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四、五、六月之先,將畫幅賞玩,微見風日,用紙封口,勿令通氣。
古書畫須在梅雨季節(jié)之前,將畫吹風曬涼,然后入匣,密封收藏,防止受潮。
燕京自古屬北地,倒沒有像南方那樣潮濕,但是夏秋多雨,也會滋生霉變蟲蛀。
易云在麗景軒所看到存放古書畫的匣子,都是從故宮庫房拿出來的,這些字畫年久失修,有的數(shù)百上千年與世隔絕,發(fā)生霉變也再正常不過。
霉變并不可怕,可怕是因保存不當而再次損毀以至字畫消失,所以更需要文物修復圣手們的妙手回春!
溫度與濕度,光照、空氣等均是導致字畫病變的重要因素。熱能和空氣中的水汽是促進有機質文物質變的一種熱量形式,溫度的忽高忽低、空氣的干燥,都會造成書畫紙張中的纖維熱脹冷縮,日積月累則影響紙張的抗張強度。
明清時期,故宮中就專門備有一種特制的大木箱,這種箱子外涂血料、披麻,再上大漆,潮氣不浸,為了更好的保護古籍字畫,皇帝還會命人在涂了漆的大木箱外再加一層錫皮鍍上,以純銅打造外圍,然后以銅水澆灌期間,明代稱之“金匱”。
到了清代,繼承明永樂時期的文淵閣,在乾隆朝大修后最為興盛,集齊天下書目編纂四庫全書,成書后放之閣中,文淵閣遂成為皇室專屬的藏書樓,也是存放古籍字畫的最佳寶地。
此外,光照也會對紙質文物造成危害。光能越大,輻射熱越強,等到時間積攢到一定數(shù)值,紙張便會發(fā)黃變脆,如果將字畫放在太陽光下直接暴曬,這種危害就會加速。
因此,對于古書畫,需要修復與裝潢這兩道工序進行保護,做成冊頁、立軸或是放置于匣中,都會增加古書畫的壽命。
故宮的紙分很多類,譬如傳統(tǒng)常用的水油紙,這個都是有人定期去外地找廠家定做的,搭配畫芯厚度最佳的宣紙和綿紙,甚至是原本原樣、稀世珍品的宋紙。古書畫修復者先必須懂得紙的特性,不僅僅是知識的了解層面,更需要一定深度。
但再好的宣紙,也會受到不可抗拒的外力因素影響,而產(chǎn)生病變,比如威脅最大的蟲蛀和霉變,易云清洗的《綠蔭清話圖軸》,就是被裝裱成立軸的形式,方才保存了下來。
圖軸的背面加鑲了綾、絹或水油紙為外緣,通過相關過程做成立軸裝進木匣。
可即便如此,也難逃霉變和蟲蛀的危害,尤其是霉變,這種生長在紙張表面的多細胞絲狀真菌,會以顏料和油墨等為養(yǎng)料,進行迅速繁殖,產(chǎn)生有機酸,最終腐蝕紙張……
麗景軒里,一張約5米長的朱紅色畫案前。
易云戴上白手套和口罩,仔細凝視著面前剛剛打開一半的破舊古畫,這次他是全程按照標準操作來。
現(xiàn)在審視的主要是形式、尺寸、用料以及作品的內(nèi)容、題跋等外觀。
旁邊的衛(wèi)雙凝則拿起ipad拍照記錄,這些電子數(shù)據(jù)都需要備案,以待修復完成后送檢。
易云雖獲得精通級洗畫術式,但是灌洗法術式眾多,而且霧中探花也僅是眾多洗畫技巧之一。
就目前在書畫組乃至整個裝裱室來說,單從書畫修復中洗畫這個環(huán)節(jié)看,他確實能夠憑借這一種技法吃香。
甚至只要一直將此法發(fā)揚光大延續(xù)下去,也能夠最終留在故宮,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可那樣一來,也只限于洗畫這個區(qū)域,發(fā)揮的空間非常有限。
一位真正的書畫修復圣手,無論在洗、揭、補、全哪個環(huán)節(jié)都是頂尖級別!
