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究原委茜雪承怒火
夏尊寶稍作尋思,馬上猜到這人是誰。
其實本不難猜,賈府沒有這樣器宇軒昂的奴仆,也沒有這樣衣飾樸素的主子,結(jié)合當下時機,那就只有等待起復的賈雨村了。
他此時出現(xiàn)在榮國府,半點都不意外。
“時飛兄,可安好?”夏尊寶留步作揖道,有心打趣他一番。
賈雨村果然愣住,把夏尊寶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這才小心翼翼開口道:“敢問兄臺可是公府之人,為何識得在下?”
夏尊寶不置可否,笑吟吟巋然不動。
“兄臺要去見政老爺?正在書房中,我才出來”,賈雨村賣了個惠而不費的人情。
夏尊寶不答,轉(zhuǎn)而道:“提前恭喜時飛兄,得補應(yīng)天知府?!?p> 賈雨村納悶良久,不敢再問,深鞠一躬見禮道:“多謝公子貴言!”
夏尊寶哈哈大笑,也不還禮,徑自去了。
早有小廝接上,引著他前往二門。
又換了一個婆子,帶他來到寶玉屋內(nèi)。
此時王夫人守著寶玉,一只手支在額頭,坐在一把圈椅上假寐。
塌邊上,襲人手探被窩,大約覺得有些涼意,輕手輕腳的忙著給寶玉換湯婆子。
麝月在悶頭不響的收拾衣物,唯獨不見茜雪、晴雯兩個,想必外頭忙什么去了。
聽院中小丫頭說夏公子來了,襲人喚醒王夫人相迎。
等見過禮,夏尊寶瞧了瞧塌上的賈寶玉。
經(jīng)過幾日休養(yǎng),賈寶玉的氣色稍有好轉(zhuǎn),聽襲人說,偶爾也能清醒半會,只是無力張口說話。
這時王夫人在邊上幽怨道:“催著東府勤勉些抓藥,遲遲不去,只好讓璉兒唐突登門,夏哥兒勿怪。”
夏尊寶聽她話音,有聲“夏哥兒”在,這是沒拿他當外人的意思了,于是客氣兩句,示意不打緊。
當著她的面,夏尊寶取藥出來放下,交代讓寶玉服用一月,同時好生臥床靜養(yǎng),今后不得再動情思為宜。
王夫人應(yīng)下道謝,正好見晴雯進來,便命她送夏尊寶出府。
道中一陣北風呼號,夏尊寶擋在晴雯身前。
風掀起夏尊寶身上斗篷一角,正好拂在俏丫鬟臉上。
“呀”地一聲,晴雯眼前一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還沒等她說話,夏尊寶笑道:“前面的路你可當心些,指不定還有更大的跟頭?!?p> “公子若是為了打趣我,就大可不必了”,晴雯眉眼微挑,像極黛玉。
都說晴為黛影,襲為釵副,不無幾分道理。
夏尊寶心知,此時的晴雯不會明白他的話。她也必定猜不到,幾年后會躺在一張?zhí)J席土炕上,硬著脖子喊了一夜的“娘”。
事后賈寶玉為此作了一篇《芙蓉女兒誄》,也就僅此而已了。
正感慨時,黛玉和紫鵑一前一后過來。
晴雯正巧躲在夏尊寶身后,見到黛玉紫鵑二人,默不作聲的悄悄轉(zhuǎn)身回屋。
黛玉立在一簇蟹爪蘭下,紅葉映上白狐鶴氅,襯托得越發(fā)嬌小玲瓏。
紫鵑上前低頭行禮,稱呼一聲公子。
夏尊寶一笑還禮,避開讓黛玉兩人先過。
擦肩而過許久,紫鵑饒有興致問:“姑娘,你知道這位公子不?聽說他就是給寶二爺治病的人呢?!?p> 黛玉道:“天冷,給老太太請完安,又少不得留飯,早知道就和三妹妹一塊兒來?!?p> 紫鵑笑著問:“不都得順道探望寶二爺?三姑娘定然能見的?!?p> 黛玉不語,款款向賈母院中走去。
不過三五日,寶玉服了藥,果然一天比一天大好。
再有小半月,已能獨自下地起居飲食。只一樣仍不見好,嘴上期期艾艾的詞不達意,明顯沒了先前靈動神采。
這日王熙鳳來見賈母,正巧邢、王二位夫人也在,一個伺候賈母在炕上喝茶,一個幫著賈母在背后墊枕。
鳳姐連忙上前,將賈母腿腳下的小褥子掖好,然后挑眉笑道:“我才從寶玉屋里過來,老祖宗猜怎么著?趕巧他璉二哥也在,剛從外頭給大姐兒帶了時興玩意,寶玉吵著要呢!”
