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托洛米尤是達爾瓦共和國最北部的一個省,這里有著十幾座鉆石、銅、鐵礦場。銅、鐵礦不比鉆石,它們的利潤有限,很多國外跑來的商人都不愿開采銅、鐵礦,所以杰拉德和阿爾蒂多雷都認為只有鉆石礦才能吸引商人前來開采。
看著地圖上最后五個標記,杰拉德希望能在這五座鉆石開采場見到哈里一家人的身影。已經(jīng)出來大半個月了,他現(xiàn)在特別想回家。
越往北越是炎熱干旱,氣溫已經(jīng)超過了五十度。杰拉德記得在來時的飛機上乘務(wù)員曾經(jīng)告訴他,達爾瓦北部有座沙漠。在詢問后得知,巴托洛米尤的東北邊界確實有座沙漠,叫做喀拉哈里沙漠,氣候跟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沙漠相似,終年干旱。
聞著身上的酸臭味,杰拉德很想舒舒服服地洗個澡,但他清楚目前的條件能保證飲水不出問題已經(jīng)很不錯了,至于洗澡就別奢望了。
這天上午,眾人從一座開采場出來,都察覺到了情況不對。這座采礦場并沒有開工,所有的工人都被集中看管起來了,他們還察覺到,監(jiān)工的數(shù)量比以前的開采場多了不少,而且都配備了槍支,一副如臨大敵的狀態(tài)。
來到附近的一座小鎮(zhèn),大伙在鎮(zhèn)上唯一一家餐館用午餐。用餐途中,耶德林在吧臺前跟餐館老板閑聊著,他很慷慨地邀請老板跟他一同享用一瓶朗姆酒。顯然老板也是一個很好酒的人,兩杯酒下肚,耶德林已經(jīng)跟老板揉著肩膀唱起了走音的歌。
用完午餐,耶德林搖搖晃晃地和大家回到車內(nèi)。
剛坐到后排座位上,耶德林忽然開口說道:“最近這里不太平,上個星期北邊發(fā)生暴亂了,據(jù)說死了不少人?!?p> 杰拉德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覺有些不舒服。
“你有沒有問,具體發(fā)生在哪里?死的都是些什么人?”阿爾蒂多雷問。
耶德林從后排伸手過來,拍了拍阿爾蒂多雷的肩膀,然后食指和中指做了個夾東西的手勢。阿爾蒂多雷掏出香煙,遞了根煙給他。
耶德林點燃香煙,吸了一口,“那老板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一些窮苦的貧民和勞工因為忍受不了當?shù)卣膲赫?,突然襲擊了政府人員,暴亂只持續(xù)了兩三天,最后被調(diào)來的政府軍撲滅了?,F(xiàn)在整個巴托洛米尤風聲鶴唳,唯恐再次發(fā)生暴亂?!?p> “還有三座開采場,希望不要出什么問題。”皮克福德有些擔憂。
“再往前去就要靠近喀拉哈里沙漠了,那里還躲藏著殘余的反政府武裝分子,大家要時刻保持警惕。”阿爾蒂多雷說。
車子啟動,向一百多公里外的下一座采礦場駛?cè)ァ?p> 一個多小時后,前面出現(xiàn)了一座由達爾瓦政府軍把守的檢查站。阿爾蒂多雷出示了證件,把守的士兵立即放行了。
杰拉德在車內(nèi)看到外面滿目瘡痍,倒塌的房屋、燒焦的樹干和遭到毀壞的公路,野外一頭麋羚的殘骸任由蠅蟲叮咬。與其他地方相比,這里戰(zhàn)爭留下了痕跡更為嚴重,據(jù)說當初打的最猛烈的幾場戰(zhàn)役都發(fā)生在這個地方。這個屬于達爾瓦共和國最北邊的省份,如要恢復正常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穿過一片廢墟,馬路逐漸消失,取代的是顛簸不平的沙石路。車子鉆進了小山群里,這些低矮的小山上裸露著風化后的巖石。
這一個月以來,杰拉德看到了有的開采場處在大山之中,有的隱藏在叢林里,現(xiàn)在要去的開采場是在干旱的小山群中。
拐過一座座小山,前面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開闊地帶,杰拉德看到了沙灘,靠近河邊的沙灘。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難想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在這荒無人煙的干旱地帶竟然能夠看到河流和沙灘。
“奇怪!”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皮克福德環(huán)顧四周,“怎么這里沒人啊?”
