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李含元和新入職的同事們圍坐在一個長橢圓形的會議桌周圍。同事們沒有什么特別的打扮，和在地鐵站里看到的人們著裝差不多。
目測有二十來個人，一個職稱為“主任”的滿臉皺紋，身材矮小，禿頂上豎著幾縷頭發(fā)的老頭在介紹網站的發(fā)展前景，說每個人可以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欄目加入。
李含元在來之前瀏覽過這家網站，欄目還挺全，新聞，娛樂，社會，文化，旅游，時尚，文學，歷史等等。
李含元在心里盤算是申請去娛樂欄目還是旅游欄目，要是能像陶欣妍那樣一邊游玩，一邊賺錢多好。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娛樂欄目好，又能四處走走，又能見明星。
有人問：“這個工作需要經常出差嗎？”
李含元忽然覺得這不像是入職而是面試，坐在這里的這些人，和她一樣，實際上從來沒有來過這家網站面試。
“主任”說：“基本上不需要，我們這個工作好就好在不用出差，每天正常坐辦公室就行了?！?p> “記者不用外出采訪嗎？”
“現階段不需要，我們網站還沒發(fā)展到需要記者外出采訪的階段，你們所要坐的工作只有三項，一是整合別的網站上的熱點材料，加上評論，形成自己的文章，發(fā)布到我們網站上。
二是要做網絡推廣，在各大論壇、網站上發(fā)發(fā)言，附上我們網站的鏈接，吸引大家來我們網站瀏覽。
第三點最重要，就是拉廣告。前兩項工作有固定的數量要求，完成了只有底薪，提成要靠拉廣告。拉廣告需要外出的話，公司給報銷交通費。
今天在坐的各位，都是簡歷上寫有發(fā)表過文章的人，所以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們立刻歡迎，試用期三個月。從今天開始就算工資。”
有兩個年輕的男生立刻站起來，其中一個說道：“走了，我要當真正的記者?！?p> 另外幾個女生也站起來要走。
“主任”連忙站起來：“大家再考慮考慮哈，我們的底薪是5000元，要是能拉到廣告的話，一個月輕輕松松就過萬??！”
剛才說話的男生和兩三個女生堅定地走了，其余打算走的人站在那里猶猶豫豫。
坐在李含元旁邊的人是一個胖胖的女孩，叫小丹，她低聲說：“這個底薪不算低，光靠發(fā)表文章，一個月很難賺到這些錢，我想寫文章還得去做別的兼職，累得回來都寫不動了。”
“主任”接著說：“網絡發(fā)展是很迅速的啊，如果大家做得好，很快就有機會出去做真正的采訪了。
我以前就是做記者的，其實現場采訪沒有想象得那么順利。
很多時候都是大家一窩蜂跑過去，根本沒有提問的機會，就是聽聽別人的問題回來發(fā)通訊。
跟現在要求你們從網上找別人寫好的稿子再整合是一樣的，還省得累，在外采訪聽起來好玩，實際很費體力的，幾回下來就受不了了。
在座的有發(fā)表過小說的、發(fā)表過散文的、發(fā)表過詩歌的，都是喜歡文學的人，想一想，和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工作，多么愉快。
況且工作本身又是允許你們上網搜集材料、寫稿的，稿子后面都有署名，以后網站做大了你們也都成名了。賺錢和愛好都不耽誤，多好?！?p> 李含元想著“主任”說得不錯，再說底薪也不低，還可以和喜歡寫作的同事交流，先干著試試，也算是給簡歷上增加一點真實的工作經驗。
李含元來了兩天，發(fā)現實際上“記者、編輯”沒有那么多，那天一起參加“入職面試”的那些人有一大半是搞銷售的，拉廣告主要是那些人的活兒，輪不到李含元她們。
銷售的名頭是“記者”，剩下的，包括李含元在內只有四、五個人，她們是“寫手編輯”。
所謂“都是發(fā)表過文章的人”，包括了在各種網站上發(fā)表自由言論、在學校校報、公司內刊等地任務性發(fā)表的人，只有個別人在傳統(tǒng)紙質報刊上發(fā)表過一兩篇短小的散文。
說到底，有不少人在簡歷上寫發(fā)表過文章，不過是想提高一下簡歷的區(qū)別度，說是文學愛好者都勉強，更別說是作家，差了十萬八千里。
