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
風咆哮。
沙凄舞。
咆哮的像一個怒發(fā)沖冠的猛將。
凄舞的似一位幽憐憫玉的美姬。
猛將震膽肝,美姬迷人眼。
風沙卻依舊是風沙。
滿天亂卷肆刮的狂風里,攜著滾滾而來的沙礫,無情地投在了八個堅固扎實的牛角包帳篷上,一陣接著一陣。
這般大的陣仗不知何時而止。
而帳篷里的人聽著帳篷外傳來的聲聲轟鳴,股股擊打,交談了起來。
首先開口的是一位古銅色肌膚長相粗獷的大漢:
“這趟生意來的不容易?!?p> “死了四個一流好手,傷了隊里的八個干練兄弟,更不用說我們前面為了接下這筆大買賣,花了多少真金白銀去打通門路、聯絡關系,才得到的這批貨物。若是出了什么閃失,怕是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啊?!?p> 接那粗獷大漢話的是一位頭發(fā)盡梳成小辮的漢子,他滿副憂心忡忡,眉宇間透著濃厚的愁。
水化不開,火燒不掉。
比水更有力,比火更有份量的一只溫暖大手,拍了拍憂愁漢子的左肩,示意他不必太擔心。
這只手出奇的寬大,手心里滿是老繭的同時也很溫熱,拍在漢子肩膀上的時候給他帶來一絲絲的安心感,讓他心里的愁思稍微放下了些許。
大手的主人最后一個發(fā)言,語氣平靜沉穩(wěn),帶著幾分安撫人心的力量:
“老二老三,不必太過擔心,焉知眼前的危機不能在某一時化為時機也,有道時勢造英雄,但亦有英雄造時勢之理。
我們不要因為往往來的是禍事,就愁眉不展畏縮不前,更要不因一時的走運而欣喜若狂情難自禁,亂了胸中分寸。
這樣子的做人、行事,注定成不了事,更不會成大事辦大業(yè),當大人物。
機會不是等來的,不是從天上白掉下來讓你撿的,想要機會需要機遇,你得自己去奮斗,有眼力有耐心有勇氣有決心,去爭取。
既好比現在,我們此時的處境,這一單只要做成了便等于成功抓住機遇,掌握機會。
可一旦因躊躇不前錯過,或思慮過多失敗,那便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溜走,錯過機遇,失掉機會,我們就只能互相干瞪眼,埋怨自己和他人,徒增怨恨。
所以說,此事我們必須要辦好,一定要成功,你們說,對嗎?
我相信老二老三你們都不是庸人,這些話你們都聽得明白,應該不至于犯糊涂,對吧?”
粗獷、辮子兩位中年大漢皆點頭稱是。
他們一向不是很有主意很善于做決定,如果他們是,那么老大商隊主事的位置,也輪不到對面的那位結拜兄弟做了。
畢竟光以武功來論實際搏斗來講,他們的結拜大哥[云手翻]圖蘇哈爾,拍馬也趕不上他們,有著[十八黃浪]之名的金剛光和[毒尾回蝎]兇號的圖蘇翼搏。
?。墼剖址輬D蘇哈爾眼見二位弟兄被自己的一番勸訓給安撫下去了,心中暗笑。
他是一個很善于把握人情心理的人,所以才會在幾句話內便把二位的情緒調節(jié)到了最佳狀態(tài),使他們不會因為這一路上商隊不斷遭受損失的影響而喪失冷靜,變得畏首畏尾、膽怯畏戰(zhàn)。
并且他也是一個很聰慧的人,他知道什么樣的話可以說,什么樣的話不能說,什么話又該接著說,什么話又不該接著說。
他的江湖諢號[云手翻],乃是當初那些大漠沙道上,行商保鏢的同道們所贈予。
為的自不是他那一身稀松疏散的尋常武藝,正相反,指的是他玲瓏活絡的心思,善于揣摩人情世故的頭腦,以及對時勢的把握,總能夠在關鍵的時刻做出最有利的判斷和最準確的選擇。
偏偏這一次,他經過左右權衡后決定的這一趟保鏢,出了問題。
大問題。
要人命的大問題。
不止一條人命,遠遠超過一條人命的大問題。
問題偏還發(fā)生于此時此際,他們三兄弟剛剛討論完定完軍心的當下。
血變。
從凄厲深入骨髓的恐懼尖叫為開始,血腥氣的沙暴塞入口中作信號。
一種驚心動魄的變化,慘灰與殘黑的交界處,最接近死亡的行動行動了。
帳篷外的人行動了。
不是他們這一頂。
魯瑪渙散的瞳眸里,倒映著他那一頂被撕裂的四分五裂的帳篷,以及他的幾個繼續(xù)浴血奮戰(zhàn)的兄弟。
他們已快堅持不住了。
這場戰(zhàn)斗是一場屠戮,是一場血洗。
割下來的一顆頭顱被半空襲來的勁風,刮向遠處的深漠,然后被塵沙吞噬,消失在風里,連一丁點的痕跡都不留下。
望著漸消失于黃沙里的一顆顆,一個接一個兄弟的逝去,魯瑪終于合上了他的雙眼。
他無力再繼續(xù)堅持下去了,他的心在滴血,痛在流淚。
魯瑪死了,永久的葬在了孤寂的大漠里。
大漠之上,風起云涌,天色昏暗。
黃沙漫天飛揚,天地之間一片蒼茫與悲傷,仿佛突兀發(fā)生的這一切皆只是一場噩夢。
是一場惡夢。
是一場無邊無際無窮無盡,一旦陷進去,便再難蘇醒的的惡夢。
唯有噩夢的主人,制造噩夢的人不怕這噩夢的魔力。
他比魔力本身更要魔性的多。
“大哥!這?!”
