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之外,青綠山水之間,一片詭異的荒蕪寂靜之地。
這里盡管是在山脈的外圍,可卻是一片黑沙漫卷的景象,枯枝敗葉和枯涸的野獸尸體充斥著這座沙丘,黑色的荒漠帶著荒蕪的氣息,死寂是這里的主旋律。
山丘之上,還隱約見到絲絲縷縷的黑色氣息滲出。
這時,一道身上彌漫著血色的身影自叢林深處沖了出來,肉眼可見的,他健碩的身驅上已經(jīng)傷痕遍布,更可怕的,還有他身上傷痕之中彌散的陰森鬼氣。
襯托上他此刻的渾身血紋,披頭散發(fā),還有看向這座死寂沙丘那充斥著血色怒火的眼睛,仿佛一個從地獄之中爬出的惡鬼一般。
后方不遠處,還有著一大隊形如鬼魅般追擊而來的鬼眾。
正是連月齒。
他看向這荒涼破敗的景象,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
要知道盡管他修血祭之術,可左宗歧那一手儺術,他可是印象深刻,化成灰也看得出來!
正在此時,那飄蕩的黑色氣息,也不知不覺的深入連月齒體內(nèi)。
這時,窮追不舍的鬼眾們也都已經(jīng)追了上來,很明顯,盡管慌忙逃竄,但連月齒依舊給他們造成了相當多的麻煩。
此刻他們已經(jīng)減員數(shù)人,還追過來的人中,也是大多帶著傷,很明顯,自小生長于十萬大山的連月齒哪怕是出了哪里,但只要在山中,便依舊是洞寨中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
而此刻,正攢了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的連月齒聽見后方來人,頓時怒火沖心。
好啊!左宗岐那雜碎敢騙我,你們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貨色也敢追殺于我?
頓時渾身泛起熠熠血光,迎了上去。
而本就因損員折將而憤怒無比的眾人,此時見這山蠻子非但不逃,將還敢迎面殺上來,頓時也是什么都顧不得。
均是怒吼一聲,一個個催動術種,或是顯化青面赤角鬼首、或是顯出鬼氣森森肌肉虬結的鬼爪,直直迎了上來。
正在這時,連月齒放于懷中的祭壇忽然間連連顫動。
頭腦發(fā)熱,沖至半途的連月齒頓時清醒過來。
這是……那張面具被動用了?
連月齒頓時一個折身拉開與鬼眾的距離,而后向祭壇感應出的地方狂奔而去。
不過這一次,他并沒有直接莽上去,而是捏碎腰間一塊玉佩。
這是子母玉之中的子玉,母玉在洞寨為他派來的長輩手中,他這邊捏碎子玉,那邊長輩便自會明白情況危急尋到他。
左宗岐!
你還能跑多遠?!
……
與此同時,江北一處荒蕪山谷之中。
轟隆隆山倒石摧的聲音傳來。
此刻的這里已經(jīng)碎石殘渣遍地,狼藉一片。
一片打鐵般的急促的金鐵交擊之聲回蕩。
一道身纏著濃郁鬼氣,身姿雄壯,一身青色勁裝,不見人頭,反而頂著一青面赤角的鬼首,赤角之下還有黑色鬃毛飛舞的身影懸浮,正在狂暴的一拳拳砸在一展血幕之上。
他臂膀上的衣袖早已被崩碎,露出遍布斑駁粗糙的黝黑粗壯臂膀,其上繚繞著陰森的鬼氣。
而這陰森的鬼氣這一刻竟被他用出剛強霸道之感。
血幕正是一個渾身血色紋路,血光閃耀,身穿一襲黑麻袍子,面貌打扮都與連月齒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
他站在一方黑石祭壇之上,頭頂一輪圓月綻放血色光輝,引起祭壇展出這一襲血幕,抵擋著對方的進攻。
“連月暉!該死的山蠻子!你就不敢出來嗎?只敢躲在這破龜殼子里,你算什么男人?”眼見又是一番進攻無果,鬼首揮拳同時憤怒罵道。
但血幕之下的連月暉卻絲毫都沒有被觸動,只是平津的看著狂暴的鬼首,連說句話都欠奉,只是平靜的維系著血幕。
這一幕落入鬼首眼中,讓他又是一陣咬牙搓火。
這山蠻子簡直是惡心到了極致,自己一動手,他就打開這么個破龜殼子,自己一打算離開,他就追上糾纏,自己不動手,他就和自己干耗著。
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活脫脫一張狗皮膏藥,硬是把自己粘在這里。
一雙鬼眼死死瞪著連月暉。
他心底早已明白,這該死的山蠻子,就是想用自己屬下鬼眾磨煉那個小山蠻,所以才只是將自己牽制在這里。但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否則自己若是真想走,他也不見得攔得住。
但還是好氣!