網站主打的內容是娛樂、情感和社會，這些內容要每日更新，其余的欄目基本處于停滯狀態(tài)。由于人手少，每個人的任務都很繁重，上午編輯整合別人的材料，下午還要寫原創(chuàng)文章。
李含元所在的娛樂組的美編小孫燙著亞麻色卷發(fā)涂藍色眼影，脾氣不小，李含元認為排版要為內容服務，但是小孫說：“等你弄完內容都幾點了，我還下不下班了？我排好的版面，你就看著空白大小填內容，不要讓我改來改去的，改一次很麻煩的?！?p> 李含元的內容長一點，小孫就擅自刪除。李含元抗議，小孫說：“不刪怎么辦，字號調到最小都放不下。你哪怕寫少一點，我在空白處多加一個圖都行?！?p> 李含元說：“網站又不是報紙，點標題就可以進去看的，為什么在意內容長短？”
小孫說：“這你就不懂了吧，跟你講也講不清楚，這都是專業(yè)性問題?！庇终f：“而且我發(fā)現你選的內容都沒什么意思，你不會選擇一點勁爆的內容嗎？”
“什么是勁爆的內容？”
“哈，這你都不懂?！毙O曖昧一笑，轉過身去，發(fā)來一篇打黃色擦邊球的文章和性感的明星照。
李含元皺皺眉說：“這個……不太好吧？”
“哼，愛看的人多著呢，我們要的是流量，你那些文縐縐的東西，誰看得下去呀。是吧，主任？”
主任正好路過：“多聽聽小孫的建議，小孫來這時間長，比較了解情況，有經驗?！?p> 等主任走之后，小孫說：“其實之前內容都是我們美編找，現在擴充版面，實在忙不過來，才招的你們。可是我現在感覺不僅沒有減輕負擔，反倒增加負擔了，有給你講的時間，我都可以自己干了?！?p> “可是，要是一開始就定位在這個受眾層次，想轉型都很難，會流失很多高素質的用戶。”
“誰說要轉型了？這些是雅俗共賞的好不好？什么是高素質？學歷高職位高的就都是好人了？”小孫不耐煩。
不是這個意思，李含元心里想，越說越說不通，干脆不要說了。她轉過身對著電腦假裝繼續(xù)干活。
她點開情感和社會欄目瀏覽，發(fā)現這兩個欄目和娛樂欄目一樣，不乏有露骨的描寫和圖片。
中午和新來的幾位同事去路邊小店吃飯，有同事說：“怎么感覺這家是個非法網站啊，要不咱走吧?！?p> “是呀，我也擔心，咱要是再在這干，能不能被抓緊去蹲?。俊?p> 小丹問李含元：“你走不走？我走，下午回去就辭職?！?p> 李含元說：“我也走?！?p> 兩人收拾完東西，去找人事說不干了，人事歪著頭看她倆一眼，毫不介意地說：“行，走唄?！本偷皖^繼續(xù)玩手機。
李含元站著等了一會，問：“工資呢？”
人事說：“什么工資？”
李含元說：“上一天班就應該有一天的工資啊，我們來了兩天半，說好的底薪五千，怎么也有四五百塊錢吧?！?p> “哪有這么算的？你們自己提出的辭職，就沒有工資?！比耸伦谛D椅上晃來晃去，不以為然。
“我同學是律師，我知道得很清楚?！?p> “哼，律師怎么了？你以為我們怕律師呀？有本事來告我們呀。你們在這才兩天半，浪費了公司多少資源，給公司造成多少損失我們都沒跟你們計較呢，勸你心里有點數?！?p> “你怎么不講理呀，我們這兩天做了多少工作都是有記錄的，我們造成什么損失了？”李含元急了。
人事騰的一下站起來：“你不要在這胡攪蠻纏好吧，我已經夠有耐心的了，要走快走，不需要保安送你吧？”
小丹趕忙拉著李含元往門外走：“算了，算了，我們走。別跟他們計較了。”
“這人怎么這樣，還叫保安，叫保安能怎么樣，是他們不對。”李含元氣得一口氣憋在胸口。
“他們是不對，但咱們勢單力薄，叫保安來，萬一動粗，吃虧的、難看的是我們?！毙〉ぴ陔娞堇飫窭詈骸斑@樣的公司我經歷得多了，都習慣了。要是不想干了還想要錢的話，就別主動提辭職，就不好好干，讓他們辭退你，這樣才有可能拿到錢?！?p> 李含元檢查了一下僅有的隨身物品：手機、鑰匙、車票卡、口紅、護手霜、面巾紙，都在包里。抿著嘴不做聲。
小丹拍拍她：“別想了，別讓這些爛人影響咱們心情。你多大？”
“26 ?！?p> “我28，比你大兩歲，我是姐姐了，走，我請你喝杯奶茶。”
“不用，AA吧?！崩詈f。
“沒關系，我有優(yōu)惠券，買一送一，都快過期了，不用也是浪費?！?p> 來到奶茶店，小丹問：“你要冰的還是常溫的？”
“冰的。我要多放一點冰。”
“我也要冰的?！毙〉ば?，向柜員說：“兩杯奶茶，多放一點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