nèi)欺負(fù)得家破人亡、走投無路。

　　他原來是一人打著混日子的心態(tài)，生無可戀，也沒往長遠(yuǎn)日子算計。

　　眼下多了個云蘿，日子開始有滋有味，隱隱有了牽掛，心態(tài)便不一樣了，只是他這以前會的也限于跑跑步或去健身房鍛煉體能，不知有沒有武功秘籍可以學(xué)個一招半式，只是這里也不是金庸的武俠世界，再說，沒有師傅，估計也沒那么容易學(xué)。

　　在橋頭坐著胡思亂想一會，見天色不早，宋青便慢慢走回，卻見不遠(yuǎn)處的河岸邊波光恬靜，柳色青青，臨河的一棵大樹下，一家茶肆與幾個小店鋪便坐落在那兒，茶肆旁有一個小棋攤，兩個老人正在那兒安閑對弈，便走近過去，原來兩人是在下象棋。

　　其中一名全身青衣綾羅綢緞，年近六十，體形肥胖，圓臉團(tuán)團(tuán)象個富家翁。與他對局的是一位穿著穿著布袍直裰的老年人，大手搖著一把破舊笆蕉扇，臉色赤紅黝黑，看去像個農(nóng)夫。

　　那河邊是一處并不算太熱鬧的街道，處于城郊，位置稍稍有些偏，沒有大的店鋪，路上多是些挑擔(dān)子來的小商販，行人也不算多。

　　大宋以來，象棋盛行，上至宋徽宗趙佶，他深通百藝，琴、棋、書、畫和踢球，樣樣都能。在他的提倡下，宋宮廷中頗盛行象棋，當(dāng)時的嬪妃也酷愛著象棋。宋徽宗不但自己喜歡著象棋，而且還用他優(yōu)美的瘦金體字親筆書寫象棋子，其書寫的真跡至今尚遺留在當(dāng)時制造的銅質(zhì)象棋子中。

　　在宋徽宗御制的《宣和宮詞》中就有“詠象戲”的詩句：

　　白檀象戲小盤平，

　　牙子金書字更明。

　　夜靜倚窗輝降虅，

　　玉容相對煖移聲。

　　另一位赫赫有名的是南宋名相文天祥，他不但是南宋民族英雄、抗元名將，同時也是一個象棋高手，曾縱橫天下，無敵江南。文天祥自小生長在象棋世家，祖父、父親、叔叔都是當(dāng)?shù)氐南笃甯呤?。他本就生性聰穎，加之耳濡目染，四歲時就能與成人對弈而不落下風(fēng)，八歲時就名聲在外，一條街都沒有對手了。

　　他不僅棋藝極高，而且還精心研究撰寫了一本棋譜，記錄了“單騎見虜”“為主報仇”等40個危險制勝奇絕之局。即便是后來入仕做官，他仍棋癮不減，每當(dāng)公務(wù)空閑時，總要與人殺幾盤，有時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每逢節(jié)假日，他更是大開“殺”戒，這在他留下的詩句中可以看出來——

　　山深不用結(jié)涼棚，風(fēng)起江蘋暑氣輕。處士林泉自今古，男兒弧矢付豪英。

　　客來不必籠中羽，我愛無如橘里枰。一任蒼松栽十里，他年猶見茯苓生。

　　文天祥外出游玩，也帶著象棋，以添游趣。酒至半酣，他喜歡擺兵布陣，酒促棋興。他愛下棋，也愛看別人下棋，且樂此不疲，不過卻不沉溺其中，常能從棋道弈經(jīng)中悟出處世之道。

　　據(jù)《宋史》記載，“天祥好弈”，朝中大臣無人能敵，就連民間的對弈高手也是望塵莫及。可以說是縱橫天下，無敵華夏，下盲棋就是從他開始的。

　　宋青以前除了喝酒，另一個愛好就是象棋，還一度曾是校園象棋冠軍，便上前觀戰(zhàn)。

　　布褂老年人掃了他一眼，也沒作聲，繼續(xù)下棋，青衣老頭對他點點頭，微微一笑。

　　“起馬!”“架炮！”……

　　棋局已到白熱化殘局階段，青衫老人是紅方，兩人車來馬往，廝殺得甚為劇烈。

　　“將軍！哈哈?！辈灰粫S著布衣中年人一聲大喝，青衫老人皺眉長思，手里拈起一枚棋子，久久不落子。

　　布褂老年人得意地呵呵一笑，“柴老，你要輸啦！”端起身邊小幾上的茶杯，猛喝一大口，站了起來，眼望天際，來回踱步，那神態(tài)睥睨一切，躊躇滿志，就像一位得勝歸來的將軍。

　　宋青眼觀棋局，只見黑方車馬炮已經(jīng)過了河，逼進(jìn)中宮，緊緊圍住紅方大帥猛轟，紅方車馬在外面，搭救不及，只余一只炮配合相仕左右支絀，被對方連番逼將，已是岌岌可危。

　　“哎……”苦思冥想良久，青衣老頭搖搖頭嘆了口氣，正想棄棋認(rèn)輸。

　　“且慢，”一旁的宋青突道，“老丈不妨這樣下，或許有救。”原來宋青觀棋良久，他前世沒事時常與電腦對局，對棋譜及各種殘局頗有心得，觀看這一陣子，已經(jīng)對兩人棋藝已經(jīng)了然，兩人棋技相當(dāng)，算是業(yè)余水平中的高手。只是中年人棋風(fēng)擅攻，攻勢凌厲；而青衣老頭卻比較保守，不喜弄險，喜歡防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是容易久守必失，這樣下來，肯定輸多贏少。

　　青衣老頭看了宋青一眼，想了想依言重重落子，猛喝道：“老夫也將軍！哈哈。”他被對方連續(xù)將軍，一直壓著打，下得大為憋屈，這時終于反擊，意氣大暢。

　　那布褂老年人剛才見勝卷在握，料對方必敗，已起身去茶攤換茶葉，聞言回頭疑惑道：“柴老，你都輸了，還將啥子軍？”他端著茶缸坐回看棋局，卻見青衣老人一改原來穩(wěn)守招架，不再救自家，執(zhí)紅車與自己對攻，直接逼宮。

　　按宋青的話說，最好的防守就是進(jìn)攻！

　　——注：南宋紹興辛未洪遵在《譜雙》中說：“象戲，家喻戶曉”。據(jù)朱國幀《涌幢小品》說：文丞相嗜象弈，……暑日喜溪浴，與周子善于水面以意為秤，行弈決勝負(fù)，愈久愈樂，忘日早暮。（見《涌幢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