杰拉德也跟著觀察四周,確實這里沒有見到一個人,但他看到了沙灘上和附近紅色的泥沙堆旁散落著鐵鍬和篩子,另外一邊還有一臺抽水機。這簡直就像一座小作坊,根本不像開采場。
眾人下車,在四周轉(zhuǎn)了一圈,確定沒有任何人。
“看來這里的人剛走沒兩天,應該跟上個星期的暴亂有關(guān)。”阿爾蒂多雷肯定地說。
“像這種規(guī)模的開采場根本無力雇傭更多的守衛(wèi),所以只能解散了?!币铝钟痔统隽怂木茐?。
“照這么說,下面兩座開采場應該也好不到哪去?!逼た烁5伦哌^來,跟大家圍成了一圈,“接下來我們?nèi)ツ睦???p> 杰拉德聽出了他的意思,顯然他是想回伊士高了。“我還想看完最后兩座開采場。”杰拉德看著阿爾蒂多雷,希望他能支持自己。
阿爾蒂多雷瞇縫著眼,抬頭看了一眼頭頂刺目的陽光,他挪了挪灰色的棒球帽,“好吧,既然都已經(jīng)走到這里了,沒理由中途放棄,那我們趕快去下一個地方吧?!?p> 皮克福德無奈地低著頭,轉(zhuǎn)身向停車方向走去。
下午去的兩個開采場都是屬于小作坊規(guī)模的,同樣無力自保,人去樓空,杰拉德感覺希望越來越渺茫了,他已經(jīng)在考慮回國后如何向父母解釋,以及如何獲取他們的諒解。
在夜幕降臨前,眾人終于趕到了巴托洛米尤邊界處的一座叫特米多的小鎮(zhèn),這也是靠近喀拉哈里沙漠的最后一個有人類生活的村鎮(zhèn)。
這是一座沒有旅館的小鎮(zhèn),阿爾蒂多雷只能憑借硬殼公司的身份,獲得了在鎮(zhèn)政府樓房內(nèi)休息一晚的權(quán)力。
這一晚杰拉德夢到了哈里,哈里還像以前那樣笑著想要抱他,還將一份甜甜圈塞到了他的手里。他依靠在哈里的腿上,啃著甜甜圈,很是開心。
被皮克福德叫醒的時候已經(jīng)早上八點多了。
鎮(zhèn)政府的官員為他們準備了面包和冷湯,看著黃色湯汁,上面還漂浮著綠色的不知名植物,杰拉德不由得想起在伊士高喝過的那道令自己拉了兩天肚子的湯,頓時失去了食欲。
杰拉德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發(fā)現(xiàn)阿爾蒂多雷并不在其中,于是問身旁的皮克福德:“他人呢?”
皮克福德嚼了口面包,看了眼周圍,隨即明白,“剛才看到他接了個電話,應該馬上就會過來了?!?p> 杰拉德點了點頭。
馬查多總是第一個吃完,他抹了抹嘴,去準備出發(fā)了。
阿爾蒂多雷來到了房間,他的臉色并不好看。
在喝了一口冷湯,吃完一塊面包后,阿爾蒂多雷這才說:“昨天特米多附近有一支運送糧食的車隊被反叛軍襲擊了。我們今天看完最后一座開采場后,迅速離開這里,一刻也不要停留?!?p> 一聽到這個消息,皮克福德一下子變得特別緊張,他的湯勺掉在了桌上,“那我們是得趕緊離開這里?!?p> 杰拉德沒有表示任何異議。在這安全得不到任何保障的地方,他無權(quán)要求這些人陪著自己冒險。
在座的人很快用完了早餐,他們離開了這間鎮(zhèn)政府提供的房間。
來到外面,馬查多駕駛的越野車并不在門口,阿爾蒂多雷說他去加油了。眾人只能耐心等待。
門口處兩名士兵正在閑聊著,杰拉德聽不懂他們說的什么話,所以并沒有在意。
這時皮克福德突然轉(zhuǎn)頭看著這兩名士兵,跟著向他們走去。
其中一名士兵很快察覺到皮克福德正向自己走來,他給同伴使了個眼色,兩人朝皮克福德看去。
皮克福德來到他們面前,跟他們說著什么,不一會他掏出了口袋里的幾張照片給兩名士兵看。杰拉德隱隱約約聽到他說著“斯丹頓”這個名字,不由得也朝他們走去。
三人交流了一陣,皮克福德發(fā)現(xiàn)杰拉德正站在身旁,他皺了皺眉頭,對杰拉德說:“可能事情有些糟糕?!?p> “發(fā)生了什么事?”杰拉德極力保持平靜。
阿爾蒂多雷和耶德林也走過來了。
“他們剛才在說上個星期發(fā)生的暴亂。據(jù)說是一個叫丹尼的人帶領(lǐng)一群勞工發(fā)起的罷工,最后演變成暴亂。”
丹尼?難道是丹尼.斯丹頓,哈里的兒子。
“他們確認是丹尼.斯丹頓嗎?”
