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掃到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臉上,看了眼微微泛藍的蒼穹,起身對身邊的兄弟問道:“出什么事了?”
軍校一臉的絡(luò)腮胡子都愁的快要擠在一起,打結(jié)了也似:“昨夜......昨夜有人跟了來......”
年輕的統(tǒng)制虎目一睜:“女真?”
“不是?!?p> “咱們的人?”
“那個瘸子。”
“麻煩了......”
“是呀,麻煩了......嘿!狗直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天才剛剛亮,整個營地的人就都知道了這個壞消息——他們的斷尾之計出了岔子,背后的追兵隨時可能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無需誰領(lǐng)頭,幾千頭戴范陽笠的將士便圍了過來,他們實在是太需要一個主心骨了。
年輕的統(tǒng)制望著周圍摻雜了麻木與擔(dān)憂的目光,心底又沉重幾分。宗相一死,這支軍隊仿佛被抽去了靈魂的斷脊之犬、惶惶不可終日。如今軍心震動,該如何才有一絲生機?如何才能為這幾千袍澤掙一條活路?如何才能保扶這傾頽的人間?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一定要去做。
這便夠了。
“自靖康以來,朝廷屢戰(zhàn)屢敗,汴京恥降,中原淪亡......
禁軍束手,一眾勤王之軍喪膽而不敢前,唯宗相挺身而出,方保住了半壁江山?!?p> 年輕的統(tǒng)制好似沒看到眾將士疑惑的目光,只是自顧自說道。
“咱們倚宗相若泰山,宗相欲北伐,咱們便粉身碎骨收拾這舊山河。
但宗相老了,他也會死。他出身江南,卻身死中原。
為了什么?
諸君出身北地,原該為北地奮死,卻皆因一江南老翁而戰(zhàn),為什么?
因為宗相能勝金兵嗎?
現(xiàn)在宗相走了,某不知還能不能勝金兵,某料想諸君亦然。
像某的兄弟們,皆河北健兒,若為榮華富貴,便轉(zhuǎn)頭投了金人,何苦為躲在江南的貴人們賣命?
更勿論,便是宗相在時,北伐便多掣肘,吾等不知何年才能回到河北故鄉(xiāng)?
但某等還在這里,諸君也還在這里。
為什么?”
他目光掃過一雙雙如他一般泛紅的眼眶。
“諸君可能回答某,為什么!
為什么???
因為這中原十室九空!
因為這白骨露于野!
因為這千里無雞鳴!
天下淪亡至此,吾輩男兒皆不無辜。
故鄉(xiāng)鄉(xiāng)黨之慘劇,吾輩男兒皆不無辜。
倘若有一天神州陸沉,吾輩男兒亦不無辜。
某與諸君為何在此九死一生?
因為我們沒能守住自己的家鄉(xiāng),
因為我們沒能守住自己的親族,
因為我們曾經(jīng)辜負了整個中原。
今時今日,若不愿江南也變成人間煉獄,別無他法,唯死戰(zhàn)而已!
諸君從未去過江南,也或許永遠也見不到江南。
然吾輩男兒,便是看不慣這錦繡江山任人踐踏,便是看不慣這天下百姓任人欺凌!
今時今日,仍有家鄉(xiāng)父老淪落北方,吾等救是不救?
昨夜,有兄弟帶回一個幼兒,吾等救是不救?!
如今,某要救天下,也要救那個孩子。
某馬快,欲親自追回昨夜離開的兄弟,在此斗膽請諸君南行備戰(zhàn),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男兒至死心如鐵,壯士們沒有絲毫猶豫,咬斷剛牙視赴死若等閑。
“牛皋聽令!率精騎遮蔽后軍,便是戰(zhàn)至一兵一卒,不見狼煙絕不回頭!”
“喏!”
“前軍聽令!全力向南,尋一險要之地燃起狼煙,全軍至狼煙立砦!”
“喏!”
