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泗州中秋作
宋·晁補之
青煙冪處,碧海飛金鏡。永夜閑階臥桂影。露涼時、零亂多少寒螀,神京遠(yuǎn),惟有藍(lán)橋路近。
水晶簾不下,云母屏開,冷浸佳人淡脂粉。待都將許多明,付與金尊,投曉共、流霞傾盡。更攜取、胡床上南樓,看玉做人間,素秋千頃。
寧重陽嘴上說不帶她去玩,身體倒是十分實誠的將人帶上馬車,往市集那頭趕。
大抵是白天人們都很忙,長街上擺設(shè)和平常并無不同,走街串巷的小販、打扮華貴的婦人、人群中穿梭打鬧的孩童……眼前的一切并沒有讓他給感到興奮。
“好平常啊……”
“只是一個節(jié)日,晚上才隆重些吧?!睂幹仃栒f著,將一塊糕點放到她嘴邊。
“那現(xiàn)在去哪玩?”長孫悅接過糕點咬了一口,然后模糊不清的問他,不等他回話,長孫悅突然興奮的指著一個方向,“那里!好多人,去看看吧!”
“也好,哎!你慢點兒!”寧重陽看著早就跑出去的長孫悅,無奈的皺了皺眉,連忙跑過去跟上她。
一處高樓下圍滿了人,既有達(dá)官顯貴,又有平民百姓,清一水的男人。樓下門口旁邊,一群姑娘正將一張紅紙貼在告示板上,臨走時有意無意的賣弄自己窈窕有致的身姿。即使離老遠(yuǎn),明眼人也能看出來那是個青樓。寧重陽眉頭擰了又?jǐn)Q,那青樓正是花娘所在的地方。
是出了什么事嗎?寧重陽心想,腳下速度不由得提了起來。此時的長孫悅已經(jīng)在人群外了,人一圈一圈圍著,偶爾交談一兩句,她卻聽不懂意思?!斑@位大哥,發(fā)生了什么呀!”長孫悅使勁墊腳也看不見那紅紙,索性直接拍了拍旁邊人的肩膀問道。
那人回頭看見發(fā)問者是個姑娘,輕蔑一笑道:“姑娘家家知道這些做什么?還不回去好好繡花?”
“你說什么?”寧重陽兩眼死盯著他,站在長孫悅身后冰冷開口。那人被他盯的心里發(fā)毛,慌亂說了幾句沒什么,就匆匆逃開了。
“我都沒生氣,你動什么怒??!”長孫悅手肘懟了懟他,然后又向周圍人打聽。寧重陽不以為意,但當(dāng)看見紅紙上的字,他感覺自己的頭在一瞬間炸開。
“花娘……”
“哎哎哎!打聽到了!哎呦太難了,據(jù)前面的人說,是這家的花魁開始接客……喂?嘿!主事?”長孫悅努力從人群中擠出來,一出來就看見寧重陽兩眼死死的看著前方。
“……沒事?!睂幹仃柣厣瘢銖娨恍?,那笑容讓長孫悅脊背發(fā)涼。“你你你別笑了……知道的你在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給誰送走似的?!睂幹仃柲c頭,低落的情緒在二人間流轉(zhuǎn)。
“我記得剛才在前街看到一個客棧,不如先去歇息一下,等晚上再出來!”長孫悅見他心不在焉,雖然不知緣由,卻也不想他這么萎靡不振,于是就想把他先帶到別的地方去。
寧重陽沒有理她,但對于她把他拉走的舉動也沒有反抗,就像個木偶一樣,她拉一下,他走一步。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明明是短短幾個時辰,寧重陽感覺自己在客棧等了一年多。長孫悅也沒了蹤影,只說是去買吃的,卻一個下午沒回來。眼看外面人多了,也熱鬧起來了,寧重陽心里開始有些慌了……是怕長孫悅再被抓走還是怕花娘徹底離開自己……他也說不清,只知道現(xiàn)在再待下去,自己遲早要瘋。
于是他沖出房門,付了房錢就往外跑。等他意識到自己不知去哪時,身體已經(jīng)將人帶到了青樓前。
在那里,他看見了兩個人,一個是安王尚永清,另一個是扮成男性的長孫悅。
“哎?我還沒找你,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長孫悅見到他還有些驚訝,隨后就非常坦然的拉著兩個男人進了青樓。
“你怎么在這兒?”尚永清側(cè)頭問寧重陽,“帶她出來玩?!?p> “出來玩還不帶錢?”尚永清眼里有些懷疑。
“誰說我沒帶錢?”寧重陽反駁他,長孫悅也偷偷掐了一下尚永清,示意他閉嘴。
“哎呦,三位爺這是想找哪位姑娘?。俊睒巧侠哮d看到他們,滿臉笑意的下來迎接。
“呦,宋媽媽還是這么年輕!是打算不給自家姑娘一些出路嗎?”尚永清開口打趣道?!鞍ミ?!王爺這張嘴可是會說話的!呵呵呵!”老鴇被夸的不好意思了,用手帕擋住嘴笑了幾聲,隨后走到了他們?nèi)齻€面前??戳搜蹖幹仃枺缓笥执蛄苛艘环虚g個子矮些,低頭不語的男子。
