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看出一朵花來

　　大喇叭一吆喝，整個山村沸騰了。

　　大隊部里，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人，可是沒有人見過大黃牛。

　　王泉老舅也來了，一番交談過后。

　　讓王泉老媽留下，他和王泉帶著村里的青壯年又上了鳳凰山。

　　這回兵強(qiáng)馬壯，照明設(shè)備充足，可是二十多口子人，折騰了大半夜，甭說老黃牛了，連根牛毛都沒找到。

　　最后，人困馬乏，只能是鳴金收兵。

　　老舅給幫忙的鄉(xiāng)親都發(fā)了煙，表示感謝。

　　又是安慰王泉老媽，說是黑燈瞎火的不好找，明天白天興許就能找到了。

　　眾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語地勸慰，然后各自回了家。

　　十五瓦的燈泡，發(fā)著昏黃的光，王泉一家三口默默坐在燈下，都不說話。

　　半晌之后，老媽突然開口，“太晚了，你兩洗洗都睡吧，英子明天還得上學(xué)！”，然后就沒了話。

　　預(yù)想中狂風(fēng)暴雨并沒有到來。

　　夜愈深，天邊的月反而越發(fā)明亮。

　　慘白的光，從窗簾縫隙偷溜上炕。

　　寂靜中一雙眼睛正在注視著它。

　　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王泉睡不著。

　　他想不明白，自己重生再來，到底是給家人幸福，還是給父母添堵？

　　不想再走上輩子的老路，想要反抗命運，改變命運，然后被命運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墻上。

　　摔個七暈八素，頭暈眼花，被命運戲耍于股掌之間。

　　“不服，我不服！”

　　雙拳緊握，王泉心中一聲吶喊。

　　“有本事就弄死我，弄不死我，我就要他媽的改變你！”

　　然后，王泉從被窩里爬了起來。

　　為了不驚動老媽和妹妹，他沒敢開燈。

　　而是拉開窗簾，借著月光，從書包里翻出紙和筆，趴在炕上寫著什么。

　　直到天光放亮，他才住了筆，伸個懶腰，走出了屋子。

　　之后，院里的沙袋迎著初升的紅陽飛向了半空。

　　一拳又一拳，一腳又一腳，半個小時之后，王泉已經(jīng)是大汗淋漓。

　　擦去身上的汗水，一盆涼水洗去了渾身的疲憊。

　　冰冷的刺激讓王泉心里一個激靈。

　　俗話說，老馬識途，老牛呢，大黃牛不會自己跑回家來吧？

　　想到這里，王泉跑向了自家的牛棚。

　　牛棚空空，卻是沒有大黃牛的蹤影。

　　心中的一點希望，又幻化成了泡影。

　　“阿黃！”

　　王泉喊了一聲。

　　小黃狗立時從狗窩里跑了出來，翹著尾巴，圍著他一個勁地轉(zhuǎn)。

　　“走，上山！”

　　王泉一揮手，小黃狗“嗖”一下，就跑到了他的前頭。

　　一人一狗，兩人又一次上了鳳凰山。

　　這時，早已是青天白日，山上一切都是看得分明。

　　巍巍的鳳凰山，好似早起的少女，充滿著生機(jī)和活力。

　　王泉也找到了當(dāng)初栓牛的小樹，小樹上有一圈又一圈繩索摩擦的痕跡。

　　想來是老黃牛掙開了并不牢靠的繩索，然后獨自走了。

　　但是，它去了哪里呢？

　　王泉俯身低頭，想要找到老黃牛離去的足跡。

　　可是，昨夜這附近都快被眾人踏平了，哪里還分辨得出什么印記啊。

　　“阿黃！”

　　王泉喊了一聲，指了指地上。

　　小黃狗極其聰明，低頭嗅了嗅，圍著這附近轉(zhuǎn)了兩圈。

　　然后，“汪汪汪”叫著，帶著王泉往山下跑。

　　“有門！”

　　王泉心中大喜，跟在后面一路飛奔。

　　然后，然后就，回了家。

　　阿黃一頭鉆進(jìn)了牛棚里，在里面跑了一圈，又跑出來。

　　搖著尾巴，前腿一豎，就往王泉褲上搭。

　　仰頭，哈氣，一雙眼睛嘿喲喲的，閃著光，好似在等著王泉的獎賞。

　　瞬間，王泉的一張臉就黑了下來，“一邊玩去！你狗爪子上都是牛糞，弄我一身！”

