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一夜,無眠。
第二天醒來,李英音便從自己的嫁妝中挑出一對價值連城的綠如意。
她找到常戒開門見山道:“我想從你這里替一位姑娘贖身?!?p> 常戒見到那對綠如意,兩眼放光,還故作推辭道:“表嫂要人,直接開口就是了,拿禮物作甚?你點名要誰,我這就把人送到嫂嫂屋里?!?p> 李英音放下綠如意,說道:“那姑娘叫章珍?!?p> 常戒倒吸一口冷氣,眼球咕嚕轉(zhuǎn)了幾圈,訕訕道:“她的死契倒是在我手上,可是她這個人.......”
常戒故弄玄虛,將尾音拖長,又轉(zhuǎn)了幾個彎。
李英音沒有接常戒的話茬,直接道:“我只要她的死契。這一對綠如意夠不夠,不夠你給我一個準(zhǔn)數(shù),我回去準(zhǔn)備?!?p> 常戒捧起綠如意仔細端詳了一番,轉(zhuǎn)身回到里屋,拿出章珍的死契。
他笑的時候眼睛是瞇起來的,一臉諂媚奉承之態(tài),道:“表嫂好手段,只要這死契在手,章珍這輩子都得把嫂子您伺候開心嘍?!?p> 李英音沒有搭理常戒,叫身旁丫鬟收好章珍的死契便回到自己屋里。
因為婚禮算是沒有辦完,她還沒有搬到常思孚的正屋里,倒也落個自在。
常寶玢看到李英音從常戒屋里出來,追上去說道:
“你以后還是少和常戒來往比較好,他父親就是我祖母的一個丫鬟所生,我祖母待他和我二伯一直不薄,可是他們在外處事和我常家還是格格不入,我和我哥都不喜歡他?!?p> 李英音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問常寶玢道:“我昨個聽我屋里的小丫頭說在廂房附近見到你兩次,你昨日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常寶玢聽罷,眨著眼睛,支支吾吾道:“沒,沒什么,好奇你禮服什么樣子罷了?!?p> 李英音聽后撲哧一笑,打趣道:“說來你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你哥哥平日里忙,我想著他以后怕是不?;匚疫@屋里了,常家規(guī)矩多我今后也是不能再隨意出府,以后你若是煩著無聊,就常來我屋里坐坐,給我講講外面的新鮮事?!?p> 常寶玢又重新打量一下她這位剛過門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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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常寶玢重新審視過李英音后得出的結(jié)論。
出于愧疚,常寶玢不敢直視李英音的眼睛,只是連連應(yīng)和李幾聲,便跑開了。
常寶玢之前不喜歡李英音,那是因為她在常思孚書房偷聽到了常思孚與張子羽的談話。
她意外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竟然喜歡自己未過門的嫂子。
一氣之下,她在婚禮當(dāng)日從常思孚送給她的汽車中取出一罐汽油偷偷倒進了廂房沐浴用的黃桶中,想要以此讓李英音在婚禮當(dāng)天難堪。
然而,她將汽油倒進黃桶后,回到屋里不過片刻,就后悔了。
等她重新跑回廂房卻撞見祖母安排人在廂房附近點起火把。
眼看著李英音屋里的丫鬟向祖母所在的方向走來,常寶玢無奈之下故意撞了丫鬟,還借機與她發(fā)生了爭執(zhí)。
與此同時,常寶玢看到張子羽帶著面具來找李英音,她擔(dān)心張子羽是要帶李英音私奔,于是拉著張子羽回到宴會上。
誰知新郎和新娘還沒有入場,就有人大喊:“廂房著火了!快救人!”
常寶玢下意識認為,那火是祖母柒夫人安排人放的。
柒夫人人對于常寶玢而言,是除了哥哥常思孚以外的整個世界。
常寶玢出生不久,他們的父母出門做生意被馬幫劫持,從此音訊全無。
柒夫人對這個孫女很是溺愛,只要是常寶玢喜歡的,柒夫人有求必應(yīng)。
可偏偏常寶玢六歲那年想和哥哥一起到私塾讀書,被柒夫人拒絕了。
柒夫人告訴常寶玢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寫字是男人干的事情,女人是不需要認字的。
以至于,常寶玢到現(xiàn)在也只是會寫自己的名字和認得幾個簡單漢字罷了,就這,還是哥哥常思孚偷偷教她的。
常寶玢十歲那年,柒夫人大壽,請來了租界大酒店最有名的樂團。
常寶玢看到那西洋樂器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了,于是哭鬧著和柒夫人要玩樂器。
不久后,那樂器就被送到府上??墒浅氱悴粫棧夥蛉艘膊徽依蠋熃趟?。
柒夫人總是對常寶玢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吹拉彈唱都是外面那些下等女子為了取悅男人的不入流的手段罷了,她是常家的大小姐,日后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給柒夫人最滿意的孫女婿,做正室夫人。
但常寶玢也不是一無是處,柒夫人請了蘇州最厲害的蘇繡師傅教常寶玢刺繡。
還從小就讓常寶玢學(xué)習(xí)茶道禮法和如何制作精美的點心。
常寶玢本就聰慧,再加上老師指點,沒幾年刺繡作品就被哥哥常思孚送到各種比賽中獲獎。
烹茶做飯更是手到擒來。
如果一輩子待在柒夫人身邊不去看外面的世界,常寶玢倒也是沒什么遺憾的。
可是偏偏有一日
她拿著祖母柒夫人送她的日本貨八音盒向她從小便心生歡喜的那男子炫耀。
那男子身旁的一位先生對她說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p> 她自然是聽不懂的,但牢牢記在了心上。
回家后常寶玢跑去問常思孚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是什么意思?”
常思孚那時剛參加完租界為俄國新上任的外交官接風(fēng)洗塵的晚宴,聽到常寶玢的問題眉頭浮上了一層愁色。
他給常寶玢解釋道:“反諷那些心里只有私欲,心中無家仇國恨的無知愚昧的人?!?p> 常寶玢不懂家仇國恨,但聽的懂無知愚昧的貶低含義。
那一日,她沮喪的離開哥哥的屋子,眼里噙著淚水,嘴里反復(fù)念叨著:“他們是嫌棄我沒學(xué)識。”
可是祖母不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一時間,常寶玢竟同情起詩中的“商女”。
自己的父親下落不明,那商女的父親又去了哪里?他為什么不送自家女娥去上學(xué)。
那段時間常寶玢的頭很痛,因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件事:
為什么商女的父親不曾教過商女何為家仇國恨,這群和父親一樣的男人卻要嘲笑商女不知亡國恨?
常寶玢從李英音的庭院跑回自己屋里,看著鏡中自己,自言自語道:“我哪知什么新鮮事,我只知道后庭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