“他們不認識照片上的人,但據(jù)別人描述,似乎身材很像?!?p> 皮克福德說出了令杰拉德?lián)牡脑挕?p> “你問他們,后面怎么樣了?參加暴亂的人是怎么處理的?”
皮克福德輕點了下頭,然后問那兩名士兵。
“他們說,軍隊趕到后,死了很多人,帶頭的幾個人聽說都沒活下來?!?p> 馬查多駕駛的越野車已經(jīng)開來了。
杰拉德打開車門,一頭鉆進車內(nèi)。大家紛紛上車。
阿爾蒂多雷清楚杰拉德此刻著急的心情,他立刻讓馬查多出發(fā)。
很快來到了七十公里外的特米多鉆石開采場。這是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大型開采場,杰拉德一伙人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見過如此大規(guī)模的開采場了。
空曠的荒漠上被挖出好幾個大坑,四周散布著挖掘機和大型卡車,杰拉德還看到了挖改鉆機和鑿巖機,它們都靜靜地停放在開采場中,一動不動。
車子駛進無人看守的開采場,眼前的情景觸目驚心,周圍血跡斑斑,無論是地上、破陋的房屋上,還是大型設(shè)備上,都沾染著點點干涸的血跡。
“這里確實發(fā)生過大規(guī)模的暴亂?!卑柕俣嗬酌惠v卡車門上的一排彈痕,“軍隊還動用了重武器,看來當時戰(zhàn)斗規(guī)模不小啊?!?p> “軍隊來之前,發(fā)動暴亂的勞工應該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這座采礦場,他們和后面趕來的軍隊曾經(jīng)發(fā)生過激烈的交鋒。”耶德林變了個人似的,忽然清醒了許多,他在一排由十幾輛挖掘機和卡車組成的防線前走動。
“怎么沒有尸體?尸體去哪了?”皮克福德眼瞅著現(xiàn)場沒有一具尸體。
“應該被政府清理了。這地方太過炎熱,晝夜溫差又大,任由尸體放在野外很可能會造成瘟疫的?!币铝纸忉屨f。
“我得弄清楚他們到底是是死是活。”杰拉德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
“回鎮(zhèn)上問問當?shù)氐墓賳T就能知道了。”阿爾蒂多雷說。
“好,我們馬上趕回去?!苯芾庐斚然氐杰噧?nèi)。
眾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了特米多鎮(zhèn)。
他們找到了當?shù)氐墓賳T,說明了情況。
官員告訴他們,上個星期暴亂發(fā)生后,軍隊讓特米多鎮(zhèn)組織了一些人手去開采場負責搬運掩埋死者。當時一共組織了五十多人的幫工,用了兩天的時間,將兩百多具尸體運到了開采場北面的一片峽谷掩埋了起來。這些死者都是開采場的勞工,據(jù)說負責鎮(zhèn)壓的軍隊也死了不少軍人,他們的尸體被軍方運走了。
當?shù)氐墓賳T給出了那批幫工的領(lǐng)隊塞拉的家庭住址,杰拉德等人立即找了過去。
在家徒四壁的單間茅草房內(nèi),杰拉德見到了跟哈里差不多年紀的塞拉,他有著深邃的眼睛,黑色皮膚的臉上同樣布滿了深深的皺紋,他坐在屋內(nèi)唯一的一張凳子上,絲毫沒有起身迎客的意思。
在皮克福德翻譯的幫助下,杰拉德跟他提起了上個星期的暴亂。他的臉上波瀾不驚,沒有露出任何動容的神色。
當杰拉德提到哈里.斯丹頓的名字時,他忽然抬起了頭,打量著杰拉德。杰拉德看到了一雙歷經(jīng)風霜的眼睛閃爍著一點光芒。
塞拉終于開口說了句話。
皮克福德急忙翻譯,“他問你,你跟哈里什么關(guān)系?”