　　嘴里說著狠話，還是轉(zhuǎn)身進(jìn)屋給阿黃拌了盆狗食。

　　阿黃在狗窩旁美滋滋地享用起自己的大餐來。

　　將近中午，王泉老爸回家了，同時也帶來了醫(yī)院的消息。

　　五個被送鄉(xiāng)里的傷員，大愣子傷勢較重被轉(zhuǎn)到了縣醫(yī)院。

　　剩下四個都躺在了鄉(xiāng)醫(yī)院里，村里給出了錢。

　　不幸中的萬幸是好歹沒出人命。

　　全村人都是跟著長出了一口氣。

　　得知家里大黃牛丟了，王泉老爸又請人找了兩回。

　　能想的都想了，能找的都找了，還是沒有找到。

　　眼看就秋收了，沒了大黃牛怎么干活呢。

　　兩天來，愁云慘淡，籠罩著王泉一家。

　　轉(zhuǎn)過天來的中午頭，王泉老爸拍板，“甭想了，也甭找了，丟了就丟了，破財免災(zāi)?！?p>　　“也別怨了，也別氣了，要是不丟牛，說不上我現(xiàn)在也斷胳膊斷腿，躺在醫(yī)院里呢?！?p>　　“呸呸呸?！蓖跞蠇?，眼一瞪，“住嘴，別說這些晦氣話！”

　　隨后又道：“咱手里還有點錢，不行，打聽打聽誰家有賣牛的，咱這兩天再買一頭！”

　　老爸點頭又搖頭，“行倒是行，就怕沒有合適的。馬上就農(nóng)忙了，誰家能把干活的牛拿出來賣呀？能拿出來賣的，估計不是老，就是小，干不了活的呀！”

　　老媽剜了王泉一眼，“到時候，實在買不到呀，就讓王泉拉車！”

　　王泉挺了挺胸脯，“行啊，沒問題?！比缓笥中α?，“媽，我就怕你不舍得呀?！?p>　　“不舍得？”老媽聞言，作勢去找笤帚，“我這就把你屁股打開花，看我舍不舍得！”

　　“別，別，媽，我服了，我服了?！蓖跞ⅠR投降認(rèn)輸，笑嘆，“常言說的好，君子動口不動手，媽，你這咋動不動就想動手呢？”

　　“因為我不是君子，我是你媽！”

　　一句話，一家人都笑了，最后老媽也笑了。

　　老媽這一笑，滿天的云彩頓時散個干凈。

　　王泉一見，趕緊趁熱打鐵，說道：“爸，媽，牛是我弄丟的，我負(fù)責(zé)！”

　　“你小子，怎么負(fù)責(zé)？”老爸笑道：“要不再買頭小牛，讓你天天放牛，把它養(yǎng)大！”

　　“行??！”答話的不是王泉，而是王英。

　　小姑娘眼里異彩連連，“我最喜歡小牛了，到時候，我和哥一起放牛?！?p>　　老媽抿嘴笑了，摸了摸王英的小腦袋，“你個小妮子，你以為放牛是啥好活呀?！?p>　　“媽，放牛不是啥好活，但是我這倒是有個好活，保準(zhǔn)今年一冬天就能賺回十頭牛來?！蓖跞獡屵^話頭來，從兜里掏出一個作業(yè)本來，放到了桌子上。

　　“十頭牛，你就吹吧，你！”

　　老媽笑罵著，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這個本子上，不知道王泉這小子又鬧啥幺蛾子。

　　老爸好奇地拿起了作業(yè)本，翻看起來。

　　王英也想把小腦袋湊過去，卻被王泉拉了回來。

　　惹得她不高興，偏著頭，噘著嘴，雙手交叉胸前，“哼，有啥了不起，不看就不看！”

　　這倔強(qiáng)的小模樣，讓王泉忍俊不止。

　　王泉老爸這面，初時神情輕松，很是隨意。

　　慢慢的，他的臉色嚴(yán)肅起來。

　　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有時停在那里，半天也不翻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時嘴里還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就連老媽叫他，他也是不應(yīng)。

　　“這啥情況？魔怔了！”老媽疑惑地問道，目光看向王泉。

　　“噓”王泉故作神秘，笑而不語。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石英鐘的嘀嗒聲，聲聲敲在王泉的心尖。

　　期待、慌亂、興奮，混作一團(tuán)，王泉自己也是傻傻地分不清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突然，老爸一拍大腿，“好！”