“中軍聽令!于狼煙處列陣,營砦不穩(wěn)不得后退一步!”
“喏!”
“后軍聽令!于中軍背后聚車為陣,與金軍決一死戰(zhàn)!”
“喏!”
土墻傾倒,帶得屋檐也塌了半邊。陽光透過參差不齊的椽子,在地面上映出光怪陸離的影子,時不時又有什么東西撥動廢墟里的殘骸,雖是白日當(dāng)頭,這個荒村仍舊令人感到詭譎異常,如浸濕衣。
年輕的統(tǒng)制追蹤著牛車的痕跡找到這里,方才遙遙望見荒村的炊煙。于是他牽起戰(zhàn)馬,走了不多久,便見到了停在路邊的牛車,以及探頭探腦放哨的大寶。
他沖大寶揮一揮手,大寶卻“嗖”地藏進了巷子里。
統(tǒng)制于是停步微笑以對,果然不一會兒,火頭匆匆踱了過來,牽起他手里的馬韁問道:“將軍怎么來了?俺們幾個......”
統(tǒng)制絲毫不以為意,將馬韁放手交給火頭,這可令這個獨臂漢子心頭大大的一寬,心道這必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了。再等統(tǒng)制說了幾句,便就更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某聽說兄弟們昨夜救了個孩子,卻被趕了出來,甚為不妥。所以特意趕來親自請罪?!?p> “將軍千萬別這么說......我們.......是我們連累了大家?!?p> 二人說話間,走進了一個還算干凈的小院,眾人、青駒和卸了車的老牛都在這里,那個孩子正在當(dāng)中一個冒著熱氣的木桶里泡著,臉色紅潤也不知是否身體有所好轉(zhuǎn)。
“既是自家兄弟,咱們也莫作假。某此來不為接幾位兄弟回死地。”統(tǒng)制看了看院中正拿著繩子翻來覆去綁著一塊石頭、對自己毫不關(guān)心的二寶,真誠地對著眾人說道。
“那將軍的意思?”
統(tǒng)制從馬上的褡褳里取出一個包袱,交到火頭手里:“某不能保證一定能安然送宗相遺骨回鄉(xiāng),是以眾兄弟已抱死志,若事有不利,某便焚毀宗相尸身?!?p> 他從包袱里取出一方小小的銅?。骸斑@里面是宗相的衣冠和印鑒。吾等死不足惜,但需要給天下義士一個念想,請幾位兄弟萬勿推脫,送宗相衣冠回鄉(xiāng)!”
幾人紛紛凝望那方小小的銅印,這份任務(wù)的重量是否是他們這群老弱病殘能擔(dān)負?
除了瞎眼的小將,他低首行禮、沉聲道:“必不負所托!”
“好,便拜托了?!苯y(tǒng)制點點頭,“這孩子可有好轉(zhuǎn)?”
幾人看向秀才,他還是那個畏畏縮縮的樣子,不敢抬頭:“倒是退燒了......只是還未醒......”
瘸子卻已經(jīng)欣喜的很:“這孩子,小馬駒一樣壯實,俺就知道他命硬!”
雖然眾人誰也未看出這個骨瘦如柴的孩子哪里壯實,不過大家都未就此挑瘸子的話茬,因為所有人都欣喜得很。
就在氣氛漸漸輕松之時,青駒突然咬住了瞎眼小將的衣角,瞎子眉頭一蹙,趴在地下聽了片刻,凝聲道:“有騎兵來!”
“幾騎?”
“不超過二十之?dāng)?shù)?!?p> “還有多遠?”
“半柱香!”
