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窮孩子2
兩人一前一后走回酒店,等晚上沐清安躺倒床上才覺得渾身酸疼,看自己手表上的兩萬多步的步數(shù)驚了又驚。
他真是小看了晨雨曦。
第二天,晨雨曦腫著眼睛帶沐清安出去玩,安排的日程是騎自行車?yán)@城一周,把沐清安累個好歹。
他發(fā)現(xiàn)他是完完全全小看了晨雨曦。
第三天去動物園逛了一天,是最輕松的一天。
第四天,晨雨曦帶著他退了酒店,拿著行李坐上大巴,去一個他沒見過的地名。
車往山里開,越來越茂密的樹林讓他隱隱不安。
“該不會你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我買了吧?!?p> 晨雨曦覺得好笑,直愣愣地盯著他,調(diào)戲道。
“對啊,沐美人。馬上要把你賣了給別人當(dāng)媳婦了?!?p> “Big膽,敢賣晨氏大小姐的朋友!好啊,馬上晨氏就把你抓走!”沐清安一臉正色道。
晨雨曦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晌午頭,兩人在一個鎮(zhèn)上下車。晨雨曦一下車就找了個地方吐了。
“我還以為你不怎么說話了是因為你餓了,沒想到你暈車?!?p> 沐清安一臉擔(dān)憂,把礦泉水打開遞給她。
晨雨曦接過漱了漱口。
“我還以為我能馴服暈車了呢。”
她傻呵呵地笑著說。
沐清安哭笑不得。
兩人找了個涼面店解決了中午飯。等到民宿老板開車把兩人接走。
兩人乖巧地坐在后座上,安靜看著山野風(fēng)景。
“你們定的是兩個雙床房的對吧?一個房間能睡下三四個人的?!?p> “對。”
“已經(jīng)都收拾好了,剩下的人需要什么時候接?”
“今天下午六點(diǎn)要到兩個,明天中午十一點(diǎn)到三個,在今天同樣的地方接就行了。我已經(jīng)把您的電話給他們了。”
“好。”
沐清安聽得一頭霧水。等進(jìn)了超大雙床房就更疑惑了。
他收拾完東西準(zhǔn)備找晨雨曦問問,半天沒看到人。
民宿老板告訴他,晨雨曦出去溜民宿的小狗了。
等一個小時后晨雨曦回來,她背著漁具又要走。
“你去哪?”
沐清安拉住她。
“老板娘帶我去釣魚啊,你去不去?”晨雨曦提著桶,笑著問他。
然后沐清安就稀里糊涂地坐在水庫邊守著魚竿了。連他本來要問的事也忘了。
晨雨曦和沐清安的耐性都很好,兩人都撐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水面。
老板娘則在一旁隨性地備餌,揮桿,上魚,又笑他們太正經(jīng)。
等暮色蒼茫,幾個人才往回走。
“今天想吃魚嗎?”
老板娘提著半筐魚問他們倆,晨雨曦扛著漁具興奮地點(diǎn)頭,沐清安提著個小筐,里面是他和晨雨曦釣到的兩條小魚也沒什么意見。
等幾人近了,就看見有人站在院子門口,像是在等人。
羅曉一個飛奔,撞得晨雨曦身形不穩(wěn)。
“小曦,想死我了?!?p> “好了好了,別把魚竿撞掉了?!背坑觋匕蚜_曉從身上扒拉下來。
“我還以為有人會專門迎接我們,結(jié)果來了半天還要我倆等?!睔W陽欣然抱怨地癟癟嘴。
“哎呀,給大家去釣晚飯去了。”晨雨曦指了指筐。
歐陽欣然這才看到拎筐的沐清安。
“你怎么也在這?”
沐清安笑著看著她。
“倒是讓欣然小姐失望了?!?p> “還好吧,不失望也不期望。”歐陽欣然白他一眼,哼一聲后走開了。
沐清安站在原地覺得莫名其妙。
羅曉來了后,民宿就熱鬧了很多,等到第二天,就更熱鬧了。沐清安遛完狗回來,就看見林?jǐn)⑷缓土_曉站在院子里對吵,大致就是不想在這看見對方。歐陽凌諾和歐陽欣然也站在一旁爭鋒相對。
直到二樓有人開窗打斷。
“吵什么吵,還叫不叫人好好打游戲了!干嘛呀,有空去幫忙做午飯,有什么好吵的?”