　　這一聲把王泉嚇了一跳，把在外屋忙活的老媽又給喊了回來，“啥東西，大驚小怪的，魔怔了吧，你？”

　　老爸不搭理老媽，目光炯炯地盯著王泉，“大兒子，這東西是你寫的？”

　　王泉心中得意，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驕傲，笑著連連點頭。

　　老媽也是不甘寂寞，插話道：“不是他還是誰，你看那螞蟻爬一樣的芝麻小字，除了你的寶貝大兒子，誰還寫的出來呀？”

　　一溜黑線瞬間爬上王泉額頭。

　　老媽一如既往，時刻不忘打擊王泉。

　　“好，好兒子，有出息！”老爸高興地拍了拍王泉的肩膀。

　　然后，昂頭挺胸，趾高氣昂，好似一只斗勝的大公雞，踱著步，來到王泉老媽眼前，“給，看看我兒子寫的東西！”

　　“看啥看，還能看出一朵花來呀？”

　　老媽嘴里說著，眼睛還是不自覺地落在了作業(yè)本上。

　　只見第一行正中，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大點的字，“大棚種菜計劃書”。

　　“好你個小兔崽子，你還是不死心呀，你！”

　　老媽頓時急了眼，把本子往桌上一摔，對著王泉就準(zhǔn)備大罵。

　　“別急，別急呀！”

　　老爸連忙出聲勸道：“你先看完再說！”

　　“看啥看，這小子不好好念書，竟想這些亂七八糟，沒用的！”老媽又是一把推開了老爸遞過來的本子。

　　“真的，你先看看再說呀！”老爸繼續(xù)勸道：“我看咱兒子這回真不是瞎胡鬧，這計劃書比村長寫的都好?！?p>　　“你就吹吧你，你爺倆一個樣，不著調(diào)?！?p>　　“他是小孩，不知道輕重，你個大老爺們也跟著瞎攪合?！?p>　　“你以為這是過家家嗎？錯了還能重來?！?p>　　“這什么蓋大棚的，咱把錢投進(jìn)去，想拿都拿不出來了?！?p>　　“什么冬天種菜，這幾千年都沒有的事，他還能搞出來了?！?p>　　“這不就是拿錢打水漂嗎？”

　　老媽強(qiáng)勢發(fā)揮，一頓雷煙火炮，硬把老爸到了嘴邊的話懟了回去。

　　“媽！”

　　借著老媽換口氣的機(jī)會，王泉趕緊開口，“大棚種菜的事，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外國發(fā)明的?！?p>　　“有些事，不是咱不知道，就沒有?！?p>　　“你就說咱家這電視吧，這要是上去幾十年，你給村里人說，人家信嗎？”

　　“還有這啥自行車，拖拉機(jī)，還有小轎車的，之前是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啊，但是現(xiàn)在不也都實現(xiàn)了嗎？”

　　“所以說嘛，要解放思想，敢想敢做，別人沒做過，不代表咱們不能做?！?p>　　“就大棚種菜這事吧，咱們不僅能做，還一定能做成！”

　　“我還是那句話，要敢于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要不，就只能跟著別人屁股后面喝西北風(fēng)！”

　　“另外，現(xiàn)在除了大棚種菜，咱家還有更好的出路嗎？反正是不能讓我爸再去石場干活了！”

　　“也不管你同不同意，大棚種菜這個事，我是一定要做！”

　　王泉也是一口氣把說完。

　　他老爸直接聽懵了，“有其母必有其子。”

　　半晌之后，老爸才是偷偷地沖著王泉豎起了大拇指。

　　“你，你……”

　　老媽也是被懟的說不出話來，索性一甩袖子，“反正這事，我不同意，你甭想從我這里拿一分錢！”

　　“不拿就不拿，反正我自己也有辦法籌到本錢！”

　　初生牛犢不怕虎，王泉豁出去了，索性和他媽叫起了板。

　　“啥？”老媽一臉不信，“你小子是真敢吹呀！”

　　“就你說這大棚，沒有兩三千塊，根本蓋不起來?！?p>　　“你以為你是孫悟空呀，吹吹氣就能變出這老些錢來呀！”

　　“媽，你說對了！”王泉微微一笑，“只要你給我個舞臺，你兒子就是孫悟空，不光能變出錢來，還能種出人參果來！”

　　老媽直接無語，轉(zhuǎn)身就走。

　　“媽，我錯了，你別走啊，這事，咱再商量商量唄！”

　　王泉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哎”王泉老爸嘆了口氣，又默默地翻開了作業(y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