“你速給坐騎披甲,待某攔他們一攔。”說罷,統(tǒng)制翻身上馬,這馬亦堪稱神駿,呼地一躍,便從倒了半邊的籬笆上躍了出去。
快馬走到村口,卻正見到十幾騎極雄壯的具裝甲騎,正是女真騎兵!這女真的騎士們也見到了村口的統(tǒng)制,一個呼哨便分作三股,十人正面沖來,另各有三騎奔向左右,竟是想斬斷他后路,生擒活捉。
統(tǒng)制面不改色,駐馬摘弓、輕舒猿臂,嘣嘣連珠兩箭正中左手兩騎馬腿,那箭矢威力驚人,徑直穿透了戰(zhàn)馬拳頭粗的腿骨,原本堅實的馬腿此刻哪還能禁得住數(shù)百斤的鐵衣與鐵人?狂奔中兩匹戰(zhàn)馬鮮血狂噴、腿折倒地,連帶著第三騎也失足臥倒,將三個鐵人都顛下馬來。鐵衣沉重,三人摔得差點避過氣去,一時緩不過勁兒來。
那直沖過來的十人立時氣為之奪,當(dāng)中有個女真仗著勇武只穿戴了貂帽,面對如此神乎其神的射術(shù),頓時不敢冒進,紛紛停馬駐足,摘下弓來。
說時遲那時快,統(tǒng)制早已將鐵弓掛回,從馬勾上摘下長槍,雙腿一夾,鐵蹄奔騰,沖向右手三人。
女真生于白山黑水之間,本就慣用弓箭,雖騎術(shù)不及自幼牧馬之輩,然如此駐馬射箭,自身只著了半甲、馬匹更未著甲,怕是撐不了片刻。是以年輕的統(tǒng)制舞開槍花,挑飛兩支箭矢,直沖進右手三騎當(dāng)中,躲開紛紛亂箭。
然而這三騎之間又何嘗不是龍?zhí)痘⒀??還不待統(tǒng)制收回撥打箭矢的長槍,左右二人已揮舞著鑌鐵長棍直擊而來,那長棍頂端還用鐵環(huán)穿著一個短棍,正是太祖名揚天下的蟠龍棍,用以傷人擊甲無往不利,正適宜拿來捕俘。這二人配合默契,一棍擊胸、一棍傷腿,便用短牌或兵刃擋住蟠龍棍中長的那節(jié)直擊,這短棍翻轉(zhuǎn)過來亦可傷人,甚是難纏。
此刻年輕統(tǒng)制手里的鐵槍已收之不及,第三人的狼牙棒也擊向自己坐騎的馬首,電光火石之間,統(tǒng)制低首探身,方才撥開箭矢的槍尖順勢一劃,堪堪劃破左手邊那一騎的前蹄,此馬頓失重心,帶著騎士翻倒。與此同時,統(tǒng)制坐騎奮力一躍,從還未翻倒的甲騎頭上一躍而出,雖堪堪躲過另外二人的夾擊,卻也失了遮擋,不慎臀上狠狠中了一箭,長聲嘶鳴。
統(tǒng)制心知此刻傷馬易、殺人難,這十余騎全身鐵甲具裝,又有弓箭助陣,為今之計,僅有借機再傷身旁二人之馬退入村中,待避開弓箭再做打算。
念頭轉(zhuǎn)過,槍尖不停瞬間刺入倒地騎士露出的脖頸,槍尖甚是鋒利,一扎即退,帶出鮮血噴得一丈來高,灑滿全身。這三個騎士配合無間,自然是生死相依已久,活著的二人立刻便紅了眼,拽住馬韁便要急速回首。
卻不料此舉正令他們落入下風(fēng),統(tǒng)制心道這女真果然不善騎術(shù),此刻左手之?dāng)骋阉?,右手兩騎急停之下,自己無需跑出個日字,便能從二人馬后轉(zhuǎn)至其左側(cè)并行,非但借他們擋住了射來的箭矢,也以右手擊左手、兵刃長短和招式便利都大占優(yōu)勢。
統(tǒng)制自幼便在河北騎慣了馬,借著遠處十騎正抽箭張弓的間隙,已轉(zhuǎn)到身旁二騎左側(cè),二人慌忙翻身揮動手中的兵刃,卻哪里是統(tǒng)制的對手?先是使狼牙棒的那人被輕易劃斷了手筋,挑飛了兵器;然后統(tǒng)制的銀槍穿過蟠龍棍的重重棒影,直接刺入馬甲下的關(guān)節(jié),再次掀翻一騎。
此刻又有箭矢嗖嗖射來,統(tǒng)制拍馬便走、竄入村中,這才有暇檢查坐騎的傷勢,那箭掛有倒鉤,坐下駿馬后臀已經(jīng)鮮血淋漓,恐怕難經(jīng)久戰(zhàn)。
這邊統(tǒng)制且戰(zhàn)且退,另一邊的老弱病殘們已經(jīng)拾掇好了牛車,退到了街上。瘸子躲在一個草屋頂上,伸頭望去,慌張地沖幾人大喊:“來了來了!恁們快跑!”