賈母道:“該不是你的主意?”
邢、王二位夫人陪笑。
鳳姐道:“哪里就是我的主意了,不過見寶玉張口叫二哥哥,心里歡喜?!?p> 賈母點頭,笑容一時收斂。
王夫人卻問:“半月過去,外頭可問出些明堂?”
邢夫人一眼向王熙鳳看來。
鳳姐道:“問明白了,正要說這事呢。那日寶玉還愿回來,周瑞幾個送進門來,寶玉給茗煙說要到二太太屋里去,中間不知怎么的遇到王善保的孫女,碰巧廊下有個小丫頭看見,說寶玉吵著要吃王善保孫女嘴上的胭脂,隨后兩人往避人耳房去了?!?p> 王夫人馬上道:“多半在胭脂上壞了事,長著怎樣一幅心肝!”
邢夫人淡然問:“怎么不說胭脂是怎么來的?”
賈母面沉如水,只看了一眼王熙鳳。
正巧寶玉屋里的丫頭茜雪進來,說寶玉指著肚子喊餓,璉二爺呆了一陣子走了,但三姑娘和林姑娘都在,請示賈母是否一處傳飯。
正聽到緊要處,賈母臉上神色不喜,重重放下手上茶盅。
見婆婆動怒,邢、王兩位兒媳連忙站起身來。
王夫人罵茜雪道:“成天沒個眼力勁,還不快出去?”
邢夫人卻不肯輕易罷休,趁機道:“老太太留下來的口碑,都道咱們兩府仁義,訪貧問苦體恤下人?,F(xiàn)如今老太太不當家,卻鬧出這等事來,越發(fā)的沒了規(guī)矩?!?p> 鳳姐何嘗不知大太太話中有話?心中苦澀卻不好站出來辯解。
賈母重重哼了一聲,沉聲道:“打發(fā)出去吧,是該治治了?!?p> 茜雪由驚到悲,望著賈母“噗通”一聲跪下磕頭,嗚咽著求主子們開恩。
兩位夫人扭頭不看她,鳳姐無奈,只得扶起哭哭啼啼的茜雪,讓她先出去再說。
還沒到門前,邢夫人把兒媳王熙鳳喊了回來道:“老太太等著你的下文。”
鳳姐無法,春威粉面罕見有了難色,只道:“當天東府蓉哥兒過來,半路上遇到王善保的孫女兒,便把胭脂托了她,讓給老爺屋里送過去?!?p> 出于為尊者諱,王熙鳳終究還是用了春秋筆法,沒說哪屋的老爺要胭脂。
賈母自然知道,榮國府的老爺只有兩位,賈赦與賈政。
兩個都是她的兒子,當著邢、王兩位兒媳的面,實在沒有必要拉下最后一塊遮羞布。
稍作思量,賈母怒道:“給東府的珍哥兒帶個話,讓他好好管教管教兒子!你們各自屋里的丫頭們,平日里背著你們都做些什么好事?好好一個家送到你們手里,哪個脫得了干系?再鬧出個什么見不得人的笑話來,我只拿你們問話!”
老祖宗發(fā)怒,屋內(nèi)諸人皆起身垂首聽訓。
稍后,王熙鳳見賈母氣消,趕著上前去替她撫背,繼而道:“老祖宗,那邊寶玉眼巴巴的指望傳飯呢,您要不開口,兩個玉兒可都瘦啦!”
賈母瞪了鳳姐一眼,道:“就你是個餓不死的猴兒!”
王熙鳳格格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