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許大茂醉酒

　　鍋爐房

　　陳景年跟在人流后面排著隊，看見門衛(wèi)的馬金柱和蔣秀明正在取飯。

　　馬金柱扶著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土籃子，接著蔣秀明從蒸籠里取出的飯盒。

　　“……鍋盔相的那個尖果，是我家后院的，盤亮條順，可不是這小子能降得住的?！?p>　　馬金柱站在蒸鍋前，仰著頭，像一尊房上的屋脊獸。

　　他口中的尖果指的是漂亮女孩，而長相普通的女孩子則被稱為果。

　　同樣，男孩也有對應(yīng)的稱謂----孫兒和尖孫。

　　這都不是什么好話，話里包含著調(diào)侃、戲弄的意味。

　　“我說他媽催著他姐出嫁呢?！?p>　　“肯定是想讓他姐給鍋盔騰地方，順便再收點彩禮?！?p>　　“可饒了我吧，十月份，我光隨份子錢都隨拉了胯了?！?p>　　“都是一個廠的，你才來幾年，我在這干了半輩子了，認(rèn)識的人比你多，你拉胯，我就得便血?！?p>　　“你便血，甭逗了，你便血可不是隨份子隨的啊，是上牌桌撞上災(zāi)星了。隨份子，你有超過五毛的時候啊。”

　　“哎呦喂，我老家兒沒的時候，也沒見誰給我一張長流水啊?！?p>　　“你家老爺子和老太太都沒了多少年了，面值五毛錢的長流水是哪年出的！要是這么說，你老家兒沒那會兒不得成千上萬地接份子錢啊?！?p>　　馬金柱被蔣秀明懟的沒了聲音，不知想起了什么，黑紫色的厚嘴唇欲言又止地抖了抖。

　　兩人抬著土籃子出了鍋爐房，陳景年又往前蹭了一段距離。

　　等到他的時候，蒸籠上已經(jīng)沒有幾個飯盒了。

　　他拿著臉盆裝了飯盒，回到了放映組。

　　李憲文中午不吃飯，陳景年飯盒里裝著茄子干燉土豆，昨晚剩下的一只麻雀在囡囡的飯盒里。

　　麻雀和茄子土豆一起燉熟后，菜里串了一絲腥澀味。

　　午飯是蒸的高粱米，囡囡的是最后的一個饅頭。

　　吃完飯，老劉繼續(xù)睡覺。

　　陳景年把飯盒刷完，輕輕關(guān)上門，走出了放映組，拐向門衛(wèi)室。

　　中午這會是最清閑的，基本沒人會在這個時候來辦業(yè)務(wù)。

　　快到門衛(wèi)室的時候，正趕上換崗，只見蔣秀明松松垮垮地跑步、立正、敬禮，交接，把站崗的郭輝換了下來。

　　“景年，沒歇著啊?！?p>　　郭輝一邊打招呼，一邊屈指在額頭上抹下一層汗珠，道：“這秋老虎忒毒啊?！?p>　　“你還是這么愛出汗??！”

　　陳景年和郭輝是初中同學(xué)，說話很是隨便。

　　“哎，這毛病煩死了！”

　　郭輝嘆了口氣，三下五除二就把領(lǐng)口解開了。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進門衛(wèi)室。

　　“行啊，鍋盔，動作做的半點不拉垮?！?p>　　王志軍接過郭輝手里的步槍放到鐵柜里，指著王天佐說道：“再瞧瞧你，那幾步道讓你跑的，整個一個扛大包的小力笨兒?！?p>　　陳景年眼饞地看著老式步嗆，雖然明知道這些步嗆都已經(jīng)報廢了，就是個樣子貨，但還是有種抑制不住想上去摸兩把的想法。

　　“我是小力笨兒，你就是水三，咳咳……”

　　王天佐剛喝了口水，說話的時候嗆進了氣管里，噴著水反擊道。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郭輝抹了抹臉上的水霧，叫道：“王叔，你這是要口吐蓮花啊！”

　　“鍋盔，你王叔這是嗆奶了。”

