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5日周五驚蟄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O極不情愿地把手從被窩里伸出來,去拿床頭柜上的手機。
他記得自己并沒有設(shè)置鬧鈴,四年前他每天早上設(shè)置鬧鈴,按時起床,開車去公司,然后打開電腦,與同事討論最新的經(jīng)濟數(shù)據(jù)、分析全球有色金屬行情信息,然后投身無形的期貨交易市場,在那些波動的曲線中一直搏殺到深夜。
而現(xiàn)在,他只是一個白天睡覺,閑逛,晚上打游戲,找人喝酒的閑人。一個被岳父母鄙視,妻子無視的落魄男人。
“喂?!彼犞娫捓锏穆曇簦淮V告或房產(chǎn)中介的聲音出現(xiàn)便掛斷電話。
“區(qū)曉華先生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很有磁性的女聲,成熟,優(yōu)雅,估摸年齡應該在三十多歲。
“是我,你是哪位?”
“打擾一分鐘。”對方似乎知道聽著的心理。
“嗯?!?p> “前個月,區(qū)先生沒有參加盛元集團的年會?想確認下之前是否收到過我們的邀請函?”
O回想起來了。每年春節(jié)前一個月,R市最有實力的企業(yè)盛元集團會邀請全市知名的企業(yè)家、社會名流參加他們組織的年會。他們每年的年會可謂盛況空前,進入這個年會圈的自然都是R市各行各業(yè)的翹楚,很多社會名人都以參加這個年會為榮,而參加年會的前提是得收到盛元集團的邀請函。
這是一張?zhí)厥獾恼執(zhí)?p> 前些年,作為期貨行業(yè)異軍突起的新軍,O的禧龍投資在2016年元月首次收到了盛元集團的邀請函。
那是一封印制精美的信封,信封上手寫著“區(qū)曉華先生親啟”的字樣。信封里面是張黑色的請?zhí)谏馄ど翔偳吨欢湫⌒⊥蛊鸬牡t色的薔薇,非常精致,左下角用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用英文寫著“邀請”的字樣,請?zhí)锩媸茄鐣刂罚淇钍鞘⒃瘓F。
在連續(xù)參加了兩年的年會后,禧龍投資卻遭遇了空前的投資失敗,在2017年年末的一系列跌宕起伏的貴金屬期貨交易中,O的禧龍投資一敗涂地,輸光了所有的家底,O甚至因為加杠桿背了巨額負債,這些負債時至今日仍未還清。
經(jīng)過這場失敗后,O一度懷疑人生,并開始自暴自棄。妻子曾經(jīng)安慰他重頭再來,可他知道這已經(jīng)不再可能,禧龍投資是他的全部心血。
O大學畢業(yè)后,不甘心在國企做一個普通白領(lǐng),跳槽到一家投資公司做證券投資,2008年的股市讓他賺到了第一桶金,他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伙成立了禧龍投資,他是最大出資人,禧龍投資把投資方向轉(zhuǎn)為更加刺激的期貨市場。
對O的選擇,妻子是不贊成的,岳父母因為一直在銀行工作,思想更加傳統(tǒng),原本就對他放棄知名國企去做投資的行為表示不理解,認為那些都是投機,現(xiàn)在看著他要投資期貨市場,更是強烈反對。
金融市場充滿了誘惑,盡管他知道及時收手的重要性,可在巨大的利益驅(qū)動下,他還是賭上了一切,他輸光了未來,輸光了他整個人生。
他的消極態(tài)度引發(fā)了妻子的不滿,尤其是妻子身后的岳父母。岳父母對他們這樁婚事本就有保留意見,認為O家來自G城,而自家在R市銀行界頗有名望,一雙兒女,都出自一流高等學府,就職知名大企業(yè),O無論家境還是自身條件都無法和章家同起同坐。
有時候,O常常在地圖上望著被云麓山分割開的R市感慨萬分。明明同屬一個市,就因為被一座南北走向的山脈所隔,差異竟然如此之大,最可怕的是根深蒂固的成見之別。
處于云麓山內(nèi)陸一側(cè)的西部地區(qū)因為交通不便,發(fā)展緩慢。雖然內(nèi)陸一側(cè)對外也稱R市,但歷史上這里只是個小縣城,直到解放后才將原來的縣名G縣改為市,七十年代又并入R市,所以當?shù)厝肆晳T稱內(nèi)陸一側(cè)為G城。
O小時候就是在G城長大的,那片地區(qū)也包括了表哥表姐家以及Y所在的滾地龍。
云麓山東部地區(qū)因為向東連接了富饒的華東平原,經(jīng)濟發(fā)達,因此東側(cè)才是人們口中真正意義上的R市。
由于地理位置屬于內(nèi)陸,經(jīng)濟落后,教育普及也不夠,G城的人通常以勞力苦力工種為主,流入R市的G城人,基本以打工為主,社會地位普遍較低。長年累月后,R市的人習慣性看不起G城的人。
O不顧妻子和岳父母的反對,在期貨市場放手一搏,或許也和他們對他來自G城的地域偏見有關(guān)。但現(xiàn)在對O來說,再去分析這些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
按照常理,作為破產(chǎn)的禧龍投資所有人O,已不屬于成功人士,當然也不具備被盛元集團繼續(xù)邀請參加年會的資格。
2018年開始,O自然沒有再收到任何邀請。心灰意懶的他也早忘了這個事情。
去年疫情爆發(fā),業(yè)界傳出盛元集團的年會沒有停止,為了防控的需要,他們別出心裁地搞了一個化裝晚會,所有被邀請的參加者,均被要求攜帶面具,沒想到這一別具一格的形式轟動了整個R市,盛元集團年會無形中也成為了R市的一張金字招牌。
電話里那個女人說的邀請函,他確實收到了,當時他還覺得有點詫異,一定是對方搞錯了,按照他現(xiàn)在的狀況,恐怕連一個普通白領(lǐng)都比不上,怎么可能去參加那樣的年會,不管是什么化不化裝。
或許,難道是因為戴了面具,不需要以真實面目示人,才特意找的他。無論他當時收到請?zhí)趺聪耄疾粫⒓?,因為他已?jīng)自我放棄了。
“是收到了吧。”好聽的女聲又問道。
“是吧,好像有收到。”
“想了解下區(qū)先生不參加的理由,因為很多人都盼著能收到請?zhí)!?p> “或許你們不了解我目前的情況吧?!?p> “了解,我們對每個被邀請人士的基本情況都很了解。”
“那還邀請我這么個非成功人士?”O(jiān)不解地問道。
“評判是否成功有很多種標準。”女子說的振振有詞。
“那對于我來說,是什么標準。”
“反正區(qū)先生被我們邀請了,總是有理由的?!?p> “那怎么中間斷了,我的意思是前幾年沒有邀請。”那張請?zhí)?,被他當書簽了?他努力想著請?zhí)南侣?,應該沒有扔掉。
“區(qū)先生真的想了解嗎?”