想著,鬼手又是一陣惱怒,雄渾健碩的身體猛地向后仰去,頭頂獨角之上已經(jīng)現(xiàn)出一抹雷光,陰森的鬼氣中銀亮的電弧閃爍其間,他傾盡周身之力奮起一拳,鬼氣雷電齊齊隨著拳頭狠狠傾瀉在那該死龜殼。
鐺?。?!
只聽得一道金鐵交擊之聲響徹山谷,劇烈的聲音橫掃四方,蕩平一切雜音。
拳鋒之下,那血幕瘋狂顫動著,仿佛下一刻就會破滅,可是偏偏就是如同狂風暴雨下的破茅屋一般,風雨飄搖,屹立不倒。
呼!呼!
鬼首落地,不住地穿著粗氣,一雙鬼眼瞪著血幕下的連月暉
早知道就踏踏實實的等著捉住豬妖好好敲盲山那廝一番多好。
都怪那個該死的鬼眾,說是發(fā)現(xiàn)了一直暗殺自己屬下的山蠻子。
忽然,鬼首目光一滯,只見老王八般萬年不變的連月暉終于有了動作。
連月暉忽的扯起腰間一塊玉佩,只見其上忽的多出一道血痕。
頓時他便明白,是連月齒那邊遭逢變故,捏碎子玉。
當即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一扔,就見他頭頂那血色圓月之上便放出一道血色神光,將瓷瓶擊碎,卷回一道血液,到血月之中。
頓時,那血月之中便見一條隱隱的血色絲線延伸而出,蔓延向不知何處。
這血液自然是連月齒的血液,而這血月便是連月暉的術胎,作為操弄血祭之術的行家里手,以血尋蹤,自然是簡單無比,更何況這還是與他有血緣關系的連月齒。
連月暉當即將祭壇收起,縱身一躍,化作一縷血光順著那絲線飛向天際。
這一切動作極快,鬼首看在眼里,眼看著連月暉化作一縷血芒飛遁而去。
他也縱身而起化身一縷鬼氣,追著連月暉而去。
“山蠻子,你急什么?是不是那小蠻子塊被打死了?”
“沒事的不用急,若是死的不久,我在百鬼窟有關系,讓他化身成鬼如何?”
“哈哈哈,你別跑那么快嘛,怎的還加速了呢?!?p> ……
肉林山。
漆黑的夜色下,滿山都是通明的火把,火把之下,是一個個目光呆滯,已經(jīng)入土半截的藥人。
字面意義上的入土半截,下半截身子都被種進了土里,只留著腰往上的半身在空氣中。
而從裸露在外的上半身可以看出,這些藥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樣樣俱全。
來來往往的侍從,正精心的照顧著這些藥人,澆水的澆水、喂食的喂食、擦洗的擦洗、驅蟲的驅蟲。
這一步叫做養(yǎng)藥。
也有童子持刀,在挑選著藥人,準備開膛破肚,挖心拿腎。
這一步叫做采藥。
而這些藥人,便是這肉林山的肉林。
山腳下,一處洞府之中。
一個瘦小老頭正在和一個面色清濯的中年對坐。
這老頭渾身都裹在碩大的漆黑衣袍之中,兩只耳朵足有半個腦袋大小,若摘下來,只怕可以直接拿來扇風,布滿褶皺,窩成一堆的臉上也沒有眼睛。
不,應該說是眼皮和眼瞼生長在了一起更確切一些,怪異的模樣,簡直可止小兒夜啼。
“盲山道兄,這引靈香是從何處得來的?可說否?”
