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會同館

　　接下來兩天，在張介賓、沈有容二人帶頭下，后面跟著長條條一片的京城少年沿皇城叩首，隊伍從一開始的二十余人，更是激增到五十余人。

　　除了叩首外，剩下時間，張、沈二人便日日泡在地牢中，聽講看書。

　　正月初十，何良臣講解完，讓張介賓二人自己看書。沈有容這幾日都在抄宋版孤本兵書，張介賓不然，他只對《八陣圖》感興趣，兩日便抄完，朝夕捧讀不倦。

　　見何良臣寫書，沈有容抄書，好生無趣，便自顧自的一手持書一手背后，像模像樣的往外踱步而去，想看看今日有沒有少年蹲點。

　　還未走出大牢，就聽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心下大奇。他來此也有五日，除了看守的獄卒，還從未見過有其他人進(jìn)來。

　　不一會，就見三個獄卒押送一個官吏進(jìn)來。

　　張介賓此時也頗有些把牢房當(dāng)家的意思，好奇的對押送獄卒問道：“大兄，這位犯何事了，明日便是元宵，你們要休假吧？不會打算關(guān)他十日，那要死人的?！?p>　　說起這事兒，張介賓就來氣，他當(dāng)時可是被餓了一天啊，難免就對來人報不平。

　　獄卒說道：“張小哥，不會出現(xiàn)上次之事。那時我們見你年少，里面又有何先生在，便沒安排人值守。你放心，元宵期間，我們會有人輪番值守的?！?p>　　“那他所犯何事？不會是十惡不赦之徒吧！我會害怕的?！睆埥橘e笑道，說是害怕，卻一點驚恐之色也無。

　　“不會不會，張小哥請放心，真是十惡不赦之徒，早移交刑部了。他是兵部車駕司派往會同館的官吏，因館伴使臣不利，牽連獲罪?！?p>　　張介賓聞言便不再說什么，繼續(xù)往外走，在出地牢時看了一眼，見獄卒將車駕司官吏押入的正是當(dāng)日關(guān)他的牢房，頓時就樂了。

　　走出地牢，并沒有少年蹲點，因為明日便開始元宵，這是大明最重要的節(jié)日。假期長達(dá)十日，舉國同歡，簡直比元旦還重要，元旦也才五日假。

　　閑來無事，他便朝南往東江米巷大街走去。走到這突然想起剛才聽說的事，便朝大街東的會同館走去。

　　來到會同館門前，見有兵卒把守，顯然是不能進(jìn)的。他問起街旁商販來：“聽說會同館有人鬧事，不知是真是假？”

　　商販沒開口，客人反倒是繪聲繪色的講了起來。

　　“嗨，都?xì)⑷肆?。北館的女直，南館的麗人，是世仇呢！當(dāng)年都在一個館，打生打死的，這都分館百多年了，還斗個不休。昨日是開放日，不知咋的撞一塊了，頓時急紅了眼，打得那叫一個精彩，兩個女直把十二個麗人全打趴下了，還打死了一個……”

　　等這人說完，大家又開始議論紛紛。

　　“那麗人是高麗吧？”

　　“可不是嘛，現(xiàn)在叫朝鮮。”

　　“女直在北館，是土司嗎？”

　　“嗨，女直都不知道，就在遼東，岳家軍聽說過吧？當(dāng)年就是打的他們，對，那時叫金人?！?p>　　“那打的好，朝鮮人也太慫了，十幾個打不贏兩人？”

　　“要真這么好打，當(dāng)年也不會占我半壁江山，也就沒岳爺爺抗金之事了。”

　　“也對，在京城還敢這么蠻橫，應(yīng)該叫李大帥好好教訓(xùn)一下?！?p>　　“他們也就敢欺負(fù)欺負(fù)麗人，看他敢不敢對我明人動手？”

　　聽得差不多，眼看越聊越起勁，張介賓趕緊抽身，往澄清坊大街而去。來到玉河橋，回頭往西街看去，尚能看見南會同館，館分三個院落，聽人說起里間房屋有三百八十七間，比起北館還要多十一間。

　　張介賓并沒有什么目的，純粹是好奇，也是想打發(fā)時間。就如在東江米巷一般，向澄清坊大街的商販問了起來：“聽說北館女直昨日和南館麗人打了起來，兩個女直打倒了十幾個麗人，你們知道嗎？”

　　一個，兩個，三個，澄清坊大街的也匯聚了一群人，開始有聲有色的講述。

　　事發(fā)地點就在這附近，這邊的人更能說事。

　　“當(dāng)時啊，那些朝鮮人剛出來，偷偷摸摸的想和我做生意，嗨，那是我能干的嗎？早些年生意不好做還可能，現(xiàn)在什么生意不賺錢，何必鋌而走險？”

　　“別聽他啰嗦，我來說，昨日開館，憋了幾天的各國使臣，那叫一個瘋狂，販賣、采購、游玩，正巧有幾個女真人也出了來，女直女真都一個意思，麗人朝鮮也一樣。對，是朝鮮人先動的手，還不是以為能以多打少，結(jié)果慘不忍睹，死了一個。還連累了陪同的車駕司，那叫一個虧?！?p>　　“對，憑什么外國使臣犯法，我大明官員同罪，沒這道理嘛！”

