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生在云聽樓外等著自家公子。
他有些好奇,近來上門攀交的達官貴人的確不少,但公子向來不輕易回應,更莫說直接赴宴了。
更甚還將他打發(fā)在樓下,都不讓他跟上。
也不知到底是哪門哪戶約的公子。
王勤生還在墻角嘀咕,便見王宥已經(jīng)下來了。
青灰色的長衫上赫然一大片水漬。
“公子?”王勤生大驚,忙迎上去,“公子這是怎么了?我……我去叫馬車。”
如此狼狽模樣行走在大街上,可得被人笑話了去!
“不必。”王宥卻抬手阻止,踱步往隔壁成衣鋪子去。
王勤生跟在后頭,冷哼著狠狠刀了酒樓一眼。
必是里頭的人刻意羞辱公子,狗眼看人低!待他家公子飛黃騰達了,便是他們高攀不起了!
王勤生已經(jīng)醞釀好安撫王宥,順帶把里頭的人大罵一場的話,不想王宥換好衣服后,轉(zhuǎn)頭又往云聽樓去了。
“公子……”王勤生急步跟上。
“你先在下面吃點東西。”王宥頭也沒回地扔了幾兩碎銀給他。
王勤生只得止步,眼睜睜看著王宥撩袍,再次上樓。
王宥今日前來,確是是帶著一些期許。
那日慈恩寺一見,他便覺得她面善。
雖說那小姑娘當年說她家住城西,但他早去城西尋過,那邊幾十年的老村民都不曾聽過哪家有叫“小雅”的姑娘。
這些年她音信全無,再不曾出現(xiàn)過,讓人不得不懷疑當年她其實是有所隱瞞。
是以溫闌那日一說溫凝相約,他幾乎沒有猶豫便應下。
慈恩寺溫闌在場,許是她不便與他相認。
但她今日一見,竟是給他一首詩。
思及此,王宥微微揚眉。
她模樣長得像,有些細微的嬌嗔表情也與她極為相似,還同她一般,愛吃婉芳齋的花生酥。甚至這首詩,直白、出格,卻有些像是當年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會做出來的事。
可她為何不直接與他相認?
王宥推開房門,徑直走向水墨畫,正要推開屏風,啪——
“賤婢!竟壞本小姐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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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該死,婢子該死,姑娘饒了婢子吧!”
菱蘭雖沒真被溫凝這樣對待過,但進溫府之前,這樣的場景是見過許多的,演得繪聲繪色。
溫凝舉起一個茶杯就摔下去,怒道:“若非你,王公子已是我裙下臣,還有他那什么‘小雅’什么事?”
“你偏偏此時來送茶,送便罷了,茶杯都拿不穩(wěn)!”
“如此失禮于人前,叫他如何想我,如何想我溫府!如若是你被潑了那樣一杯茶,可還會回來?!”
“你便是見不得姑娘我好!想再壞我一樁婚事是吧?”
“不是……婢子不是……改日婢子向王公子告罪……”
溫凝又把裴宥那杯茶給砸了,用了兩輩子都沒有過的尖銳嗓音:“改日?你以為今日他這一走,改日便是殿試之后,屆時以他的姿容他的才華,還輪得到你家姑娘我?!”
“掌嘴!自己掌嘴!”
溫凝見裴宥沒進來,示意菱蘭打自己的手背便可。
菱蘭卻想了想,徑直朝自己甩了一耳光,正要甩自己第二耳光——
“溫姑娘正在氣頭上,王某便不打擾了,尚有要事在身,告辭。”
聲音清冷至極。
不一會兒,便是“嘎吱”的門聲。
菱蘭還要抽自己的手聽在空中,睜大眼睛無聲問溫凝:“走啦?”
溫凝心疼得不行,忙去扶她起來,用帕子擦凈她的臉,再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膏藥。
她拿不準裴宥是否會進來,所以打菱蘭那一耳光是貨真價實的,此時臉上殷紅的五根手指印。
“姑娘,我怎么覺得……王公子很生氣?”
不明內(nèi)情的菱蘭有些瑟瑟然。
剛剛那樣冷硬的語氣,可和剛剛來的時候判若兩人,連開門的聲音都比過來的時候要大上不少,似乎還是有所壓制的。
“姑娘,你確定這樣做能成全您的姻緣嗎?”菱蘭覺得困惑極了。
那日溫凝與她說了今日要如何做的種種,只說是為了成全她的好姻緣。她想了幾天沒想通,難道那看起來儀表堂堂的王公子,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癖好?
不然誰會喜歡如此刁蠻,動輒打罵的姑娘啊。
“姑娘姑娘,他該不會有什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喜好……”菱蘭雖未出閣,可跟著溫闌和溫祁身邊的兩個小廝聽過不少稀奇玩意兒,但她也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只道,“姑娘,你可千萬別因為和沈公子的婚事吹了,就自暴自棄??!”