瞎眼小將人馬鐵衣俱全,立在土路正當(dāng)中,大聲喝道:“來者多少人?什么兵刃?”
瘸子一邊慌張地給手弩上弦,一邊道:“五六騎,狼牙棒!”
瞎子回道:“狼牙棒重,非下盤穩(wěn)重難以舞動自如,射他們的馬!”
瘸子哪有功夫細想,瞅準(zhǔn)統(tǒng)制后退的時機,一弩射向其中一人的馬腳,手弩力弱,未能重傷馬蹄,這馬一個踉蹌稍稍露了些破綻,統(tǒng)制長槍一轉(zhuǎn),便將其抽下馬來。
“日恁娘!馬有重甲!”瘸子一邊慌亂地往自己手弩上絞上弩矢,一邊高聲罵道。
“可能射馬眼?”
“老子試試!”
瘸子一個翻身,大致瞄準(zhǔn)片刻,“嗖”地射出第二發(fā)弩矢,因離得更近、弩矢力更足,直直戳中一匹戰(zhàn)馬的頭甲,離眼眶不過寸許,崩開的碎片直接扎進這馬兒的大眼珠子里。它立刻痛苦地嘶鳴、跳躍,三兩下就把身上的騎士甩了下來,還撞得身邊的幾騎同伴踉踉蹌蹌,擠作一團。
統(tǒng)制趁機摘下鞍韉旁的鐵锏,大喝一聲“著!”,借著馬力迎面擊中前一個落馬的騎士,任是那騎士重甲兜鍪覆面、包裹得鐵人也似,這一擊亦直接將他脖頸打斷,一口鮮血從面甲縫隙中滋了出來,碩大的頭顱翻轉(zhuǎn)向后、仰面栽倒。
就在這一側(cè)鏖戰(zhàn)的當(dāng)口,另一邊的牛車竟咕嚕咕嚕跑了回來,只聽牛車上的大寶大喊:“后頭也有!后頭也有!”
瘸子抬頭一看,便見大寶二寶牽著牛車、叮里桄榔地小跑著,車上火頭臉色鐵青、瑟瑟發(fā)抖,一旁抱著孩子的秀才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
“恁娘!這時候還要什么車!放老牛撞狗直的!”
