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分裂
鐵蹄踐踏,奔馬踏過匪群,伴隨響起的是沉悶的撞擊聲,馬槊穿透血肉聲,短促又迅速被淹沒的慘哼聲。
太快了!
快到杜伏威等人還沒有多少反應(yīng),騎兵已經(jīng)撕開了他們的隊伍。
噴濺的鮮血,橫飛的刀兵,好似破布一樣被甩出的殘軀,再悍勇的匪徒,也是血肉之軀,披甲騎兵加上胯下戰(zhàn)馬,有近一噸重,高速沖來,無異于后世的車禍現(xiàn)場。
甚至還要更加慘烈。
畢竟,戰(zhàn)馬上的騎兵,并非死物。
沖在最前方的小將,一槊穿透了一個悍匪的腦袋,將他帶得飛起,穿過其腦袋的槊刃去勢不止,接連穿透了三個悍匪,馬匹的沖勢才被阻下。
“你奶奶的!”
一聲暴吼,一個高大的黑影虎躍而起,抱住了一匹奔馬的脖子,腳步隨著奔馬的慣性往前沖出兩步,他雙手一扭,奔馬長嘶,雙膝一曲,翻滾在長街上,強大的慣性,讓奔馬上的騎兵甩飛出去,鐵甲和青石地板摩擦,帶起一溜火光,重重的的砸在沿街的店鋪,撞飛了一扇木門。
翻滾的戰(zhàn)馬阻擋了騎兵的沖勢。
雷皋從翻倒的馬匹身上站起,鐵塔般的身影仰天狂吼,倒也稍稍震懾了騎兵的鋒芒,也令得杜伏威這邊的悍匪重聚士氣。
然而,武毅營是府城精銳。
雖然勢頭稍挫,鐵甲儼然,陣型不亂,領(lǐng)頭小將更是悍然殺來,一桿馬槊拖地,槍頭在高速的摩擦中赤紅發(fā)熱,嗡!
一點紅光在黑暗中拉出一條蜿蜒的紅線,急沖的奔馬與高大的身影交錯而過,叮?!郏茁暣囗懞?,雷皋的手臂上血光乍現(xiàn),帶起一股焦臭的煙氣。
“去你奶奶!啊啊啊————”
雷皋吃了一槍,狂性大發(fā),從旁人的手里奪過一把大砍刀,對著馬上小將狂劈過去。
刀風(fēng)呼嘯,槊影翻飛,金鐵交擊好似暴雨砸落玉盤,狂亂而密集,兩人沿著長街廝殺,街道旁的招牌旗桿,擺在門口的石板木幾,紛紛爆碎,一地狼藉……
這只是這場大戰(zhàn)的一個剪影。
更多血腥的廝殺,在深夜的虞城大道上演。
杜伏威縱身躍上兩米高的墻頭,凌空劈飛了一個武毅營騎士,他吐出一口血沫,一貫看似平和的眼神此時猶如獅子一樣兇狠:“殺出去!”
這里畢竟是狹窄的長街,沒有足夠的寬度,讓武毅營騎士來回沖鋒,阻擋住第一波高速沖鋒后。
只要近身纏斗,未必不能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從街道兩旁更多的步卒正源源不斷的涌出。
離虞城大道不遠(yuǎn)的一座木樓上,此樓為攬月樓,是虞縣最高的酒樓,攬月樓頂上,幾人站在窗口,把酒望著遠(yuǎn)處的烽火,激烈的廝殺聲順風(fēng)傳來。
“世雄兄,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打通關(guān)節(jié),從武毅營調(diào)來一隊騎兵,請君入甕,想要全殲這東白山的悍匪,怕是不易?!币粋€下頜三縷長須的中年男子微笑開口。
“東白山盜匪目無法紀(jì),為禍鄉(xiāng)里,縣尊大人指揮有方,才能一錘定音,解決此等禍害,實乃虞縣十萬百姓的青天父母?!?p> 周世雄年約四十,兩鬢頭發(fā)微白,相貌端方,眼神極其有力,儒雅的容貌下有鷹視狼顧之相。
在虞縣這塊地界,他是不折不扣的梟雄人物。
底蘊深厚,哪怕是縣令也不敢輕易開罪。
“哪里,哪里。”虞縣縣令舉起手上的酒杯,朝著周世雄敬酒,周家的實力,能調(diào)來一小隊武毅營便可見一斑,令人忌憚,好在這周世雄很會做人,難怪能在這虞縣混得風(fēng)生水起。
轟!隆??!轟!
林淮安的耳膜好像被無數(shù)的大鼓錘擊著。
震得他頭暈?zāi)垦?,眼前是一片混亂的黑影,馬蹄,鮮血,殘肢,早在騎兵沖鋒的瞬間,杜伏威這邊的隊伍就被沖散了。
黑夜,廝殺,咆哮,猶如翻滾的巨浪,將他淹沒。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開第一波沖鋒的。
或許是因為落在了隊伍后方,反而沒有直面騎兵的沖擊。
混亂中,他被人踢了一腳,滾到了路邊,等他爬起來,兩具尸體就橫在他的旁邊,一具腦袋反轉(zhuǎn)過來,扭成了一百八十度,一具被人劈開了半個身體,五臟六腑流了一地。
林淮安很恐懼。
恐懼——
這種感覺——
很新鮮——
他深吸了幾口氣,閉起眼睛,耳邊的廝殺聲,逐漸模糊遠(yuǎn)去,如同沉入了水底,一,二,三,四,五——
陡然睜開眼睛。
那一刻,林淮安的瞳孔變得無比平淡,甚至有些空洞。
在他六歲的時候,有一次在鄉(xiāng)下外婆家,和幾個小朋友捉迷藏,他爬進了柜子里,一根木棍倒下來,剛好卡住了柜門,黑暗中,他哭喊,尖叫,沒人聽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六歲的他,仿佛掉進了一個黑洞。
黑暗中,他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后來,他腦海里就真的出現(xiàn)了一個人,和他說話,陪他度過漫長黑暗。
這個人,不會害怕,沒有恐懼的情緒,需要的時候,他會數(shù)五下。
他就會出現(xiàn)。
就像他第一次上手術(shù)臺,剖開病人的肚子,取下病人的盲腸,從頭到尾,他沒有一點緊張,手抖,這一點,連帶教醫(yī)生都覺得不可思議。
現(xiàn)在,交給你了,林淮安!
林淮安略顯空洞的眼神掃視了一圈,他起身沖進了一間撞破了大門的店鋪,走的時候他順手撿了一把刀。
這時候要跟著大部隊,就是送死。
哪怕杜伏威他們沖得出去,他也絕對不可能,混亂中,沒人會在乎他。
躲在布店一角。
黑暗籠罩著他,但他早已習(xí)慣了,默默的等待著,黑暗中殺聲似乎漸漸遠(yuǎn)了,他當(dāng)然可以躲在這里等到天亮,但是林淮安不能賭,一旦有漏網(wǎng)之魚,肯定會全城戒嚴(yán)搜查。
他起身,從布店的后窗爬出,沿著巷道飛奔。
他盡量避開有人的地方,在小巷中不斷繞道,記住每一個拐角的特征,腦海中勾勒著虞縣的地圖,確保自己不會迷路,當(dāng)他再次拐過一個墻角。
一個抱著長矛的士兵正靠在墻角喘息。
林淮安拐過墻角,兩人的目光恰好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