溫凝被她逗笑了,挑著眉頭揶揄:“不愧是阿蘭姐姐啊,見多識廣?!?p> 菱蘭本就有點腫的臉騰地更紅了:“不是……是……我這不是擔心……”
“放心好了?!睖啬屑毜貙⒏嗨幠ㄔ诹馓m臉上,“此事我自有打算。”
聽剛剛裴宥那冷冰冰的語氣,今日的目的應該已經(jīng)達到了。
他穿著濕衣裳出去的時候,想必還有一絲想法。可回來就撞上那一幕,自然惱怒。
他最是厭惡人前裝腔作勢,人后尖酸刻薄的女子。此時應該已經(jīng)初步將她和記憶中那個“小雅”分割開來了。
畢竟當年的“小雅”,可是最耿直天真不過,見不得人把身邊的奴婢不當人看。
溫凝這邊給菱蘭上好藥,準備叫幾個菜,等溫闌過來接她回府。
才剛剛收好膏藥,便聽樓下突然一陣喧鬧,接著有人嚷道:“這還不是狀元郎呢,就敢如此眼高于頂目中無人,你知道小爺是誰嗎?明個兒就算你高中榜首,小爺你也還得罪不起!”
這廂房除了一面對著街邊的窗子,還有一扇窗,是對著樓下大廳,方便客人聽書或看戲。
溫凝和菱蘭對視一眼,轉(zhuǎn)身到另一扇窗前,輕輕推開一道縫。
欸?剛剛才懊惱裴宥未恢復身份時也并不落魄,轉(zhuǎn)頭就碰到有人仗勢欺人,麻煩找到他門面兒上了。
樓下是吏部秦尚書的侄子秦羽,書念得不上不下,官么,靠著秦尚書在府軍衛(wèi)混個閑職,但從不正經(jīng)上值,正日游手好閑,最典型的紈绔。
便越是這種眼皮子淺的紈绔,越晃蕩得厲害,天不怕地不怕,覺得自家叔父最大。
王勤生此時攔在王宥跟前:“是……是你和我之間的事情,和我家公子沒關系?!?p> 王勤生覺得冤枉極了。
他見王宥上樓,想著一時半會兒下不來,便照著他的吩咐,點了兩個簡單的菜。酒自然是沒敢要的,只想趁著自家公子下樓前快點填飽肚子。
他自知這樣的酒樓里,向來都是貴人出入,隨便一個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因此特地選了個偏僻的角落,不招人注目。
可就是這樣,不知怎么還是被眼前這個華服公子看不順眼了。
嘲諷一番他便罷了,他一個勁地陪笑道歉,他還是將桌上的菜直接扣他頭頂了。
王勤生哪里知道,秦羽一進來便認出了王勤生。
這陣子王宥在京城略有聲名,他那位堂兄也想結交,把事情交給他。他想一個破落學子而已,這有何難?
他使下人踩好了王宥常出入的去處,蹲點撞了兩次,一次邀他喝酒,一次邀他搖色子,都被他拒了。后來他想這窮書生大概是囊中羞澀,沒臉面去那種場所混,便學著文人雅客的模樣,給王家送去了拜帖。
可那拜帖竟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說是母親身體有恙,不便待客。
放他媽的狗屁。
他看就是那王宥自認為馬上要飛上枝頭,拿喬作態(tài),瞧不起他罷了!
攢了大半個月的火氣,看到他身邊一個小廝,竟然都敢在這種規(guī)格的酒樓用食,可不一點就炸?
當即帶了人去找麻煩。
“你走開!”秦羽一手將王勤生推開,“就你這狗奴才的身份,有資格跟小爺說話?”
出門之前王勤生就得了王福的叮囑,還有幾日就是殿試,他家公子可是要見大場面,應付大人物的,這種時候萬不能出紕漏。
眼看這是沖著王宥去的,他當即就跪在秦羽跟前:“大爺,大爺說得對,小人就是個奴才,奴才值不得大爺為我置氣,大爺就消消氣吧?!?p> 王宥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勤生:“起來?!?p> “喲,還給小爺上演主仆情深啊?!鼻赜鹂赐跚谏莻€模樣,得意得眉毛都要飛起來了。
王宥卻只冷瞥了他一眼:“還請秦公子向家仆道歉?!?p> 秦羽像聽了天大的笑話:“王宥,我看你是眼瞎還是腦子盲了,叫小爺我給這個奴才道歉?”
“在場人人可作證,家仆并無得罪之處,倒是秦公子,尋釁滋事,將家仆的飯菜倒在他身上,污言穢語不絕于耳。秦公子若覺不服,自可與我去京兆府說道一番。”
秦羽恨極了王宥這副冷著臉脊背都不彎一下的模樣,當即笑道:“去京兆府啊,也不是不可。這樣吧,你跟你那狗奴才一樣,跪下來求一求我,我便施舍點時間給你,跟你去京兆府走一趟?!?p> 王宥聽了這話也無甚反應,只拿眼皮撩了他一眼,接著嗤笑:“氏族走狗?!?p> “你吃了狗膽!放屁!”秦羽瞬時炸了,“來??!他言語無狀,侮辱本公子!讓他跪!給小爺我跪下!”
秦羽身邊帶了三四個壯丁,聞言就要上去拿人。
哦豁。
溫凝看著下面越來越熱鬧,讓菱蘭給自己倒了杯茶。
今日這一出,倒是意外之喜。
她只見過旁人見到裴宥就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喊“大人饒命”的模樣,何曾見過有人敢押著裴宥下跪的場景。
這場戲,她不好好地欣賞,枉對她多年被他折辱之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