大寶慌忙從秀才手里接過還昏迷著的孩子,讓二寶牽著牛車再次掉了個頭。待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火頭和秀才翻下車來時,后街奔來的敵人已近在咫尺,大寶揮著鞭子狠狠抽了老牛幾下,老牛哞哞地小跑起來,迎面沖向四個騎士。
見計策奏效,眾人大喜??上н@歡喜不過片刻,便化作了驚惶。與戰(zhàn)馬相比,老牛這輩子只會吃草拉車,膽子比這幾個老弱病殘大不了多少,迎面一排騎士都披堅執(zhí)銳,老牛又不傻,還沒撞上去便駐足扭身,愣是一根毫毛都沒擦到。
“跑!快跑!”秀才第一個開口,頭也沒回便撒丫子跑在當(dāng)前第一個。
這時幾人才緩過神來,大寶因為抱著個孩子,跑得跌跌撞撞,眼見就要落在最后。
二寶眼睛里精光一閃。
“嘿嘿!”手里兩頭纏了石頭的繩索“嗖”一聲扔了出去,倆石頭堪堪從秀才兩條瘦腿兩側(cè)飛過,被繩子扯住、再左右打了個結(jié),可憐的秀才噗嗤一臉栽倒在地。
看著二寶施施然從秀才身旁跑過,瘸子心有戚戚:“恁娘,還好老子沒跟二寶一起跑。”
幸而火頭有良心,拎起秀才一只胳膊,“嗤嗤”地拖著他退到了屋舍后,再待想抗起他時,一陣箭雨襲來,讓他們不得不躲在只有半人高的土墻后面。
原來村莊正面,那個頭戴貂帽的女真帶著幾個牽著瘸馬的兵士趕到了,正指揮手下人放箭。
統(tǒng)制且戰(zhàn)且退間,胯下坐騎又中了一箭,頓時一個踉蹌,幸而馬匹神駿,仍舊未倒。
瘸子也被連珠箭射得不敢抬頭,他背靠屋檐沖瞎眼小將高聲喊道:“統(tǒng)制坐騎中箭了!韃子的箭太準(zhǔn)了!俺射不過!”
瞎眼小將這才知道統(tǒng)制的坐騎沒有披甲,暗罵自己疏忽,不像自己素日里故意身披重甲,統(tǒng)制既然是來尋大伙兒,自身穿了輕甲已屬謹慎,怎會不惜馬力給坐騎披甲。這些女真人定是遙遙望見村莊的炊煙,竟也不顧這村里可能有多少宋軍,便憑著一腔血勇,給戰(zhàn)馬披上甲就沖了過來。
該說他們是魯莽嗎?但這種悍勇是他們殺破一陣又一陣宋遼精銳所養(yǎng)成——是宋遼的虛弱,喂養(yǎng)起了這頭兇獸。
“青駒,咱們上!瘸子,你去后邊!”
青駒通靈,“噠噠噠”小步轉(zhuǎn)過街角,瞎子大喝:“將軍退到某身后!”
統(tǒng)制心知自己坐騎立時便要力竭,遂一把拋出手中鐵锏,重重打在一個騎士握著兵刃的手上,咔嚓一聲也不知打斷了幾根手指。那騎士頗為兇悍,竟未放手,換了手拎著沉重的狼牙棒退了回去。
趁此機會,統(tǒng)制與青駒交錯而過,他囑咐道:“我以弓箭助你!”
瞎子點點頭,任由青駒踱步向前,他信任青駒的選擇,便如同青駒信任他。
塵土飛揚的荒村小路當(dāng)中,那鐵銹斑斑的一騎邁著優(yōu)雅的步點緩緩從土墻后顯露出身影,手握一桿極長的長桿,上面臟兮兮裹覆著一塊布,看不出是否有刃口。兜鍪上紅纓黯淡、紅纓下鬼面威嚴,山紋重甲上新舊甲片不一,斑駁若傷痕累累的野獸,緩緩露出自己仍舊鋒利的爪牙。
女真人不停地又射出幾箭,卻見來騎竟人馬皆不躲避,任由這幾箭鐺鐺射在甲上,有些彈開、有些掛住,這一人一馬連速度都未改分毫,仍一步一步噠噠走進了來,那面甲上冷漠的鬼面越發(fā)令人心寒。
女真戰(zhàn)兵素來悍勇,是以也敬服勇武之人,更迷信武藝超群的戰(zhàn)將。是以這般不避箭矢的鬼面將軍令他們稍稍慌亂了片刻,亂箭射的甚急,噼里啪啦一陣作響后,方才被頭戴貂帽之人揮手喝止。但接連混戰(zhàn),他們本就攜帶不多的箭矢已經(jīng)見底,有人摸向箭袋竟摸了個空。
宋軍騎兵歷來較少,但是甲胄畢竟比北人精良許多,便是馬甲亦顧及到了足踝關(guān)節(jié),是以任是女真善射,竟無一箭傷及瞎子和青駒,只不過中箭之處如遭重擊、甚是疼痛。
箭雨一停,青駒亦緩緩止步,立在道路當(dāng)中。身后的統(tǒng)制也已翻身下馬,挽弓搭箭,對峙起來。
趁著這片刻,火頭和秀才匆忙解開了腳上的繩索,追著大寶二寶,在瘸子的掩護下跑到了統(tǒng)制身邊。而他們身后的四個騎士也緊追而來,將他們堵在當(dāng)中。
雙方對峙片刻,瘸子覺得額頭上的冷汗都流進了眼睛里,女真不知道瞎眼小將是個瞎子,只道他比統(tǒng)制功夫還高,是以任由箭矢攢射而不動如山,殊不知他根本就躲不開!
