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垂著頭，紫衣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扣著，護手帶置在刀鞘里。她望著斷作兩截的少商弦，纖纖十指不停地顫抖。
透過設計精巧的珠簾，可以望見墻外的風景。墻外的人，卻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里面。
她瞟了一眼窗外，聽見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吱呀呀”響起，又趕緊低下頭。
一顆淚珠從她的眼角滾落，劃過香腮云鬢，落在少商弦上，凝成一粒珍珠，將斷弦聚合在一起。
“阿晴，你又彈斷弦了？”師父鄒元標嘆道。
“沒……沒有?！?p> “好吧，不過你以后要注意一點，否則我……”鄒元標的表情漸漸變得可怕起來，他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他關上門出去了，紫衫少女也長出了一口氣。此時，簾上珍珠忽然一粒粒掉落，響作一地細雨。
從窗外，飛來一個女人。那女人左手提劍，右手攜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
那女人頭發(fā)披散，臉色慘淡地白。憑她身穿褐衣，可以判斷是譯藏宗的人。她雖然年級甚青，眉宇之間，卻有西域庭葉宗的寂滅老人、南海升明宗的拂曉神尼那樣的大魔頭般的肅殺。賈晴雪還來不及細看，褐衣女人已一劍向她的心口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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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是誰？她為什么要不分青紅皂白地下殺手？紫衫少女自己對于這些問題，卻是毫不關心……
褐衣女人冷笑著，劍招未停，劍鋒已抵至紫衫少女的前心。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她竟愴然望著褐衣女人，身形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幾縷絳紅的鮮血，從劍尖滲出，沁紅了衣衫。可是，那一劍并沒有繼續(xù)向下刺去。
“你不怕死嗎？連譯藏新秀——蓬萊，也不能讓你感到恐懼嗎？”
“我有什么好怕的？”紫衫少女神情淡漠，凝望著對方，“反正活在這里也沒意思?！?p> “好呀，想不到封谷十杰的絳蛟，竟是一個想要輕生的小姐姐……”褐衣女子嘲諷道，“那你告訴我，殞仙戒在哪里？”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封谷十六杰”之一的“絳蛟”賈晴雪那空洞迷惘的眼神，突然放出光芒：“封谷宗是我的第二個家。我絕不會背叛宗門而委曲求全?！?p> “那你就跟著張居正做倭寇的走狗吧！”
褐衣女子寶劍在半空一挽，反手一劍劈去。絳蛟賈晴雪張開十指，指縫間立刻排滿由修氣凝成的皎潔的銀絲，輕輕擋住了這一劍。
“宗主是我這一生最尊敬的人，我不允許你侮辱他！”銀絲纏住劍，絳蛟決然道，“你可以殺了我，但是，孽海千殊，封谷不啟！”
這句話是封谷門人內(nèi)部的口號，就是說，花花世界精彩紛呈，但封谷門人始終像幽深的山谷一樣，堅持自己孤傲的情操。這話在宗門中渲染力極強，任何封谷門人聽了，都會血脈噴張，更不必說名列封谷十杰的“絳蛟”賈晴雪了。
她說罷宗門內(nèi)的這句口號，兩人激烈地纏斗在一起。銀絲掠過，房內(nèi)的許多家具都被損毀。見到這樣的慘狀，絳蛟想起家中主人——也就是她的師父鄒元標，攻勢立刻慢了下來。