　　旁邊馬金柱咧著黑中泛紫的厚嘴唇，笑道。

　　“老馬，你歲數(shù)也不小了，怎么這么把不住邊呢。還你王叔?！?p>　　躺槍的王志軍不高興了，把嘴里的煙頭往那個馬金柱身上一彈。

　　“哎呦喂，王志軍，你放屁崩火星子，差點燎了老子的頭發(fā)?！?p>　　“馬金柱，我就不該給你兒子留半邊奶！”

　　“馬矬子，看看你那大喇嘴……”

　　……

　　門房里烏煙瘴氣，精神荼毒遠超二手煙的危害。

　　陳景年看著這群開大車的老爺們兒，仿佛置身在二人轉(zhuǎn)的小劇場。

　　“景年，你有事啊?！?p>　　郭輝打開飯盒扒了兩口飯，抬頭說道。

　　“啊，沒事，就是隨便逛逛?！?p>　　陳景年是來門衛(wèi)看看有沒有四川郵來的包裹，每年這個時候，他四叔都會給李憲文郵來一袋花椒，用來煮水泡腿的。

　　“沒事啊，沒事跟我溜達一圈啊！”

　　郭輝抹拭了嘴角上的飯粒，咧嘴笑道。

　　他這一笑，那圓臉上大大小小的一堆雀斑像是要掉下來似的。

　　“得，千算萬算，沒算到被你抓了長工！”

　　陳景年苦著臉說了句笑話，跟著郭輝把報紙和信件抬到一架瘸腿的獨輪車上，在廠子里走了一大圈。

　　在回來的路上，陳景年發(fā)現(xiàn)那根用來墊車腳的桌子腿很特別。

　　拿在手中比一般的木頭要輕些，被車腳軋到的地方露出里面好看細(xì)密的紋理。

　　心里有了想法，他在路過鍋爐房的時候找了半截的木楞子，扔在了車上。

　　掂量著這個桌腿，跟著郭輝回到了門衛(wèi)。

　　王志軍正在接待兩名來洽談業(yè)務(wù)的銷售員，其中一人是密云的，另外一名不用看介紹信，聽口音就知道是河南的。

　　見郭輝回來了，王志軍他們在后面的雜物間又玩起了撲克。

　　陳景年一邊和郭輝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一邊掏出小刀片清理著桌子腿兒上的污垢。

　　木頭抖落了一地的積垢，露出細(xì)密瑰麗的紋理。

　　站起來跺跺腳，拍掉身上不多的木屑，掃去地上的垃圾，然后洗凈了手。

　　“松木還是樟木？木質(zhì)有點軟，刀走的很順暢，應(yīng)該不是松木?！?p>　　陳景年清楚地聞到手上除了肥皂的味道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明顯是木頭的味道。

　　“這味道不錯，倒是可以給大姐雕尊彌勒?！?p>　　陳景年剛產(chǎn)生的念頭又被否定了，轉(zhuǎn)而決定給大姐雕個簪子。

　　穿越前，陳景年不喜歡珠子之類的文玩，卻酷愛臉譜手串。最初自己采毛桃兒，把皮肉去掉，陰干后，拿桃核練手，等漸漸地有了點基礎(chǔ)和經(jīng)驗，就在網(wǎng)上買橄欖核和象牙果來雕。

　　他從來都沒接觸過木料，所以對木頭的了解，僅限于道聽途說的一些奇聞異事。

　　而且陳景年雕東西完全是業(yè)余愛好，并不指著這東西掙錢。想起什么雕什么，有了念頭就拿出隨身帶的刻刀和材料，隨時隨地搞起來。

　　由于身邊也沒有可以請教的人，開始的時候完全是憑著感覺瞎雕，因此走了不少彎路。

　　有一天遇到個難題，百思不得其解之后，這才想起來上網(wǎng)查資料、看帖子，在學(xué)了一招半式后又繼續(xù)悶頭苦干。

　　充分發(fā)揮了一不怕苦，二不怕難看的中二精神。

　　就這樣雕了幾年后，浪費來了無數(shù)草木精華。

　　用料由小到大，再從大到小，雕出來的東西雖然各個奇形怪狀，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每個擺在桌子的成品都保留著一股獨有的天然野趣。