若是這前后沖將過來,憑統(tǒng)制一人斷然無法遮護周全,那領(lǐng)頭的女真嘰里呱啦說了一大通,眼見幾人不假辭色,便愈發(fā)不耐煩了,手下如狼似虎的兵士更是躁動起來,血濺三尺便在眼前!
就在敵人利刃高舉,欲再沖鋒之時,年輕的統(tǒng)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手中鐵胎弓拉作滿月,“嘭”地一聲射出了手里的箭矢,那箭速度遠超其它,眨眼間便射中了當(dāng)中女真那頂貂帽,崩斷了帽帶、連帶著帽子遠遠飛出,扎在村口地面上。
那女真頭領(lǐng)被帽帶扯下馬來,引來身邊幾人一陣驚慌,待將他扶起發(fā)現(xiàn)并無大礙后,看向統(tǒng)制手里再次拉滿的弓弦、紛紛色變。倒是頭領(lǐng)本身心有余悸地看了統(tǒng)制一眼,放生大笑起來,嘰里咕嚕一陣,打個呼哨,老弱病殘身后的四個騎兵便打馬從屋舍縫隙間繞到了女真頭領(lǐng)身邊。
剩余的女真人檢查下各自的傷勢,將地上同伴的尸體搭上瘸馬,默默牽著后退而去。
幾人目送這些兇人走到村口,一個士兵用力拔出釘在地上的那支箭,連著貂帽雙手遞給了馬上的頭領(lǐng),那頭領(lǐng)回頭笑笑,手里的箭沖眾人揚了一揚。
“不好!”
“快躲!”
在幾人被那頭領(lǐng)吸引了注意之時,統(tǒng)制與瘸子卻留意到那些女真兵士迅速拉弓射出了箭囊里僅余的箭矢,但開口之時箭雨已經(jīng)襲來,大寶懷抱著孩子一愣,卻有數(shù)支箭近到眼前!
統(tǒng)制當(dāng)即一腳把大寶踹倒,但卻不料一旁的二寶竟傻傻地擋在方才大寶戰(zhàn)立的地方,原是要給兄長和弟弟擋箭,此刻卻剛巧曝露在箭雨之中!
統(tǒng)制當(dāng)即轉(zhuǎn)身一摟二寶的脖子,那負有神力的臂膀立刻便把二寶雄壯的身子拉倒在地,護在自己身下。幾只箭矢嗖嗖飛過,統(tǒng)制迅速翻身起來揚眉拉弓,那女真統(tǒng)領(lǐng)卻早已大笑著騎馬跑遠了。
瘸子終于有空暇抹去了浸滿額頭的汗水。
幸虧女真人不愿在幾人身上再付出傷亡,所以頭也不回地撤退了。瘸子僥幸自己撿回了一命,也暗道這幾人命硬。因為,他看到統(tǒng)制右肩中箭的地方已經(jīng)受力崩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