老板娘張翡氣憤地嚷道。
底下的人靜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晨雨曦也從窗戶里探出頭來,看看下面又看看老板娘。
張翡看人都安靜了,就換了一副笑臉。
“歡迎你們來到拂水小院,房間在樓上哦,記得輕手輕腳地把行李抬上來昂?!?p> 語罷,她把旁邊晨雨曦看熱鬧的腦袋按了回去。
“走,繼續(xù)打游戲。”
午飯時倒挺和諧,大家都安靜吃自己的飯,沒有人說話。但估計是都有點(diǎn)怕老板娘,等老板娘一走,一桌子就熱鬧地聊起來。
但是缺點(diǎn)就是說話的人太多,話太密,晨雨曦根本就聽不清誰在說什么。
因為活動取消,林?jǐn)⑷粠讉€被順帶安排了休假。就跟著來了。而羅曉和歐陽欣然是因為找晨雨曦出去玩而得知的,無論說什么也要來找她。
但好像人聚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和諧。
老板娘實在忍不了他們一直鬧哄哄,讓老板帶著他們一群孩子坐快艇去水庫上玩。晚上自己帶著他們在院里露營燒烤。
城里的少爺小姐倒是玩得很舒心。
“你要辣的還是不辣的?”郁閑烯撒著佐料,問旁邊等烤串的晨雨曦。
“辣的,我要變態(tài)辣?!背坑觋氐哪抗饩o緊盯著烤串。
“你胃不好,微辣就行了。”郁閑烯撒了一點(diǎn)點(diǎn)辣。
“……這和不辣有什么區(qū)別?”
晨雨曦?zé)o語凝噎。
“中辣中辣,求你了,再加一點(diǎn)?!背坑觋夭环獾睾退憙r還價。
郁閑烯又撒了一點(diǎn)辣。
“再來一點(diǎn),真的,要不然沒有味道。”晨雨曦繼續(xù)央求。
“肉都是腌過的,已經(jīng)很入味了。辣吃多了不好?!痹捠沁@么說但郁閑烯還是又撒了些。
“謝謝。”
看著烤串平均地鋪滿了紅艷艷的辣椒,晨雨曦歡喜地走了。
“冰的飲料緩一下再喝?!?p> 郁閑烯追著囑咐一句。
夜月下,夏日燥熱遇上深山的潮氣,眾人坐在院里,蟬鳴陣陣,涼風(fēng)習(xí)習(xí)。
晨雨曦開心炫串,一杯接著一杯喝飲料。歐陽凌諾坐在她旁邊,兩人時不時聊幾句,歐陽凌諾笑著側(cè)目看她,給兩人扇風(fēng)。
看晨雨曦吃完意猶未盡,歐陽凌諾又去給她拿了冰淇淋。
晨雨曦剛拆開包裝,手里的香草冰淇淋就被身后來的人抽走了。
“我說了,冰的現(xiàn)在不能吃?!?p> 郁閑烯臉出奇得黑。
晨雨曦剛想反駁兩句,但又不占理,張著嘴找不出反駁的話。
仗著郁閑烯平時就是頂多說幾句嚴(yán)肅的話不會真發(fā)脾氣,晨雨曦也不讓步,兩人就那么僵。
“多大的事,犯不著生氣。再說我也在吃冰的,你怎么不管我?”歐陽凌諾一邊賠笑一邊勸和。
“你的事我不關(guān)心。沒你事,滾一邊去,我和她說事呢!”郁閑烯不耐煩地抬腿踹他。
意識到郁閑烯好像是真生氣了,晨雨曦一秒慫。
“不吃了,我現(xiàn)在不吃。我等一會再吃?!?p> 郁閑烯瞥了她一眼,無奈地皺了皺眉。
“行,半個小時你再來找我拿。”
“……半個小時早就化了?!?p> 晨雨曦不滿地小聲嘀咕。
“……嘀咕什么呢?我又不傻,當(dāng)然會給你放冰箱里。”郁閑烯好笑地看著低垂著腦袋的女孩。
但事實證明,有些事晨雨曦過一會很容易就忘了。后來那個香草冰淇淋就孤零零一直躺在冰箱里。
人總是在夜晚靜默的時候胡思亂想,趁著腦子里濃霧一片時,涌進(jìn)哀傷和自嘲。
夏夜里的喧嚷,是不止于寂寥的蟬鳴的,還有少年紛擾的愁思。
溟濛的煙,一層層被風(fēng)推開。
沐清安望著一片幽深的遠(yuǎn)方,心情是無盡的沉重。
片刻的歡愉,對他來說沒什么用,甚至加重了他這些天的惶惶不安。
他無法在如此的時節(jié)穩(wěn)定自己的心緒去投入到娛樂當(dāng)中。更何況他能從周圍人身上察覺到對于自己的探究和試探。他也沒有勇氣再把自己糟糕的身世再重述一遍。
他并不是想要晨雨曦一個人知道,他只是想要一個人能聽他傾訴,能理解他于微末之中的沉默與不可言說。
少年輕輕搖頭,在夜里不住地嘆息。
靜默之中,清脆的推門聲格外突兀。
“怎么躲在外面?又抽煙……真是的,一分開,你又這樣?!?p> 少年回頭,眼神微微詫異,片刻又淡然一笑。
“沒事,有點(diǎn)戒不掉,壓力大總想抽兩口?!?p> 見來人靠近,他輕輕笑著滅掉了煙。
“人就活幾十年,哪經(jīng)得起你這樣造作?雖然被抓住的次數(shù)不多,但也不想再多說什么勸誡的話了,你自己都明白?!?p> “嗯,我都明白……”
“近幾日怎么樣?打你電話老是關(guān)機(jī)?!?p> “手機(jī)在董姐那,應(yīng)該是關(guān)機(jī)了,打不通正常。這幾日小曦帶著我閑逛,倒是清閑。”
“……網(wǎng)上的事是真是假?”