說話的中年則是穿著一身寬松道袍,頜下蓄有胡須,面色白凈,氣質(zhì)啞然。這幅賣相,若不認識的,見了只怕還會以為是什么有為道者,而非種出這滿山肉林的黃芽老人。
二人面前此刻正擺著一副方子,方子之上上書“引靈香”三個大字,正是左宗歧通過簋街所流露出的那副香方。
他看著那方子,時而蹙眉,時而展演,最終化作一聲長嘆,看向盲山大妖問道。
盲山大妖沉吟片刻,下意識的在自己臉上原本眼睛的部位摸了摸,道:“行家面前也沒什么可瞞的,前些日子從簋街流傳出的那則箴言不知老弟聽說過沒有?”
“‘天地交合以生靈,補缺見性成大道?!铮靶┤兆觽鞯姆蟹袚P揚的,哪怕是我這偏僻的肉林山都知道?!秉S芽老人當即回道,剛說完,忽然反應過來:“莫非這方子……”
盲山大妖長嘆一聲道:“正是如此,這是我麾下一小妖出手將那傳出此話之人截殺,發(fā)現(xiàn)了這方子,起初我也沒有當回事,可到了后來,越想越覺得這方子越像。
老弟,你見多識廣,你說說,這是否是真的?”
聞言,黃芽老人眉頭緊皺,面露思索之色,他知道盲山大妖并沒有說實話,但這種事情知道個大概就好,也能知道太清楚。
盲山大妖則是靜靜地窩在寬大黑袍之下,等待著回答。
一時間洞府之內(nèi)陷入一片寂靜。
忽然,一前一后,幾乎同時道:
“血豬兒有難!”
“有人來襲!”
盲山大妖詫異的看了黃芽老人一眼,顯然沒能想到他竟能反映這般迅速。
它身形一晃,便化作一縷黑影出了洞府,一伸手,夜空中一道靈光化作一只繚繞著黑色煙氣的怪異蝙蝠。
盲山大妖輕輕一點,便聽到伴隨著陣陣崩毀、厲嘯之聲,一道悲烈震天的嘶吼之聲猛地傳出:“老爺!替我報仇?。 ?p> “血豬兒!”聽見這一聲,盲山大妖當即高呼一聲。
而后又咬牙切齒道:“三王鬼谷!”
那主要今夜所去之地,是三王鬼谷的地盤。他自然知曉,畢竟那還是他親自探的路。
只是想不到三王鬼谷那群不陰不陽的東西如此不講情面,不過一些血食,竟直接將血豬兒打殺了去。
要知道哪怕沒有這引靈香一事,這血豬兒也是他歷時幾十載,花了不知多少精力,培養(yǎng)出的唯一可以源源不斷生產(chǎn)出供他修行的寶材的寶豬。
甚至可以說是他手中唯一的移動靈境!
幾十年之功啊!這其中還不知道有多少運氣成分,天知道他教授這蠢笨的豬妖修術花了多大的功夫!
隨即他心中一緊,難不成那群陰物發(fā)現(xiàn)了這方子?因此對自己展開報復?可是自己親自出手滅殺一個秘藏境的小鬼,時候還專門清理了痕跡,還會被發(fā)現(xiàn)不成?
他面色陰沉至極,對那跟出來的黃芽老人道:“老弟,此番事情緊急,還需暫時先離去,改日再來拜訪賠罪?!?p> 至少要去將血豬兒的尸體奪回來,如此才能更好的培養(yǎng)下一只寶豬!
黃芽老人點點頭,將那香方遞給盲山大妖道:“大事要緊,隨時恭候盲山兄大駕?!?p> 盲山大妖收過香方點了點頭,將那碩大的衣袍頓時展開,化作兩只碩大的肉翼,肉翼煽動,化作一縷黑影,遁入夜色之中。
從哪術種的遁行軌跡中,他已知曉血豬兒死在何處!
看著盲山大妖遠去的背影,黃芽老人回想著那句熟悉的箴言,又想想那奇怪的香方,不由得搖頭失笑道:“這小小的臨江域,看起來也是要亂起來了?!?p> 而后又嘆息道:“天下何處能得安寧?。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