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假寐
“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p> …………
“刻叱、刻叱……”
一張老舊的紅漆木桌靠著窗,窗外的旭光斜射在桌面和俯身認真琢磨雕刻的少年身上,成人手掌才能把握的精鋼刻刀,在少年的手上緩慢而柔順的刀出刻痕。
雕刻一樣事物,首先要在心中預(yù)存著大致的形貌。手上刻刀削去邊角,將大致的形貌剝離外殼,再進行下一步去除棱角的工作。
刻刀下去要精準(zhǔn),務(wù)必要將每個走勢落實。少年呼吸平穩(wěn)而悠長,留長的頭發(fā)落在額頭前,眼睛的目光,則隨著刀走,輕微而穩(wěn)定。
大致的形貌已經(jīng)在陽光下綻開,伴隨著少年一點點的將刻刀在心中愈發(fā)清晰的線條上推進,獨屬于這件作品的“勢”,也就突破了那層無形的水華,在最后一滴水珠滴落后圓潤的呈現(xiàn)。
“呼——”
稍微活動著有些酸澀的手腕,為確保接下來精細度能夠達到要求,少年將刻刀當(dāng)做轉(zhuǎn)筆,轉(zhuǎn)動手指和刻刀角力平衡。
窗外的陽光正在從淡黃色向橘紅渲染,借著思索細節(jié)的空隙,少年的目光向外探出,如過去千百個日夜里那樣,仔細、深刻的將這幅不會有第二次變化的景色納入記憶的海洋。
“路明非!過來吃飯了——”
洪亮而尖細的女聲從客廳傳來,路明非抬起頭,將他從神游中拉回現(xiàn)實。
“哦,來了!”
右手上長而瑩潤的刻刀在指間轉(zhuǎn)了一圈后,被少年輕柔的放置在桌子右側(cè)的一塊留有凹槽的木板上。至于手中還差最后雕琢的半成品,路明非對此并不急躁,每件擁有它獨特氣勢的作品,往往需要漫長的時間對它進行深入的解讀和實行,借著吃飯的功夫,也正好可以放松一下略顯疲憊的心神。
路明非揉了揉自己的臉蛋,十二歲少年的青澀和來自父母優(yōu)良基因的清秀,正在邁向成熟的道路上小步前進。
“嬸嬸,我來幫你吧?!?p> 跨過并不寬敞的客廳,路明非鉆進廚房接過嬸嬸手上的菜盤,將晚餐的最后一個菜擺在餐桌上。
房門打開,撒歡一般的小胖子從門口躥了進來,還不等小胖子的肉手摸向飯菜,嬸嬸就像是閃現(xiàn)的幽靈站在了剛從樓下沙子堆里回來的路鳴澤身旁。
“啊呀!媽,松手、松手!”
“沒洗手還想吃飯?看你這個樣,你要是有你哥一半省心……”暴怒的嬸嬸用手指揪住路鳴澤的耳朵就是將近一百八十度的反擰,技巧之刁鉆直接讓小胖墩以不符合往日動作的靈活猛的跳起,撕心裂肺的慘叫著被老母拎進了衛(wèi)生間。
少年對此只是面露微笑,安靜的看著母子二人玩鬧。
碗筷也已經(jīng)分好,半掩的房門再次被打開,是叔叔路谷城提著公文包邁步進門,結(jié)實的臉上帶著些許疲憊,啤酒肚正在這個過了而立之年的男人身上逐漸發(fā)力,略顯寬松的襯衣在肚子那塊鼓出一抹弧度。
“叔叔回來了,今天也辛苦了。嬸嬸晚上做了小龍蝦,一定要好好嘗嘗?!?p> 路明非熟練的接過叔叔的公文包,半輕不重的的黑色包裹里,承載著叔叔一家的柴米油鹽,被路明非妥善的放到客廳的小沙發(fā)上。
“謝謝你啊,明非,”路谷城的臉上露出笑容,能有什么比勞累一天后下班回家,在踏入家門的那一刻有親人為自己說一聲辛苦來的值得和令人心情舒暢呢?叔叔寬厚的手掌拍了下自家親侄子的背,將敞開的外衣扔在沙發(fā)上,走向餐桌:“叫上你嬸嬸和弟弟吃飯吧?!?p> 飯桌上,叔叔講述著工作時看到的有趣事情,嬸嬸給弟弟和路明非夾著菜,一邊和叔叔感慨著世風(fēng)日下的同時,又在教育著路鳴澤要好好做人,強烈建議他從明天開始鍛煉,把身上的肥肉減去。
明明小時候還是個很可愛的孩子,現(xiàn)在卻越發(fā)有著橫向生長的趨勢,就連一向不太在意兒子體重的叔叔,都加入了這場注定持久的說教。
以上的話題活動,是叔叔一家多年來固定的項目,隨著路明非寄宿在家,再加上少年主動的加入,如今的飯桌閑聊變成了更加熱鬧和具有生活氣息的樣子。
乖巧,懂事,成績好,最重要的是從小就有門很出彩的手藝。
對比路鳴澤這個尚且處在混沌中野蠻生長的小子,這種強烈的反差和順眼感,在名為親情的橋梁下,反而成為了路明非真正融入進來的可能。
飯后,路鳴澤第一個下桌,口中語句練成一團,來時如風(fēng),去也匆匆,留下模糊不清的“爸爸媽媽我出去玩了?!保陂T口消失不見,唯有樓下單元樓鐵門的吱呀聲宣告著他的蹤跡。
“明非,你的手藝真是神了!今天有個體面的老頭和我談生意,看到了你給我做的手串瞬間來了興致,誰能想到一副手串就能促成一筆大生意呢?”