依舊是同樣的立軸,易云輕輕打開,將畫幅緊緊地夾在手卷中間,從天頭、引首觀察到尾紙。
審色,依舊是第一步。
透過宣紙上的污漬與霉點,易云還是憑借肉眼隱約看出來一些痕跡,到處皆是長短、大小不一的裂縫,有的地方油跡斑斑,有的已然被污染成黑褐色,畫芯布滿了褶皺,甚至發(fā)生了龜裂,根本看不出來一絲曾經(jīng)的神韻。
不過唯一讓易云覺得幸運的地方,是這幅畫的品相保持相對比較完整。
畫面上。
松竹、青山、翠石、狂風、茅草房,零星凋零的竹葉,以及被狂風吹拂的砂石,都能通過肉眼辨出。
“這幅畫是……”
“鄭板橋的《竹石》!”
衛(wèi)雙凝顯然也認得此畫,單調又簡明的元素。
即便再不認識畫,也有旁邊的詩佐證:“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
易云并沒有回話,而是繼續(xù)端詳。
除去所看到的水漬痕跡、劣化的顏色等,書畫本身是有些掉色和脫膠,毛病很多。
而且表面的霉點分布呈現(xiàn)散點圖,并非輻射狀或聚焦某處,這并不宜用灌洗法。
易云也早有準備,畢竟不可能所有的書畫都恰好符合灌洗法,所以他早準備從頭到尾。
自己換并不精通的清洗法來一次,還要看看究竟能不能單獨完成。
畢竟現(xiàn)場可用的字畫、古籍也均在一般文物以上,比如《綠蔭清話圖軸》按標準算是三級文物呢!
平常故宮工作一兩年的新人根本沒資格接觸,現(xiàn)在易云卻能用來練手,這是多么瘋狂!
話雖如此,但易云知道,這些文物容不得出任何差錯,他必須慎之又慎。
詩和題跋都佐證了書畫的來歷,但衛(wèi)雙凝畢竟不是新瓜蛋子,突然想道:“鄭板橋與高西園、金壽門皆為同一時代人物,關系極好,鄭經(jīng)常仿二人的假字,誰知面前的畫會不會是幅偽作?”
“聰明!”易云欣賞道。
“明代時金陵的李著曾經(jīng)趕赴蘇州,向當時大畫家沈石田求學畫,最終學成后回到金陵,屆時當?shù)氐膮切∠善洚嬍⑿?,名噪一時,李著便以仿作吳小仙之畫為生,外人辨認真跡極難,但李著并非吳小仙本人,終會露出馬腳?!?p> 衛(wèi)雙凝接著易云的話思考:“明代四大家文徵明的弟子朱子朗亦是如此,其一生都在模仿老師的畫作和筆跡,導致現(xiàn)在真假難辨,外行人遇到是朱子朗所畫的字畫,都將其當成文徵明的真跡?!?p> “對!”
“所以要搞清楚同時代的真人畫作,沒有取巧的辦法,除非見過真跡且印象極深,或者就拿其真跡作比較,二者稍加分辨,立馬高下立判,細微的差別就在毫厘之間!”
“幫我拿一把18管的大排來?!币自崎_始吩咐起來。
衛(wèi)雙凝倒是沒有介意,既然之前自己答應了要給對方打下手,那就得有個樣子,況且文物修復這行本身就是言傳身教,如果是多愁善感的人,倒是不適合干這行工作了!
長鋒狼毫,十八管并列的管狀筆,古書畫修復最常見的工具,不僅可用來刷漿糊,還是洗畫時托、染綾絹和紙張的專用工具。
此時卻被易云當做教學工具,“看這上面的山石?!?p> “石頭上有苔蘚!”雖然水漬令紙張已然發(fā)黃發(fā)褐,但作畫痕跡依稀可辨。
“看后面這處題跋,發(fā)現(xiàn)了什么?”易云再次用排筆筆鋒清點,追問道。
衛(wèi)雙凝閃動著一雙秋水眸子,像彼得兔的兩只眼睛。
“有什么?。坎皇青嵺贫謫??”
“啊不對,這下半個字是火字!”衛(wèi)雙凝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同。
回想起來,她在清華美院讀書時,自己當初也曾看到過《竹石》真跡這幅畫,真跡名字里下邊是“又”,而作偽多是“火”字,加上鄭板橋作畫時,畫石頭從無苔蘚!
從這兩點,衛(wèi)雙凝基本可以斷定——這是譚木匠作偽鄭板橋的畫!
可即便如此,這幅偽作也算得一般文物級別了,畢竟同時代且如此逼真的偽作也不多了。
“譚云龍!”
易云與衛(wèi)雙凝幾乎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