“王爺怎么帶了個孩子過來?莫不是……”老鴇未說完的話讓人浮想聯(lián)翩,尚永清也沒理會,只說讓她給個雅間,他們?nèi)嗽诶锩嬲f說話,喝花酒,然后在找來花娘作陪。
“一看您就沒看門口告示,今晚花娘要拋球選客!”老鴇晃了晃手里的帕子,笑的滿臉褶子。
“多加些錢還不行嗎?”尚永清不甘心的開口。長孫悅低著頭,手指默默在他背上寫著什么。
“哎呦,您兩位可是??土耍@花娘性子如何,您們還不清楚?”老鴇說著,從袖子里拿出一些銀票遞給他,正是寧重陽之前給她和花娘的。
“這是何意?”寧重陽沒有接下那些銀票。
“花娘說這些年蒙你照拂,可這么拖著你也不好,你值得有更好的人。我不過是按照她的要求,把一部分東西退給你?!崩哮d摸著銀票,眼神中還有些不舍。
“那您留著吧,這些對我沒有用?!?p> “公子,你這樣”老鴇聞言,看了看手里的銀票,又看了看寧重陽,有些猶豫,剛張嘴說話,就被上面一個女聲打斷。
“吉時將至,諸位還請做好準(zhǔn)備!”說話的是個小姑娘,打扮的倒也喜氣。
“算了,既然三位要見花娘,那就看三位今晚有沒有這個運氣了?!崩哮d敲敲手里的銀票,側(cè)身將三位帶到樓下的座位旁,讓他們等待吉時。
“好麻煩,早知道直接上去帶她見你就好了。”長孫悅躲到兩人身后一邊向?qū)幹仃柋г?,一邊摸自己嘴邊的假胡子?p> “見我?”寧重陽有些驚訝,她怎么知道自己認(rèn)識她?她兩人相見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還只是一面之緣,怎么可能記得這么清楚?
“今天紅紙上花娘兩個字都要被你盯穿了,我又不瞎,要是這姑娘當(dāng)真讓你著迷,直接贖了帶回去,我也高興有個嫂子?!?p> “贖?”
“對啊,話本子都這么說?!遍L孫悅理直氣壯,甚至還拍了拍寧重陽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你倆要是相互喜歡更好了!贖身的錢不用擔(dān)心!三個人湊吧湊吧總能有的!你說是吧!王爺!”
“哎,沒錯,本王就是來替你給錢的。”尚永清低著頭痛苦承認(rèn)這一事實。
“吉時到,請諸位站上平臺!”那女聲再次出現(xiàn),樓下的人群開始爭先恐后往上站,希望占個好位置。
“愣著干嘛!上去啊,我倆來著是看嫂子的,不是和你爭嫂子的!”
“就是,趕緊去,一會兒沒地方了。”長孫悅說著,就硬推著寧重陽往臺子的方向去。
隨著一陣陣清脆的鈴鐺響,人群中突然發(fā)出陣陣贊嘆之聲,順著他們目光看去,一個身著玫紅繡花長裙的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屋子,停在平臺上斜上方的樓梯轉(zhuǎn)角處。身旁宣布吉時到的姑娘將掛有金絲流蘇的繡球遞給女子。
“哇,果美人兒!花娘……她可比花嬌媚可人啊!”長孫悅看著那個女子,不由得贊嘆道。
“有嗎,感覺還好吧。”尚永清撇了一眼那女子,滿不在乎的說著。長孫悅聞言,默默向他翻了個白眼,“沒眼光。”
寧重陽沒有作聲,站在平臺一角,就那么仰視著她。花娘感受到熟悉的目光,順著感覺望過去,正好與他四目相對。吵雜的人群似乎不復(fù)存在,天地間只剩兩人相望。
“姑娘?姑娘?該拋繡球了!”隨著身體不自覺的搖晃,喧鬧的聲音重新回歸?;锘厣窨戳搜凵砼砸蛩龥]有行動而有些緊張的小姑娘,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
花娘拿著繡球,看了看下面的人群,優(yōu)雅的背過身子,將球拋出去。
球拋出去的那一刻,寧重陽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受自己控制,大腦也停止了思考,就像是花娘拋出去的不是球,而是他一般。等到他在回神時,他已經(jīng)施展輕功來到花娘身邊了,下面的男人見狀,也不顧什么禮節(jié)了,也紛紛往上去,場面混亂不堪。
“愣著干嘛!走啊!一會兒收拾不過來了!”長孫悅的呼喊聲從樓梯口傳來,伴隨的還有一些人痛苦的哀嚎和桌椅破碎的聲音。