直視魔性的人又多了幾名大漢,聽到慘叫后第一個沖出篷外的粗獷漢子,眼力極好的一眼便瞅到了幾丈外的一地尸首。
血流干,尸身上盡是打滿黃沙。
他們的生命節(jié)奏在此停滯。
可是剩下來的生命仍要繼續(xù),不能有片刻的停頓,哪怕是不能有片刻停留的去死,亦是一樣。
金剛光咽了咽口水,雙手揣在了胸前的氅襟里,沒有回頭,粗著聲對身后的二位結拜義兄說道:
“二位哥哥,你們看怎么辦?
那個”
他從氅襟內掏出一只粗壯的手臂一比劃,指向那丈幾開外的鮮血殘尸及這些慘劇的真正制造者。
一團黑光。
一團人形模樣的黑光,溢著不定型散亂的黑氣,黑氣里瑩起點點鮮活的紅芒。
黑光中央,點點芒星匯成一團血亮的光球,光球里,似乎正在蠕動著什么東西,看起來十分詭異。
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偏又實實在在的存在,仿佛一只正在掙扎的怪獸,隨時都有破繭而出,脫困而出的危險。
“這是?!”
“什么怪物?”
圖蘇哈爾、圖蘇翼搏兩個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行走大漠這么多年,跟各方勢力各種人打交道那么多次,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怪物。
空氣卷過的陣風突多了一抹肅殺。
怪物前,以領頭的三位商隊管事帶領的一行十幾人,皆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冰冷的刺骨邪意,好像緩緩浸入了血管,慢慢爬上了脊髓。
一時間,十幾條渾身是橫肉練過刀槍砍的大漢,竟在一團充滿邪氣的黑光前,望而卻步。
他們停了步,黑光里的正蠕動的,欲掙脫的,像是野獸的,一位上身精光的男人卻不會停止動作。
周盡歡收起周身的團團黑氣,露出他的本來面目。
一張清秀的面容上,生著一對細眉,兩只秋水多情意的明眸配上珍珠貝齒,鼻子高挺,嘴唇薄厚均勻,皮膚白皙,甚至白到過分的有些詭異。
慘白。
慘白的周盡歡舔了舔牙尖,曲了曲五指,背對著一片呼嘯的狂風。
狂風深處,隱隱可見一只龐然大物翱翔于昏黃的云端之上,天空中盤旋飛舞,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鳴叫。
盡情盡興的鳴叫。
“終于從地下世界那個鬼地方出來了,圣雄城地方好是好,就是出來困難了點。
來時的路是沉回了地底,不能再原路返回,要出來只能找一條新的出來?!?p> 周盡歡不理身后費了好大勁才帶上來的那只傻鷹,一見到不同于地下世界的真正的天空,便渾然忘了之前的逃出圣雄城的一系列遭遇,在天上自顧自的飛舞起來。
他一邊思量著,一邊向前緩步走去,朝面前這批保貨的商隊走去。
不管具體對不對得上,大體時間還是能確定得了的,至少要在那朵哀怨至極艷成怒的野花,完全花開之前到。
怒火,需要的是點點時間怨憎的積累。
鮮花,更要的是天長地久營養(yǎng)的滋潤。
周盡歡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樣子,對著自己的腦袋輕敲了一下,像是發(fā)現了什么。
在盛放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