“你們打電話來是想了解我不參加的原因,還是想讓我了解你們選擇我的原因?”通常,一個男人對陌生女人不掛電話的原因,要么是對話題有興趣,要么就是對女人本身產(chǎn)生了興趣。
對于這個電話,O覺得兩者都有。
“只要區(qū)先生有興趣,我可以詳細解釋?!迸硬痪o不慢地回答,似乎準備和O一直聊下去。
“我洗耳恭聽?!監(jiān)這是徹底來了興致。
“是否在意約個時間,我們找個地方面談?!?p> “這是屬于公司行為嗎?”
“哦,可以這么說?!?p> “好?!?p> “那一個小時后,在四季咖啡館見,可以嗎?”
“四季咖啡館。”O(jiān)在腦海里搜索著這個店名,這是家很大的連鎖咖啡店,不管喝不喝咖啡,只要是在R市生活的人都知道。
“T街的四季咖啡館。”女子補充道。
“好?!?p> “那一會見?!?p> “等等,不知道怎么稱呼你?”
“喬雅?!?p> “怎么找到你?”
“到咖啡館,自然就會看到我?!眴萄艗鞌嗔穗娫挕?p> 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他看了下時間。
坐了幾站地鐵后,O準時于兩點走進T街街角的四季咖啡館,一個穿著精干的女子坐在靠窗的兩人桌旁,透過沿街的窗戶,能看見走進咖啡館的O。
女子穿著豎領(lǐng)的黑色套裝,坐得很直,身材非常出眾,臉上戴著口罩和墨鏡,看不清長相,瓜子臉、一頭清爽利落的短發(fā),桌前只有一杯礦泉水。
在任何地方,這樣的女人都是非常惹眼的。
果然是進咖啡館就能看到,O緩步走到她面前,欠身問道,“請問是喬小姐嗎?”
女子點了點頭,摘下口罩,是一張非常標致的臉,只是依然戴著墨鏡。
O坐下后,點了一杯咖啡。
“陸總一直在關(guān)注你?!?p> “陸總?陸國盛?”O(jiān)沒想到喬雅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是的。”
“據(jù)我說知,參加貴公司年會的都是當年R市的杰出人生,我顯然已經(jīng)遠離這個標準了,陸總怎么還會關(guān)注我?”
“因為陸總想托你幫他一個忙。”喬雅的聲音還是很有磁性,和電話里幾乎一模一樣,從外表,也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尤其她還戴著墨鏡。
“我能幫到陸總什么忙?”憑著自己這么多年與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看,O覺得這事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復雜。
“我想先申明,如果后面提的事讓你感覺不舒服,你可以拒絕他的要求。”
“我想先確認下,喬小姐代表陸總還是盛元集團和我談后面要說的事?!?p> 喬雅盯著他看了一會,動作優(yōu)雅地喝了口水,“代表陸總,這是私人事務。”
“那喬小姐是…”
“我是他的私人助理。”
私人助理?O由衷羨慕起陸國盛起來,陸國盛是R市最知名企業(yè)的董事長,年紀至少也要有65歲以上了,不知道這私人助理到底能幫他解決哪些私人問題。
想到這,O的眼睛不禁在喬雅身上來來回回打量起來,坐在對面的這個女子實在是個不同凡響的女人,是完全不同于他交往過的女性的類型。
“有一點我想申明,我不太會介入那些復雜的事務中,我不希望自己惹麻煩。”這些富豪一定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吧,難道是讓他去解決這種事?可他這么個一無所有的人又能幫陸國盛這樣的呼風喚雨的大佬解決什么問題呢。
“你不妨先聽一下我們開出的條件。”
“嗯…”O(jiān)此刻充滿了好奇。
“你的禧龍投資已經(jīng)破產(chǎn)多年了,我們知道那以后你的情況不太好,陸總很想幫你脫離困境,重新振作起來,不排除讓你東山再起?!?p> “不排除的意思是,假如我接受了他的任務?”O(jiān)聽得很仔細。
“很高興你說到任務這兩個字。”喬雅的嘴角掠過一絲笑意,雖然她戴著墨鏡,O還是感覺到她的笑意里有一絲輕蔑,雖然不知道這種感覺從哪來,但一旦接受她說的所謂任務,那么陸國盛和他之間就是一種合同關(guān)系了。他感到眼前這個女人給出的條件是他無法拒絕的,陸國盛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到底是什么任務。”
“陸總要你去接近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