　　“景年，來替把手，我去換崗?！?p>　　王天佐扔下?lián)淇?，急三火四地系上武裝帶，拿出槍跑了出去。

　　“我不會玩，就幫蔣哥悶一把?！?p>　　陳景年拿著木頭，單手抓起了撲克。

　　“景年，你拿根楠木干什么啊?！?p>　　王德發(fā)坐在陳景年的下首，不解地問道。

　　“王叔，這是楠木啊，楠木有香味嗎？”

　　陳景年把手里的木頭，遞到王德發(fā)的跟前，笑道：“您幫我???！?p>　　“是楠木，木頭這塊兒我熟，我老家兒就是木匠。”

　　王德發(fā)一邊說一邊又提鼻子聞了聞，然后用指甲按了下木頭，見留下了一道痕跡，才肯定地說道：“沒跑了，就是楠木，松木和樟木都硬，根本尅不動。”

　　“王叔，楠木怎么樣？”

　　“看你用哪？楠木耐腐，還防蟲，拿來做家具最好，聽老人兒們常說，楠木還能治脹痛，去煩悶，還能治水腫，我打小鬧肚子時還喝過楠木泡的水呢?！?p>　　“王叔，什么木頭是紅色的啊？”

　　“紅豆杉、紅檀和新的紫檀木都是紅色的，紫檀木年份長了就會變成紫色，或者深紫色…..”

　　王德發(fā)被撓到了癢處，嘴上滴里嘟嚕地說了一通，陳景年用了心，聽得連連點頭。

　　“蔣哥，趕緊來接手?！?p>　　看見剛從崗上下來的蔣秀明端著缸子走了鍋來，陳景年起身讓開了位置。

　　雜物間又熱鬧起來，陳景年比量了一下，拿定主意后，閉著眼睛推敲了一些細(xì)節(jié)。

　　這時，雜物間里傳出王天佐的高呼，王德發(fā)的埋怨，很顯然牌局分出了勝，。

　　同時，下午上班的時間也快到了，陳景年起身準(zhǔn)備回放映組。

　　剛拉開門，就見許大茂甩著兩條腿，撐著自行車往前挪。

　　“斧子，介不是斧子嗎，我們院的尖孫……”

　　許大茂滿嘴的酒氣，渾身散發(fā)著臭味。

　　臉上還有幾道炕席的印子，肩膀上殘留著一些嘔吐的渣滓。

　　“許哥，回來了?！?p>　　陳景年抵著門，一股過堂風(fēng)吹走了那股難聞的味道。

　　“許大茂又?jǐn)嗥?，瞧他那個熊樣，幾杯貓尿就念經(jīng)?！?p>　　“今天這傻X回來怎么沒捎帶點東西呢?！?p>　　馬金柱順著王志軍的話罵了一句，又湊到窗戶跟前往外瞅了瞅，在玻璃上印了個豐滿的唇印。

　　“肚子里呢！前天我妹夫給我們家送了點棒子面，扯閑篇的時候就說許大茂這孫賊，半個月前到他們那放電影，不給點油星就不開機子。”

　　蔣秀明啐了一口吐沫，眼瞅著許大茂把車子往門衛(wèi)室的墻上一靠，一轉(zhuǎn)眼就見不到人了。

　　“這孫子?！?p>　　陳景年連忙關(guān)上了門，暗自罵道。

　　“你大爺?shù)?，許大茂！”

　　“這味兒，丫的喝糞了。”

　　王志軍扒拉開正開罵的蔣秀明和馬金柱，沖了出去。

　　迎面兜來一陣風(fēng)，差點沒把他熏個跟頭。

　　王志軍跳出半丈遠，搶占了上風(fēng)口，后退兩步才呼出腔子里的一口悶氣。

　　他咬牙切齒地罵道：“許大茂，你大爺?shù)?，你個孫賊到老子這砸窯來了，今天你丫的不把這給老子舔干凈了，老子特么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