“別愣著了!快走啊,一會兒本王賠不起了!”尚永清不知何時也加入了混戰(zhàn)里,一邊在外圍拉著其他人,一邊又靈巧的避開每一個被長孫悅?cè)酉聛淼娜恕?p> 宋媽媽此時也是被嚇了一跳,哭喊著讓他們停手別毀了這樓。場面越來越混亂了,寧重陽不想再思考什么了,定住拉著花娘的兩個人,抱起她就施展輕功往外跑。
青樓這地方什么人都有,再加上這場面實在過于混亂,搞的有些不知情的在這里尋歡作樂的習(xí)武人以為這青樓讓人打劫了,也顧不上自己衣衫不整,拿著武器就往外面沖。長孫悅見狀又連忙堵住這些人的去路,一人難敵眾人,她雖然攔住一些人,但自己身上也多了些血口子。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突然一個弓箭從遠(yuǎn)處出現(xiàn),命中一個大漢后心位置,大漢隨之痛苦慘叫一聲,倒下地上,沒了氣息。隨著大漢倒地,越來越多的弓箭從四面八方出現(xiàn),將圍在長孫悅周邊的人全部射殺。長孫悅捂著肩膀的血口子,往第一支箭出現(xiàn)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尚永清收起藏在袖子里的弓弩。
“怎么樣?。∧茏邌??”尚永清收好弓弩,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跑到她身邊詢問。
“你…”長孫悅張了張嘴,又看了看周圍一群沒收弓弩的死侍,最終還是放棄了詢問,只是說了一句“扶我一下?!?p> “哎呦我的青樓??!我的好姑娘??!王爺你怎么這么對老奴??!”宋媽媽哭喊著,不知道從何處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抱著他腿不讓走。
“本王給你笑臉多了,就敢攔本王的路?”宋媽媽沒有聽到自己意料的尚永清安慰的話,反倒是被他莫名其妙的變臉嚇得立馬撒開了手,幾滴鱷魚淚還掛在臉上,有些可憐又有些可笑。
“明日自會有人給你補償,乖乖等著吧?!闭f罷,他將宋媽媽踢開,扶著長孫悅出了門,看著兩人身影越來越遠(yuǎn),那些死侍也收了弓弩重新隱入黑暗。青樓里恢復(fù)了寂靜,就像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但里面的慘狀,又像是在提醒宋媽媽,自己的金主和搖錢樹……都沒了。
“你為什么騙我?”走開一段距離,確定了周圍沒有多少人,長孫悅抽回她的手,尚永清手上一空,頓了頓,裝作整理衣服將手收到身旁,直起身子,俯視著她。那眼神…就像是在俯視一只螞蟻,同情,卻又殘忍。
“本王從沒說過不會武功。”
“……是我自作多情了?!遍L孫悅扭頭避開他的眼睛,淡淡拋下一句,便捂著傷口一點一點挪動身體。尚永清想去扶,手伸到半空,又無力的垂下去了。
燦爛的煙火在空中綻放,片刻后又落入河水之中,化為灰燼。原就是不相匹配的,又有什么可留戀的。
離開的寧重陽抱著花娘一頓跑,直到身后沒有人追趕,才肯停下腳步。
“我…我娶你,和我去星樓吧!”寧重陽抓住花娘的手,生怕她下一刻就跑開。
“我臟了…我不嫁你。”看著眼前自己心愛的人,又想著自己的身份和遭遇,花娘不想拖累他,想要抽回手,卻根本無法使勁。本就已經(jīng)放棄自我控制的寧重陽,見她這樣抗拒,情緒波動更加厲害,直接松開手將花娘緊緊抱在懷里。那力道恨不得將花娘融到身體里。“不!你不臟,花娘,臟的是我,求你了花娘,就當(dāng)收留我了,好嗎?”
花娘在他懷里感受到他心臟強有力的跳動,但快要窒息的感覺讓她下意識推開寧重陽,男人見她推開自己,情急之下,直接強行吻了上去。
那個吻很難受,沒有想象的那么美好,花娘睜著眼睛,看著眼前人,有些竊喜又有些難過?;餂]有掙扎,他也沒有下一步動作,就那么唇貼著唇,直到花娘臉上感受到了濕潤。她將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兩人之間才有了距離。也是當(dāng)她輕輕撫摸他的臉,才知道濕潤的是他的淚水。
“花娘…”寧重陽低聲叫著她,眼里淚水止不住的流,“別走…”
“不哭了…不走了…”花娘抹去他的淚水,輕聲回應(yīng)著他。
無論是誰,無論怎樣,相愛的人,終將會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