思考再三,郁閑烯還是問出了這些天一直想問的話。
“你相信我嗎?”
“相信啊。”
沐清安扯出一個笑。
“相信就不會問……”
郁閑烯被對堵得啞口無言,他被這種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壓得心里難受。
他知道沐清安的家庭條件不怎么好,甚至連書都讀不起。但沒想過會和那樣的經(jīng)歷掛鉤。
郁閑烯向來覺得沐清安是最互相理解,也是最合得來的朋友。但如今看來,原來他們所共處的兩年里,郁閑烯都不曾了解過他。
兩個人站在陽臺沉默,未散去的煙絲一縷一縷在空中飄蕩。
“……以后怎么辦?”
“以后?問那種不存在的東西做什么……”
沐清安的聲音輕輕的,像滿不在乎一般。
但郁閑烯清楚,沐清安比誰都渴望成功,渴望一個可見的未來。
郁閑烯說不出勸慰的話,他總是在別人的難堪前,呆呆地矗立著,心情苦澀卻無法言語,在晨雨曦面前是這樣,在沐清安面前也是這樣。因為他的人生要比他們正常的多,所以無論怎么開口,都是站在至高點(diǎn)上評判。
在朋友之間,沒有人愿意提及自己不如意的家庭經(jīng)歷。這總是會過于沉重,除了沉默也說不出什么。
“有什么我?guī)偷蒙系牡胤?,就告訴我吧?!?p> 郁閑烯看著他,鄭重地說。
“但愿吧?!?p> “他們應(yīng)該是要舍棄我了?!?p> “其實遺憾的是,它在我觸碰之后,卻要離我遠(yuǎn)去。擁有過再失去,果然是最痛的?!?p> 沐清安垂著頭輕搖了搖,神情淡然。
他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使悲傷的要死,卻總是藏著不給任何人看。
“小曦什么態(tài)度,她知道了嗎?”
郁閑烯問道。
因為是晨雨曦帶沐清安出來散心的,晨雨曦全然不知情的可能性不大。
“她知道了,但是讓她回憶起同樣不好的事了。聊完天,回去的路上,不知道為什么她就哭了,哭得可可憐了,說實話,第一次看她哭,我真的被嚇著了,我都在哪自我懷疑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不過看她那個勢頭是天真的相信誠星會保我。”
“她哭了?也許是共情了吧……天真?她可從來不是天真的人,就算公司不保你,她也會死犟到底。如果公司真的要在這種時候放棄你,只會是兩敗俱傷。因為他們曾經(jīng)已經(jīng)做出了最愚蠢的決定,就是把你放到誠星唯一合法繼承人的身邊,成為了她的朋友?!?p> “她沒有必要幫我。”
“是沒有必要,但是她會……你清楚她的為人?!?p> “……”
“幫我,于她無益?!?p> “因為利益聚集在一起的,不叫朋友。更何況,那本就不是你做錯的事。”
“……你不需要用朋友的濾鏡看待我。顯然我一直都有錯,我不該奢望那些不屬于我的追捧和榮耀。我本應(yīng)該隱姓埋名的過平淡的日子,浪蕩混跡在社會里。卻攀附上了不屬于我的生活,接受了精英教育,認(rèn)識了和我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這個世界是不允許一個人的生活與他的出身不對等的,它只是要收回我所貪得無厭得到的那部分了。”
身份與地位的不匹配,使他們的成長經(jīng)歷和眼界觀念有淵之隔。無論怎么融洽和諧,沐清安都始終覺得自己與任何人都不親近。
“我妄圖完全與過去,與家庭割離。在那些日夜里,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亟邮芰四切┪遗洳簧系馁Y源。這樣的結(jié)局也是我應(yīng)得的。所以最后也不應(yīng)該是你們幫我收拾殘局?!?p> “不要同情我,這是最合理的結(jié)局?!?p> 少年迎著風(fēng),洶涌的淚止不住的流,他輕輕搖頭,不再言語。
無窮無盡的絕望將少年湮滅,那些眼前的光景清晰的映照著他內(nèi)心的茍且。
這不可醒來的夢啊……
讓他提心吊膽穿行在繁華的過客中,沒有一刻的享受,也不敢停留駐足,只有虛無和擔(dān)驚受怕。
郁閑烯拍了拍他的肩,沉默著遞出了紙。
少年老成是迫于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的,沒有人想生下來就懂得所有道理,一面世故一面虛偽??偸峭氇?dú)立,能早日擺脫命運(yùn)的施壓,卻又陷在世俗的欲望與所剩無幾的尊嚴(yán)中掙扎。
不好的原生家庭,就是無解的命題。
無論逃避還是割離,無論過去了多少年,都會是一個潛在的病,時不時會陣痛,即使表面看不出來,卻也和健康的人始終不同。很多時候,我們無法確定這病會不會是然后人郁郁而終或者誤入歧途的原因。
這樣短暫的夜里,少年總是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