叔叔將左手袖子上擼,露出了方才話語中談及的手串:片狀的紫檀小塊被刻畫上回形紋路,仔細拋光打蠟的木片發(fā)著黑紫色的光澤,那是種帶著物質(zhì)沉淀的水潤感。
木片手串的銜接也不是靠繩結(jié),而是用和木片同一塊木料的邊角做成細長的小條,在每個獨立的個體中挖出小塊空位后,利用些許角度上的小技巧完成這個純木拼接的手串。
紫檀木的硬度極大,叔叔用手在手串上一轉(zhuǎn),預(yù)留的滑道立刻就被外力推進的數(shù)十根小條插進,讓原本看上去柔軟的手串變成直徑擴大了一圈的堅硬木環(huán)。
“嗑噠?!?p> 將手串放在桌子上,硬木觸碰的聲音格外悅耳,叔叔甚至微微瞇著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這是他今天從那位體面老人身上學(xué)來的神態(tài),現(xiàn)在在家人面前復(fù)刻回憶,有種說不出的舒坦感——
尤其是看到老婆一副“我不是很懂,但是我大受震撼”的模樣后,這種來自內(nèi)心的愉悅幾乎要浮現(xiàn)在臉上。
嬸嬸沒有叔叔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念頭,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款式更偏女性的檀木手串,從經(jīng)濟方面給出了自己對后輩未來的期待。
“我看啊,以后明非單靠這手藝,就能混的風(fēng)生水起。昨天我還在雜志上看了,那些有名氣的大師,玩的都是定制產(chǎn)品,一副作品起步就是好幾萬呢!”
“這可真是三年一開張,開張吃三年啊!”
路明非對此只是笑著,仿佛不甚明白金錢的概念般:“那我以后有錢了,就給嬸嬸買輛四個圈,到時候開出去接送弟弟上學(xué),肯定回頭率滿滿的?!?p> “還是明非懂事,知道心疼嬸嬸?!眿饗鹉樕系男θ菘煲诓蛔×耍l不希望自己有個懂事又疼人的晚輩呢?
飯后時光就這樣在幾人談笑閑扯中度過,路明非坐在書桌前凝視著之前的半成品,耳中自動屏蔽廚房里叮里哐啷的洗碗聲,還有客廳電視機的雜音。
‘已經(jīng)過去十二年了?!?p> 路明非在心里默默記著時間,好看的臉蛋平靜的可怕。
自從他通過付出未來自己所攫取的絕大部分權(quán)與力,利用一條難以復(fù)刻的道路艱難的回到過去,已經(jīng)過去了十二年。
時空的強大毋庸置疑,路明非已經(jīng)為自己的行為付出過慘痛的代價,在重新開始這段人生的時候,對周圍世界的觀察便從未停下。
按照路明非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十二歲這一年,自己的父母應(yīng)當(dāng)會從考古隊中結(jié)束工作,回到家里陪伴著自己直到高中畢業(yè)。
然而…本該回來的父母,卻在一封書信的到來,和路明非之間的距離越發(fā)遙遠。
“是意外嗎?”將桌上的半成品拿握在手中,檀木雕琢的黑龍雙翼合攏,修長而健碩的頸脖彎曲,拇指大的龍頭半掩在翅膀下,一只獨眼在向外窺視。
等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深知自己所經(jīng)歷的道路的人會注意每一個計劃之外的改變,路明非意識到自己重開之前的經(jīng)歷可能派不上用場了,嶄新而截然不同的畫卷正在從十二歲開始的節(jié)點徐徐展開。
臥室燈光大亮,少年重新拿起刻刀飛舞,緩慢而堅定的為手中的黑龍紋上更加細致的紋理。
勾連其“靈性”,通絡(luò)外元素,黃金般的蜜蠟隨著刻刀劃過的凹槽憑空冒出,流淌著動人心魄的神秘。
煉金術(shù),這個路明非曾經(jīng)引以為豪的技藝在他手上再現(xiàn),數(shù)年來堅持不懈的通過雕刻磨煉基本功,終于讓他達到了可以開始嘗試煉金術(shù)的門檻!
咔——
那籠罩著黑龍的“勢”,或者說靈性光暈,在唯有雕刻者才能看見的世界里迸開裂縫。
客廳里卷起一縷森然的寒風(fēng),正在看電視的叔叔一個激靈,望著窗外的天空感慨入秋已經(jīng)來了,渾然不知隔壁的侄子正在進行煉金術(shù)的點靈。
路明非的眼睛,隨著黑龍的靈性光暈的裂口增多而越發(fā)明亮,一個君王,正在睜開他的眼睛。
“哥哥……”
啪。
黑龍的頸脖斷裂,黃金般的留痕剎那泯滅崩解,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金光化作元素之力消散無形,稚嫩的手上握住的刻刀吞吐著白色的鋒芒,少年直起了身,身后的影子在燈光下拉的老長。
‘你來了。’
墻角,那個身影的面容被路明非的影子模糊,小而做工精致典雅的西裝,裸露的些許皮膚如玉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