“我跟他是鄰居,我虧欠他很多,所以一定要找到他。”
塞拉聽清楚了皮克福德所翻譯過來的話,他重新低著頭,像是思索了下,然后說了句話。
“他說,你是不是叫維爾伯?”皮克福德說。
杰拉德心中燃起了希望,他趕緊點了點頭,“是的。你認識哈里?”
塞拉沒有回答,而是再次沉默。
這讓杰拉德心急如焚。
沒過多久,皮克福德再次翻譯塞拉的話。
原來塞拉以前是負責給那座開采場運送水和糧食的。在大約兩個月前認識了哈里,當時哈里和他強壯的兒子還有年幼的孫子一起被送到這地方。塞拉當時想不明白像哈里這么年邁,還有他孫子年紀這么小的孩子,怎么會被送到這座開采場?哈里初到開采場因為年紀大的緣故,和他的孫子一起被安排去開采場的廚房幫忙,因此塞拉跟哈里有了接觸。
哈里會說一點葡萄牙語,兩人在初次交流后,彼此產(chǎn)生了好感。塞拉很喜歡哈里的孫子,時不時會給孩子送去點東西,哈里自然很感激塞拉。一來二去,兩人成了莫逆之交。那段時間,哈里跟塞拉說起了許多往事,也提到了為何來到這里。他沒有抱怨杰拉德,只怪命運不公。
特米多開采場由于位置偏僻,環(huán)境惡劣,還時常發(fā)生監(jiān)工無故欺壓、毆打勞工的事情,哈里的兒子丹尼主動站出來為勞工謀取好一點的待遇,反而遭到監(jiān)工們的一頓毒打,勞工們的怨恨日積月累,終于在那一刻爆發(fā)了。他們殺死了開采場大部分的監(jiān)工,并占領(lǐng)了開采場。逃出去的人通知了附近的軍隊。軍隊和開采場的勞工整整打了兩天,最后那些參加暴亂的勞工全都死在了軍隊的槍炮下。
塞拉在事后帶著五十幾個村民前去開采場搬運掩埋尸體,他在處理尸體時看到了哈里和丹尼的尸體,卻沒有發(fā)現(xiàn)哈里的孫子埃德蒙。他曾極力打聽埃德蒙的下落,卻一直沒有結(jié)果?,F(xiàn)在他猜測,如果孩子還活著,有可能會被軍隊的人送去孤兒院。
聽完塞拉的詳細敘述,杰拉德無力地靠在墻上,他感到一陣眩暈,似乎隨時會暈倒。近一個月的辛苦奔波,到最后換來了這么一個糟糕的結(jié)果,任誰都無法承受,杰拉德此刻已經(jīng)心如死灰。
屋子里的人都看著杰拉德,他們不希望杰拉德從此意志消沉。
“你們把他們葬在了哪里?”杰拉德有氣無力地問。
皮克福德稍稍愣了下,隨即將這句話翻譯給塞拉聽。
塞拉的面部抽搐了下,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到。
皮克福德彎下腰仔細聽,隨后對杰拉德說:“他希望你忘記這里的事,以后好好生活?!?p> 杰拉德?lián)u搖頭,他蹲在老人的面前,看著老人的眼睛,誠懇地說:“不,我做不到,我希望能在他面前,求得他的原諒?!?p> 塞拉伸出手,似乎要撫摸下杰拉德的臉。
杰拉德看著那雙烏漆嘛黑的手正朝自己的臉上移動過來,本能地向另一側(cè)躲避。
塞拉最終沒有去觸碰杰拉德,他咧了咧嘴,似是有點不好意思,然后說了一句話。
“他說,就在特米多開采場東北方向三十公里處的一片峽谷里,哈里和他兒子丹尼是單獨合葬在一起的,在他倆的墳墓上有一個用石塊拼成的彎月形狀標記?!逼た烁5抡f。
“謝謝!”杰拉德說完,將錢包里的所有錢都掏了出來,塞進了塞拉的手里。
塞拉站起身來,正要拒絕。
杰拉德沒有給他機會,直接離開了。
走到屋外,天色漸黑。
在阿爾蒂多雷的建議下,大伙同意明天再跑一趟峽谷。杰拉德明白現(xiàn)在趕去不現(xiàn)實,他打消了念頭,決定明天再去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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