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的講究就是這樣明明白白,規(guī)矩看似死板,但實際上卻是經過了時間長河的篩洗,最終沉淀下來的那些合情合理的互相體諒與克制。
禮儀的目的,就是以外部的規(guī)矩制約著人最原始的惡念。
最開始的時候,彭有德與王壽禮只是各自扯著家常,喝酒也不頻繁,菜也只是在王壽禮的盛情請勸下夾了幾筷子。
這不是彭有德矯情,而是因為這家里的女主人還沒有上桌。
人不齊,宴就不算是開始。
等吳秀蓮將菜全部炒好后,上了飯桌,彭有德率先端起酒杯,說:“多謝弟媳的盛情款待,炒這么多的菜!”
吳秀蓮含蓄一笑,說:“那有德哥你得多謝吃,最好全部吃完,不能剩下。”
王壽禮立刻跟彭有德碰杯,代替妻子喝下這杯敬酒。
彭有德笑著說:“弟媳放心,不吃飽我就不走?!?p> 在這個時候,才算正式開宴。
這不是虛偽,而是代代相傳下來的禮貌,包含著對人的尊重與為人的謙虛。
因為,任何人的付出,都不是廉價的。
這個時候,彭有德才開始說此行的目的:“現(xiàn)在村里的人都在準備錢購買鐵礦的股份,村委定了嗎?”
王壽禮將昨天交談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最后說:“村委沒定,但是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村委也是傾向于全村的人,個人出資認購鐵礦的股份,這樣可以為村委后續(xù)省下不少的麻煩。”
彭有德微微皺眉說:“這么說村委也還沒有定下來呀!但是現(xiàn)在村里到處都在傳村委已經定了,全村人都深信不疑,而且家家戶戶都顯得格外的亢奮,大半的家庭都到外面借了錢,而且金額極大。有些人寧愿支付高額的利息呢!就連村里的單身漢都把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2000塊錢都拿了出來。一個個省吃儉用一輩子的人,這個時候都瘋了。壽禮??!我總是覺得這樣太反常了,有些心緒不寧?。 ?p> 王壽禮這才想起昨晚吳秀蓮跟他說的購買股份的事情,就問:“你昨天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吳秀蓮說:“從那些堂客們嘴里得來的?!?p> 彭有德問:“知道最先從誰的嘴里傳出來的嗎?”
吳秀蓮皺眉想著:“聽人說過一嘴,我再仔細想想。”
王壽禮問:“有德哥你在擔心是彭有才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彭有德點頭說:“最怕就是這個,把風放出來,把原來一直壓著的火苗吹成大火,最后將整個村子都燒了。在熊熊大火面前,個別人的反抗就顯得格外的渺小與無助?!?p> 吳秀蓮說:“不至于有問題吧!”
彭有德憂心忡忡地喝了一杯悶酒,說:“沒有問題就好??!我就怕有問題??!如果有問題,你想想,村里的人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本來就窮,攢下的錢還不都是為了讓孩子們上學?還不是為了給老年人送終?而且,最可怕的是,那些在外面大舉借錢的人該怎么辦?如果出問題,那是會死人的,而不是死一兩個人呢!”
王壽禮也沉默下來,吳秀蓮這時想起來了,說:“最先傳出來的是二隊隊長的女人,她昨日中午就趕急趕忙地去娘家借錢去了,聽說借了好幾千呢!”
彭有德激動地問:“弟媳,沒記錯吧!”
吳秀蓮說:“錯不了?!?p> 彭有德這才松了一口氣說:“還好不是彭有才??!”
王壽禮說:“這事兒,不提前傳出來最好,在倉促之間,總會有幾個小心謹慎的人提出質疑來。但是這樣一提前傳出來,而且以小道消息傳出來,人人就會覺得是真的,看到絕大部分人都開始準備了,哪怕有點質疑,也被這股浪潮給淹了下去?。 ?p> 彭有德說:“所以,要保證這事絕對靠譜才行!”
王壽禮說:“我來提要求吧!我覺得老書記應該是樂意看到我出面設置阻礙的,給事情降降溫,再號號脈?!?p> 彭有德說:“昌財叔還是心里有村里人的,這些年也多虧了他,要不然村子里的人也不可能每家每戶都能夠攢下幾千塊錢。希望不要這一次被人卷走了!”
吳秀蓮這時候才聽出味兒來,說:“你們是說有才在騙村里人的錢?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他不至于做這種自掘祖墳的事吧?!?p> 彭有德說:“有才常年在外,外面人心復雜啊!而且,有才跟村里人來往不多,雖然都是同一個村的人,畢竟時間長了會生分。我們村里人互相知根知底,但是他不一樣啊!我想老書記為什么要提出驗資這一步,就是想去了解一下彭有才的根在哪兒,根有多大,是不是扎實?!?p> 王壽禮說:“只要驗資沒有問題,應該就問題不大,等老書記回來吧!”
彭有德說:“老書記昨晚沒回來,我覺得事情就有些蹊蹺,總覺得心里毛毛的,會有變數(shù)?!?p> 王壽禮拍了拍彭有德的肩膀,說:“我站好做壞人的最后一班崗吧!”
在縣城里的彭有才一行,吃完后就上車往村里趕。
彭有才故意討了個巧,繞了一圈路,將車子又開到商業(yè)城的附近。
白天的商業(yè)城沒一點人氣,就像一座空曠的墳墓一樣,死氣沉沉。
在后視鏡里,彭有才看到二隊長將臉貼在車窗玻璃上,眼巴巴地望著商業(yè)城,恨不得用頭撞破車窗玻璃,跳出車外,跑到那個狹窄巷子里的“一剪梅”發(fā)廊里去,抱著那個渾身白得發(fā)亮的女人,再也不撒手了。
此去不知何日再能相見,二隊長心里一陣失落。
剛才滿腦子都是李姐的身影,她穿衣服的模樣與沒有穿衣服的模樣,就如一個魔鬼一樣,塞滿了二隊長粗獷的心。
車子沒有因為二隊長的渴望與思念而停下來,繼續(xù)前行著。哪怕將整張臉都貼到車窗上,依然再也看不到商業(yè)城的輪廓了。
彭有才心里覺得好笑:“他、媽、的真是個人才,日、婊、子也能日出感情。”
不過彭有才心思一動,想到卷款跑路的時候還是可以再利用一下這個重情重義的嫖、客,就說:“二隊長沒事回去多找老書記和老叔學學,鐵礦開起來,很多事情要往城里跑,需要人跑呢!你還年輕,得多做這些跑腿的費力活?!?p> 二隊長立刻眉開眼笑,對彭有才的后腦勺投去感激一眼,將胸脯拍得震山響,說:“沒問題,我好好學,這些跑腿的事情就該我這樣的人跑,老書記老叔年紀大了,就該在村里和企業(yè)里坐鎮(zhèn)指揮全局呢!”
彭有才滿意地想:“這蠢貨終于開竅了,還總算說了一回人話?!?p> 老書記與老會計也很滿意二隊長剛才的態(tài)度與言語,畢竟往后鐵礦開起來,攤子大了,的確需要辦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