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選

　　——養(yǎng)元殿里的梁柱總是要成仙的。

　　高升低著頭瞧見那悠蒙的檀香纏梁繞柱，如是想著。

　　“啪?。　?p>　　聞聲，他籠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一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踏著碎步走近那威嚴(yán)龍座，并不敢吱聲，只顫巍巍地給天子按肩，偶爾才偷眼去看龍顏。

　　“朕有那么好怕？”皇帝對(duì)他的視線有所察覺，低著聲音問，眼睛卻并未離開手里的奏折。

　　高升聽后眼珠左右晃了幾下，訕訕笑道：“奴才……”

　　“罷罷罷！”皇帝皺著眉頭打斷他，手里的奏折“啪嗒！”落地，重蹈上一本的下場(chǎng)。

　　龍肩上的手猛地一縮，高升趕緊提著衣擺下階，撲通一聲跪在案前，惶恐道：“陛下息怒！”

　　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氣，咚地將后背靠上椅子，閉目良久。

　　高升額頭著地，眼前可謂是一片黑，這下連繚繞累人的煙霧也見不著了……正在他將要趴著睡過去之際，龍椅上冷冷的一聲咳嗽突然擲地。

　　他肩膀激靈地一抖，耳朵尖兒都立了起來，卻只是聽見上頭傳來淡淡語氣：“幾時(shí)了？”

　　高升喉嚨顫著，聲音倒是穩(wěn)得很：“回陛下的話，該到丑時(shí)了?！?p>　　皇帝揉著太陽穴嘆息，也不知有沒有聽見答話，搖著頭說：“高升，起來罷。”

　　高升連聲應(yīng)著“哎”，小心翼翼地?fù)炱鹫圩臃派蠒福又故琢⒃谝慌浴?p>　　——等著聽皇上說話就好。

　　他正這么想著，果然聽高座上一聲嘆息，于是輕車熟路地打開話匣子：“陛下，要以龍?bào)w為重啊?！?p>　　皇帝掀起眼皮瞟他一眼，哼罵說：“你呀！老東西！”

　　高升臉上堆著褶子，諂笑道：“陛下日理萬機(jī)，總該有些不稱心的事?！?p>　　“日理萬機(jī)是該有一兩件事不如意，可這樁樁件件都不如朕的意。”皇帝眼角挑向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再次搖著頭道：“……北野鹽田修建誤期也罷，卻又來什么尸瘟澇災(zāi)?！?p>　　他說著越想越覺好笑，伸手激動(dòng)地扒拉那些折子嗤道：“有那么嚴(yán)重，為何朕現(xiàn)今才翻到這折子？莫不成那甘陜太守能耐通天了，還能障了朕的眼睛??？”

　　又是“啪！”地一聲，那堆積的簡(jiǎn)折無一幸免。

　　這聲響倒是比前幾次動(dòng)靜大，高升卻不似方才那般七上八下，只不停附和。見龍顏緩稍稍和，才又道：“陛下，真真假假自然是要見過才知道。六皇子仁善孝順，今日朝上又自請(qǐng)前去甘陜一探究竟，不如……”

　　他不經(jīng)意間對(duì)上皇帝視線，心里一跳，忽又掌起自己嘴，哎喲道：“奴才考慮不周！那些個(gè)言官若是夸大其詞也罷，可若折子上寫的當(dāng)真，那是萬萬不可讓皇子去冒這個(gè)險(xiǎn)的。”

　　皇帝聽罷哼笑道：“那你倒是給朕說說看……派誰去合適吶！”

　　“這……”高升側(cè)頭思忖片刻，假意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是派哪位皇子前去，愁的都是陛下的一片父心……”他悄悄看一眼皇帝，拱手慢慢打著呵呵笑：“不過，要奴才說，甘陜此行也不盡然全是壞處，那好處也是有的?！?p>　　皇帝閉著眼長(zhǎng)長(zhǎng)“嗯”一聲，懶著嗓子道：“有什么好處？”

　　高升低下頭：“雖說甘陜偏遙路遠(yuǎn)，又可能尸瘟橫行，洪災(zāi)泛濫……卻正是個(gè)歷練的好機(jī)會(huì)。若是甘州來信所言非虛，派皇子前去為百姓謀事，惠澤泰安，恰恰以此磨煉其心志耐性和治理才能。若是那邊安居樂業(yè)更是幸事，皇子也好借此行一覽我北齊大好河山……，想必也正有皇子想要去見見京外的山水哪?！?p>　　“嗯——”皇帝撐著頭將眼睛掀出一條縫，緩緩開口：“說到這個(gè)，其兒向來最喜玩樂?！?p>　　高升這時(shí)抬起頭，臉上又堆滿了褶子：“陛下仁明，此乃圣裁。四皇子平日里雖然玩鬧得多，心底卻是知書知禮的，定然知曉陛下的厚望?！?p>　　“唉！”皇帝挑起眼皮，嘴角向下耷了耷，擺擺手丟下一句“明日擬旨”后徑自走去內(nèi)殿。

　　高升立馬諂笑跟上，小心問：“時(shí)候不早了，伺候陛下歇息？?！?p>　　皇帝不置可否。

　　……養(yǎng)元殿明了半夜的燈可算是滅了，可寧王府里的那位主兒卻是寢食難安。

　　亮堂堂的偏廳座無虛席，蕭其把手中的來信輾轉(zhuǎn)看了好幾遍，一邊不自覺踱著步。

　　“殿下莫急?！弊谧笙械睦险叩?。

　　那老者一身素淡灰袍，悠悠啜茶，頗有一番出世風(fēng)范。

　　蕭其聞言停下腳步，嘴角稍稍抿了一下：“甘陜事態(tài)惡化如此之急，本王如何坐得??？”

　　老者放下茶杯：“殿下急的是什么？”

　　他見蕭其不答，接著說：“其一，您心憂山行等人控制不住尸瘟和澇災(zāi)。其二，您擔(dān)心晉王去了也是制不住災(zāi)情。其三，您又顧慮南越舊將與他勾結(jié)，行出危害北齊之事。”

　　坐在老者旁邊一人點(diǎn)頭道：“杜老審時(shí)度勢(shì)最是快且準(zhǔn)，這也正是我心中所憂?！?p>　　蕭其微微展眉坐回高座，看向老者鄭重問：“正是如此，杜老以為何解？”

　　老者笑笑：“只要殿下您親自前去甘陜，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這……”山停旁一員帶刀武將面色遲疑，問：“今日晉王不是才自請(qǐng)前往甘州？殿下如何還有機(jī)會(huì)？”

　　其余人等同樣心有疑惑。

　　但蕭其卻眼色一亮，若有所思道：“他爭(zhēng)著要去那里，無非就是想要借機(jī)拔除太子的勢(shì)力，又可以趁著這次機(jī)會(huì)在父皇面前大肆邀功，好迎娶北燕公主。哪怕事情不成，好歹也有叫苦的由頭，父皇心有歉疚，也會(huì)補(bǔ)償與他。但是……”

　　“但是，圣上舍不得晉王受苦。”老者接話道。

　　蕭其苦笑：“不錯(cuò)。所以最合適的人選自然是我這不受寵的歌姬之子。”

　　座上人聞言似有不平，卻也無話可說，于是靜靜等著上座的蕭其吩咐。

　　不料他并無下話，只是背對(duì)他們負(fù)手，示意都回去歇息。他們見主子身心俱疲，倒也算體貼，壓著步子紛紛推門而去。

　　蕭其心知身后還有一人未走，輕輕嘆息一聲：“杜老多有勞累，也請(qǐng)?jiān)缧┬铝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