　　“你還別不服，你幾個朋友來做客，你叫兒子帶友人去參觀，結(jié)果兩個友人打了起來，你是打陪同的兒子，還是打友人？”

　　“嘿，還真是這么個理兒?！?p>　　“這叫什么，禮儀之邦，我大明堂堂禮儀之邦，豈會和這蠻夷一般見識。”

　　張介賓聽笑了，問道：“各位叔叔伯伯，可知那南館來了幾國使者？”

　　“這你問錯地方了吧，這是北館，你該到東江米巷去問！”

　　一人嗤笑道：“外地來的吧？我可跟大伙好好說道說道，就這幾年，南館又叫玉河館，住進(jìn)了六十三國使者。”

　　“你怎么知道，不會是吹牛吧？”

　　“嘿，你咋不信呢，我兒子是里面的館夫，今年是第三年當(dāng)值，里面來了哪些使者了如指掌。就朝鮮，那一年可是來好幾次。嘿，不瞞你們說，我也就清楚這三年的事，我家小子今年就當(dāng)完差了。”

　　張介賓見不能了解更多情況，便沿路返回，沿街的商鋪都裝扮得紅紅火火的，他想要不要給牢房也裝扮一番？思考片刻后決定，要帶上沈有容一起來做。

　　想到便做，于是匆忙往地牢趕去，到了地牢口，見一少年立于一旁。

　　張介賓了然，問道：“兄弟也是來拜師的吧？”

　　那人聞言轉(zhuǎn)身，打量了一番張介賓，點了點頭說道：“過來看看，你也是？”

　　張介賓見少年看似弱不禁風(fēng)，氣質(zhì)卻給人有不凡之感。說道：“我也是過來看看?！?p>　　“我已經(jīng)來了半個時辰，你不妨和我一起等候際明先生出來?！蹦巧倌暾f道。

　　張介賓仔細(xì)打量了他一番，突然說道：“你腦子不夠靈光，際明先生恐不會收你?！?p>　　“何出此言？”少年詫異道，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笨。

　　“你且看我如何做?！睆埥橘e心中好笑，走到看守獄卒那先輕聲說道：“假裝不認(rèn)識我，聽到?jīng)]？待會為難一下后面那個少年?！?p>　　“官爺你好，我是來找際明先生的?！币姫z卒點了點頭，他才大聲說道，說完便大搖大擺的走了進(jìn)去。

　　那少年見他就這般進(jìn)去，遲疑了一下，走了兩步，又退回原處，繼續(xù)一板一眼的站著。

　　張介賓進(jìn)去便往里間走，正好拉著沈有容一起操辦，他手里沒幾文錢，但沈有容有??！

　　躡手躡腳的走了進(jìn)去，看了何良臣一眼，湊到沈有容耳邊輕聲說道：“師弟，明天元宵，我們一起給師傅個驚喜吧！今晚不禁宵，別說話，我們悄咪咪地出去?！?p>　　說完張介賓轉(zhuǎn)身就走，何良臣喊道：“你小子鬼鬼祟祟干嘛？”

　　張介賓眼珠一轉(zhuǎn)，笑嘻嘻的轉(zhuǎn)過身來：“我和師弟說，牢里關(guān)了個人，牢外還有個少年學(xué)人家程門立雪，要感動師傅呢！叫師弟和我一起考察考察，看做我們的師弟夠不夠格。如果不夠，好叫他快快離去，畢竟久立傷骨，拜師不成，還長不高就虧大了?！?p>　　沈有容一愣，剛才有說這事嗎？他對這個活潑的小師兄，也是沒法子。聰明卻不專注，對什么都感興趣，偏偏認(rèn)真起來又叫他自愧不如。

　　何良臣揮了揮手，不再管他。張介賓邊走邊催促道：“師弟，快些，我到外面等你?！?p>　　沈有容收拾好，問道：“師傅，徒兒出去看看？”

　　“去吧，去吧！元宵了，這幾日你們可以歇息?！焙瘟汲颊f道。

　　沈有容行了一禮，這才轉(zhuǎn)身出去。

　　何良臣苦笑，這兩徒兒，一個沒大沒小，一個又拘于禮節(jié)。

　　張介賓三步并作兩步，匆匆趕了出來，這一進(jìn)一出手上的書都沒放下。來到少年身邊，悄咪咪地對他說道：“你看我都進(jìn)去了，你有進(jìn)嗎？”

　　那少年搖了搖頭。

　　“為何不進(jìn)？”張介賓好奇問道。

　　“書。”少年吐出一個字。

　　“書？”張介賓晃了晃手中的書，奇怪道：“書怎么了？”

　　那少年不說話，張介賓急了，忙催問：“快說快說，別賣關(guān)子！”

　　少年很無奈，只好說道：“你是際明先生的弟子，當(dāng)然進(jìn)出無妨，我不是?！?p>　　張介賓頓時明白，少年是從他手中的書猜出來的。他好不失望，本想捉弄一番這少年，叫他日后聰明點，可誰想竟這般聰明。

　　“在下山陰張介賓?！币娝呀?jīng)猜出，張介賓也不隱瞞，大大方方行禮道。

　　“山陽王鳴鶴?！鄙倌昊囟Y，表情略帶奇異的說道。

　　張介賓聞言如遭定身術(shù)，整個人一僵，他不確定這少年是否在拿他開涮。是真這般巧，一個山陰，一個山陽？或是報復(fù)他之前的整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