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技藝高超的廚師,若沒有好的原材料,自然難以做出豐盛的佳肴。同樣道理,哪怕技藝超群的金匠圣手,修復之際若找尋不到補綴材料,也難以施展術(shù)式。
修復師揭掉舊的命紙與覆褙紙之后,必須盡快拿一張新的命紙托住畫芯。
到了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補了。
補,即為補綴。
補畫芯的缺失處,在畫芯的斷裂處貼上折條,修復者在修補古舊字畫時,必須要提前找齊,準備好相應的紙或絹布,材料必須要達到“三相近”,即為:紙絹的質(zhì)地相近、薄厚及色度相近、簾紋橫豎粗細相近。
如果找尋不到“三相近”的材料,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稍次些的,待全色時補齊。
這樣一來,始終會給整個修復過程留下不完美的遺憾。
可在故宮,以上種種的煩惱,近乎不需要考慮!
除非是極其難求的原材料,需要非遺傳承人制作,不僅得消耗時間,還得消耗不菲的資金。
普通的文物修補材料,故宮都有收購渠道,有的經(jīng)過近半個世紀的人脈、資源拓展,因為近年來如文物修復等傳統(tǒng)行業(yè)的興盛,不少傳統(tǒng)原料的生產(chǎn),已然形成了產(chǎn)業(yè)鏈。
對于面前這幅《蓮溪漁隱圖軸》,要完成補綴的環(huán)節(jié),侯建飛根本不需要找尋材料。
這是他最為拿手的一環(huán),所以侯建飛很有信心。
易云剛才的揭畫手法,著實讓他大吃了一驚。
但畢竟,易云只是剛?cè)雽m的新人,從他的經(jīng)歷各方面都可以看出,易云應該也是初次上手一級文物。
至于補綴和全色,就與揭紙不同了,那是完全不相干的兩個領(lǐng)域!
段青波的話,讓侯建飛也忍不住生起一番爭強好勝之心來!
侯建飛相信,易云只是恰好掌握了拿手的揭紙術(shù)式,也只是恰好遇到了突發(fā)狀況。
但修復古書畫,修復師并非都能恰好遇到那么多恰好。就像易云之前洗畫,也并非所有的字畫都適合灌洗法,有的只能用淋洗法解決。
侯建飛的眼神一凜。
看向身旁的助手杜鵬程。
又看了看易云。
不禁心中暗惱:“怎么就連我這個助手的年紀都比對方大,實力不如別人也就罷了,長的還沒人家?guī)洠媸强茨樁驾啿坏健?p> 接受到侯建飛的眼神,杜鵬程立馬用自己高考600多分的思維開始思考起來。
“候組長上次看我的時候,是伏案站的太久而導致腰疼,太累的緣故,這次莫非也……”
“組長,您是不是腰疼,想要坐一會板凳了?”
杜鵬程一臉關(guān)切,眨著那雙卡姿蘭大眼睛嘿嘿地笑。
“調(diào)制一杯明礬水和漂白粉水!”
侯建飛瞪了一眼杜鵬程,沉聲道。
補綴絹本質(zhì)地的書畫和紙質(zhì)字畫的方法基本相同。
所選取的補絹,顏色的深淺和絲縷的粗細,乃至經(jīng)緯的密度,都要與畫芯絹地大致相同。
侯建飛采用的方法——是人工做舊。
這是北派裱畫修復的絕活。
當年榮寶齋正是憑借做舊一法,才在琉璃廠站穩(wěn)了腳跟,成為北派書畫修復行的魁首!
場下,衛(wèi)雙凝對這種方法卻是不理解了。
畢竟絹本的紋理是有粗細之分,紙張的薄厚也是有分別,如果修復師選取用于補綴的材料,如紙張、絹帛,但凡與書畫心與一點稍微的差別,看上去也會有天壤之別!
那侯建飛又怎么會想到通過做舊來進行補綴?
這是很多新手修復師普遍看不明白的地方。
孫老師看著眼前,當下侯建飛正在進行的操作,頓了一下,道:“絲絹如果絹紋相同,但是酥脆的程度與舊光不大相近,就可以采用人工做舊的方法進行補綴?!?p> “做舊的主要法子,就是用漂白粉水浸洗,再刷上一遍明礬,但這其中的關(guān)鍵難點就不好把握,只能靠修復師的經(jīng)驗去自行判斷了?!?p> 孫老師口中的難點,就是新絹與舊絹是否能夠做到如一,保持文物修復修舊如舊的理念。
其二么,就是補綴完畢的襯邊究竟要怎么做?
這些對于新人可能個個都是問題,但對于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侯建飛來說,不是問題!
經(jīng)過了方才考慮不周的突發(fā)情況,差點損壞圖軸的畫芯,讓他在段青波面前可算是丟了老臉。
這次侯建飛決定要掙回來!
漂白粉的水將絹本浸透……
杜鵬程遞過來一只裝滿清水的花灑。
侯建飛照例開始徐徐淋洗,放置裱臺上。
“薄漿糊!”
“水油紙!”
“明礬水……”
侯建飛邊發(fā)號施令,手里也沒有停頓。
剛剛吸干水分的絹本,就被用薄漿糊貼在了水油紙上,稍待平整,就過上了一次明礬水。
段青波沒有說話。
他很平靜,只是瞇著眼睛觀摩整個過程。
喜歡看別的修復師,尤其是老鳥操作,也是段青波的一大愛好。其實不僅僅是他,很多行內(nèi)修復者都喜歡自己給自己錄像,反復觀摩,以待從自身的操作中,尋找可能進步的方向。
故宮也保留了這個傳統(tǒng),每個操作間都裝上了360°無死角的攝像頭。
侯建飛的操作很流暢。
補綴過程中的每一環(huán)看起來都可圈可點。
易云和衛(wèi)雙凝這樣的新人,可能觀摩起來還挺吃力。
像下象棋一樣,新入行的修復師只能考慮到第一步,光這樣已經(jīng)不容易,但那些大師就能看三步,甚至四五步,這就是差距!
時刻觀摩高手操作,即便看不懂,也會受益匪淺,照葫蘆畫瓢,時間久了以后也會慢慢理解。
易云對此深信不疑,即便是看侯建飛操作,也能讓他有所收獲。
“晾干后的絹本與原來的畫芯相比,倘若還有差別,也可以如法炮制,這是聰明的做法?!币自聘袊@道。
這點他的確比不上侯建飛。
畢竟對方接觸高級文物和實戰(zhàn)的次數(shù),那要遠遠在自己之上,這是理論和操作所不能帶來的效果。
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耿超呵呵地笑了兩聲,輕聲在易云耳邊低語道:“侯建飛是老鳥中的老鳥,補綴是他的拿手活,新絹材料只要經(jīng)過幾次撥弄,就像會震動的棒子一樣聽話,可以反復舒卷,產(chǎn)生如舊絹一樣的酥脆感和舊氣,達到修舊如舊、以假亂真的程度?!?p> 易云這才猛然驚醒。
他瞬間明白,其實在段主任剛剛提起要他們各做一環(huán)的時候,侯建飛可能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所有操作。
這就是足夠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累積的結(jié)果。
如果易云不是有系統(tǒng)技能樹的幫助,可能也不能預判和設計修復的方案。
說一千,道一萬。
“實戰(zhàn),還是得實戰(zhàn)啊,光有理論可不行,只有做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