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這一切，坐在了地上，雙手撐著腦袋望著地板發(fā)呆。
陳樂站在一旁看著我，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蹲下身子伸出手來，輕輕在我肩上拍了拍，用一種毫不確定的語氣對我說：“余洛……那些，也只不過是你的推測……”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應(yīng)他。
他似乎不想放棄，努力的組織言辭，對我說：“你看我沒感覺你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啊，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兩手捂住臉，狠狠的揉了一下，讓自己激動的心情平復(fù)一些，然后才將視線落在陳樂身上，指著那坐在床上的女人道：“不信你問問她，她覺得我長什么樣子？”
他遲疑著轉(zhuǎn)過腦袋，床上的女人表情呆呆傻傻的望著我倆，但又像是在看戲一般。
我不知道她在聽我和陳樂解釋的時候腦子里會有什么樣的想法，我一直都無法揣測這個女人的心思。
就好像現(xiàn)在，她雖然一直盯著我們，但那張發(fā)黃的臉上看不出悲喜。
陳樂猶豫著，我也不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也許是害怕他問出口了，那女人口中的答案真的如我所說一般。
這么想來，其實(shí)他心里八成都已經(jīng)信了，只是不想聽到那個確認(rèn)的答復(fù)。
但我開口了，我面無表情的問那女人：“你看我和以前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長相有什么變化嗎？”
她這次回答得很快，幾乎沒有任何遲疑的搖了搖頭：“沒變，一點(diǎn)都沒老?！?p> 這回答已經(jīng)十分明顯了，十年時間，什么人的長相不會有絲毫變化呢，更別說我當(dāng)年還是個黃毛小子。
我站起身來，此時此刻對眼前這女人以及她身上那些未知的故事已經(jīng)完全沒興趣了，只是轉(zhuǎn)身朝著房間外走。
我想一個人走走，一個人靜靜的消化一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陳樂沒有攔我，他就像個雕像般，在那女人開口之后就沒有動過，眼睛望著虛空出神。
我從旅社走出來，望著這人來人往的街道，然后隨便選了一個方向直走。
這個城市對我而言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我現(xiàn)在就需要這么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人認(rèn)識我，也沒有人在意我，我就算是難受得想哭，也不會吸引別人的注意。
走出不遠(yuǎn)，我看到城中有條河道，兩旁種滿了柳樹，環(huán)境很好，也很美。
我在堤岸上坐了一會，看著河里平緩流淌的河水。然后掏出手機(jī)，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列表，找到了葉泠。
他的頭像是黑白，就和我在他葬禮上看到的照片一樣，永遠(yuǎn)都不會再有變成彩色的時候。
我想起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樣子。在那次聚會上，他喝多了酒，蹦蹦跳跳的拽著我一起唱歌，模樣十分開心。
可這一切，永遠(yuǎn)都只能留在記憶里了。
我進(jìn)了他的空間，翻了翻他的狀態(tài)，最后一條信息，還是我們聚會結(jié)束之后，內(nèi)容是：“今天要回家了，聚會很開心，謝謝兄弟們，下次再見。”
誰能夠想到再也沒有下次呢？
我抬頭嘆了一口氣，然后打開了他的留言板。
里面有好幾條內(nèi)容都是最近的，或許是他的朋友，留了些緬懷他的話。我想了想，也留下了幾句話。
我說：“你說的那些話，我現(xiàn)在都明白了，可是現(xiàn)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什么。那時候如果我相信你的話，現(xiàn)在事情又會變成什么樣……我該怎么辦才好……”
葉泠的留言板就好像一個宣泄口，讓我可以把壓在心里的話，簡單的說一說。
選擇他，或許是因?yàn)槲覀z之間，有著類似的經(jīng)歷吧。
做完這一切，我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梢馔獾氖牵瑒倓偘蚜粞园l(fā)出去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手機(jī)忽然響了，叮咚一聲傳入耳中。
我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條回復(fù)！
那是來自葉泠的回復(fù)，回復(fù)我給他留言。
我心里一喜。
那種感覺難以形容，沒有絲毫的詫異驚訝，但也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恐懼，就好像一個你以為某個人永遠(yuǎn)不會在跟你有任何交集，卻突然收到來自他的消息。