“你還號稱什么蛟龍，我看你就是一只縮頭縮腦的小蜘蛛?！迸嗽捯粑绰?，劍幾乎已觸及絳蛟的喉頭。
賈晴雪正等待著死亡的降臨，那劍鋒忽然在空中停下。
不知在何處，一股強大的力場滿溢、漫延，牽動著白衣女子的劍訣，這一劍竟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
從房梁上，跳下一個少年。不必說，他正是初到南京的朱翊鈞。
而這一道力場，是由神魂發(fā)動、朱翊鈞現(xiàn)在唯一能掌握的仙術(shù)：“歸魂大煉陣”。
朱翊鈞收了力場，兩人同時癱坐在地，站不起來。
“兩位究竟為何要起爭端呢？”他笑道，“就為了一枚紅色的扳指嗎？”
“你見過殞仙戒？”白衣女子厲聲叱問，“快說，它現(xiàn)在在哪里？”
“它已經(jīng)遺失在市井之中了?！敝祚粹x淡淡道。
“你……”
有人會丟棄扶桑九大法寶中最厲害的殞仙戒，褐衣女子自然不信。她大怒難遏，挺劍亂刺。朱翊鈞閃身躲避，并不還擊。
他明白此人功力深厚，仙術(shù)同樣精湛，自己絕不是對手，竟向著一旁的女孩俯沖而去。
這一變化，卻是褐衣女子始料未及的。
那女孩一直站在一邊，一言不發(fā)。她目光呆滯，眼神黯淡，一點生氣也沒有，只是呆呆地望著朱翊鈞。
“阿姜！”來不及趕到她身邊，褐衣女子撕心裂肺地呼號。劍掉落在地上，她萬念俱灰。
可是她想不到，朱翊鈞竟抱起那女孩，飛身坐到梁上。女孩用好奇的眼神向他掃去。
“姐姐，你心疼自己的妹妹，難道就不心疼別人的妹妹嗎？”
朱翊鈞早已看出來，白衣女子正是自己的大姐，蓬萊公主。而她身邊的那女孩，則是隆慶皇帝最小的女兒——棲霞公主朱翊姜。
他左手抱著棲霞公主，右手拈著指訣，雙腳懸空，不停地搖晃。
他沒有注意到，霞光不在自己身邊的棲霞公主身上，卻偷偷爬上了賈晴雪的臉。朱翊鈞只是隨便說說，可她恰是有一個姐姐的。
“原來是你啊，阿鈞……”蓬萊惡狠狠地說道，“想不到你也會走這條路……”
朱翊鈞攜著棲霞公主跳下房梁，微笑道：“姐姐，你并不是窮兇極惡的人。請你快些變回原來的姐姐吧。再這樣下去，你會墮落為魔人的?！?p> “魔人就魔人，我怎么可能要你教？”
蓬萊忽然一劍刺向棲霞公主，距她喉間一寸遠處，又停了下來。
是的，她不忍心殺掉妹妹——她唯一的親人。
她連連搖頭，情緒極為低落。不能殺死棲霞公主，意味著她成仙的決意不夠深，日后他人倘若以棲霞公主為要挾，她仍會陷入被動。
蓬萊向許久未曾見面的弟弟投去憤恨的目光，牽起棲霞公主，從窗口離去。
朱翊鈞長舒一口氣，正待離開，賈晴雪忽道：“能否請您留下姓名？”
“我？”
明知道毫無意義，朱翊鈞還是問了一句，隨即答道：“在下畢一目，一介腐儒酸丁而已。畢是‘鴛鴦于飛，畢之羅之’，一是‘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目是‘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p> 這三句話，皆是選自漢唐情詩。倘若賈晴雪不是鄒元標的弟子，而是尋常仙家門人，是決計聽不懂的?？墒琴Z晴雪只管知道了他的名字，完全想不到朱翊鈞心存防備，用了化名。
“腐儒酸??？可你怎么會武功和仙術(shù)呢？”賈晴雪笑道，“你……愿不愿意加入封谷宗呢？”
她沒有驚嘆于自己的才華，卻認可了武功和仙術(shù)，朱翊鈞很有些失望。他答道：“我從不曾修煉過片刻，這一點點手段，只是偶然得到高人傳授，才拾得的?！?p> 這句話倒是實情。賈晴雪也不再多問，道過謝后，朱翊鈞便即離去。
如果朱翊鈞再與她交談下去，知道了她的身世，那么他會發(fā)現(xiàn)，賈晴雪就是另一個自己。只可惜，他走得匆促。可是，不久之后，他還會遇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