但我不知道這回復(fù)我的人，究竟是不是葉泠?；琶θタ此念^像，依舊是黑白的。
我試著給他發(fā)過去幾條消息，一遍遍的問他在嗎？葉泠？你是誰？
可這些消息都石沉大海了，再也沒有回復(fù)傳過來。
我這才去看他給我的回復(fù)，內(nèi)容很短，只有六個字他們在看著你！
我心里一驚，下意識的轉(zhuǎn)過腦袋，目光在周圍掃了一遍又一遍。四周人來人往，誰在看著我！
我打量了四周的路人很長時間，不見有什么異樣，這才低頭重新看著那六個字，想要琢磨出一些其他的信息。
可這時候，忽然有個人影走到我的身旁，一句話不說，直接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轉(zhuǎn)頭望了他一眼，見是個戴眼鏡陌生男人，年紀(jì)估計比我大上些許。但我心里納悶，這岸堤上寬敞的很，不明白他為什么偏偏要挨著我坐在一起。
然而這人明顯不忌諱，見我斜著眼睛看他，還沖我笑了笑，弄得我有些尷尬。
我不太喜歡這種氣氛，想起身離開這里。
可是剛剛一動，這人忽然就開口了，沖我說：“坐著聊會天吧?！?p> 我這人對陌生人本是有警惕心的，更別提在這種時候。因此我斷然拒絕了他，簡單敷衍了下，說：“不了，心情不好?！?p> 他輕輕笑了笑，點(diǎn)頭道：“看得出來，你最近夠倒霉的。”
我一聽這話，就覺得奇了，感情他對我還有些了解，若是換做平時，我可能也不會愿意繼續(xù)搭理他，可一想到之前葉泠回復(fù)我那句話，加上這個人的突然出現(xiàn)，腦子里就生出無數(shù)的聯(lián)想。
難不成他就是那個看著我的人？
因此我忙止住腳步，轉(zhuǎn)頭看著他，說你這話什么意思？
他又笑了一聲，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望著面前緩緩流淌的河水，也不回答我的話，只自顧自的說道：“很累吧這個樣子，每天都提心吊膽的，時刻都得提防著，仔細(xì)著?！?p> 我瞇起眼睛望著他，沒有答話。這人坐在河邊的樣子，微風(fēng)輕輕吹著，頭頂上的楊柳迎迎擺動，感覺就像一幅云淡風(fēng)輕的畫。
但這種狀態(tài)，卻又是我現(xiàn)在最忌諱的，仿佛一個彌留的人，打算自殺一樣，正在跟我說他離世前最后的遺言。
我稍稍猶豫了一會，又重新坐了下來，從始至終，目光都沒有從他身上移開半分。
他見我坐定，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低聲問我：“你考慮過死嗎？”
我搖了搖頭，我才二十多歲，又不是憤世妒俗的腦殘，誰閑的沒事會想這種東西，就算我現(xiàn)在活得很不順心，我也沒往那方面想過。
他還是笑，道：“其實(shí)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可怕?！?p> 我總覺得他話里有話，也忍不住了，開口問他：“你這意思，是想讓我去死，還是你不打算活了？”
他輕輕搖頭，依舊不緊不慢的對我說：“也不是，我就是想說說自己的感受。”
我不屑的哼了一聲，嘟囔道：“你又沒死過，談得上什么感受。但死人我見得多了，沒一個看起來好受的?！?p> 我說這話有個目的，通常來說，這話告訴尋常人，別人對你，都只會抱有一種懷疑乃至可笑的態(tài)度，沒什么人會相信你真的見過死人，頂多好奇問問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但他的反應(yīng)卻和常人完全不同，他對我所說的事情一點(diǎn)都不驚訝，甚至漠不關(guān)心，以至于我更加懷疑他就是葉泠所提到的那個看著我的人。
他只是抿了抿嘴，對我道：“也未必是這樣的，就算是普通人，也總是會提到一句話，說死是一種解脫。”
他說到這里，微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道：“不過可能人跟人都是不一樣的，比如我跟我就完全不同。那我問你一個問題想問問你，你想活，就有人得死，你會為了自己要別人的命嗎？”
他話音落下，眼睛透過鏡片，朝我深深看了過來，似乎在揣摩著我的心思。
我也死死盯著他，沒有絲毫避諱的道：“我自己沒做錯什么事情，憑什么我就該死？別人會不會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他聽了我的回答，臉上的笑容莫名淡了許多，頭一次沒有立刻接話。
沉默了大概一分鐘時間，感覺無限漫長。他這才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微微點(diǎn)頭道：“你看，我就說你和我不同，沒準(zhǔn)你還真能活下來。”
他說完，就站起身來，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我心里琢磨著他的話，沖他大喊一聲：“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腳步?jīng)]停，依舊朝前走著，我慌忙想要追上他，可忽然又聽到他的聲音，隨風(fēng)傳來：
我叫林毅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