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自由
未見山高,只聞峰巒疊嶂;
未見海深,只聞波瀾壯闊。
已見此山,方知危峰兀立;
已見此海,方知驚濤駭浪。
傳聞終究是傳聞。
這就是女孩此刻唯一的感受。
恐懼嗎?
或許有。
但激動絕對大過了恐懼。
在上輩子,她與對方,是兩條平行線上的過客,或許于遷怒之念中,對方是導(dǎo)致她死亡的間接原因,但既然死過一回,她可不會抱著這種愚蠢的念頭,將觸手可得的機(jī)會放棄。
未來的結(jié)果,是殘酷的。
但想要修改未來的結(jié)果,機(jī)會其實不只有一次。
十年的時間中,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從三個月后的天外來客降世,到北地入侵大周,到大周剿滅江湖,再到大周反擊北地,雙日交鋒,叛亂四起,有志之士揭竿而起,大周炮火席卷天下,北地臣服,南蠻茍延殘喘,海外之爭,東西遠(yuǎn)征軍于西域展開拉鋸戰(zhàn),以及文武相爭,連續(xù)后期的奪嫡之爭……
十年間,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直接或間接改變天下局勢的事兒了!
而每一個時期,都代表著一個可以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
所以...
并不是說,在她不遠(yuǎn)處這位活在傳聞中的存在,就是她唯一的機(jī)會!
只是說,在她不遠(yuǎn)處這位活在傳聞中的存在,是最大的機(jī)會,也是她目前唯一能觸碰到的機(jī)會!
這是獨(dú)屬于她的優(yōu)勢。
因為在這時,她沒有競爭對手!
不過,女孩很清楚。
在這個世間,唯一不變的原則,就是等價交換。
越大的收益,裹挾著越大的危險。
越大的危險,往往也會給成功者帶來越大的收益。
她是否會成為這個“成功者”?
誰也不知道。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無非只是一死罷了!”
女孩不自然的輕咳一聲,竭力控制著心肺的抽搐頻率,默語之時,已是舉起了小馬鞭,低聲喝道:
“所有人留下!”
“沒有我的指令,不許任何妄動!”
聽見這個命令,在女孩身后的幾個少年心中頓時一急,性格直率一些的,關(guān)心之語已是脫口而出。
“小妹!你的身體……”
“夠了!”
這句突如其來的呵斥,并非來自于氣息不穩(wěn)的女孩,而是來自于年歲稍長、面色凝重的老二。
在其余幾個臭弟弟急切的目光中,這位老二卻并沒有和他們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反而是輕輕拍了拍女孩的后背,遮掩住眼中的心疼,輕緩的安慰道:
“去吧!”
“二哥會帶著他們幾個,在這里等候你回來?!?p> 聞言,女孩蒼白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笑容,蒼白、毫無血色、卻美得破碎,用力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后,女孩輕揮小馬鞭,驅(qū)動胯下駿馬,孤身一人,獨(dú)自朝前趕去。
看著妹妹離去的背影,老二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傷和釋然,迎著身側(cè)幾個臭弟弟仿佛要?dú)⒘怂哪抗猓p聲嘆道:
“能自由的選擇死亡,是幸福的?!?p> “與其身不由己的死在病榻上,任何被她選擇的死亡方式,我們這些哥哥都應(yīng)該送上祝福!”
“每年寒冬,她都在咳血?!?p> “老頭子和大祭司,都只能延緩,而沒辦法根治,我們這幾個暗勁,甚至連緩解她的痛苦都做不到...”
“這是我們必須要承認(rèn)的事實!”
“所以...”
“我們這些做哥哥的,沒有拯救妹妹的法子已經(jīng)是一種恥辱了,如果連妹妹最后想要去做的事,都要經(jīng)過我們這些當(dāng)哥哥的允許后才能去做,那對于她來講,我們和病痛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老二的質(zhì)問,讓周圍陷入了沉默。
憤怒的眼光,也漸漸消失。
“那就這么算了么?”
半晌,老四干澀的聲音響起。
兄弟中,脾氣最為火爆的他,性格最為剛硬的他,此時此刻,聲音中也不自覺的夾雜上了幾分哽咽。
他們這些做哥哥的,自然都想要個妹妹寵著。
可惜。
直到老六,還是個臭弟弟。
但小七是個妹妹。
也是他們盼望已久的妹妹。
可是!
小七就要走了!
最受寵的,在最早走...
真是命運(yùn)的惡趣味!
沒有人問出那個愚蠢的問題。
五百輕騎,是百戰(zhàn)精銳。
六個兄弟,也上過戰(zhàn)場。
是不是回光返照,這些人一眼就能辨別清楚。
老四的問題,有些戳心。
老二也在所難免的沉默了片刻。
半晌。
更加艱澀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如果小妹沒死,那就放過他們,算是給小妹留一個念想;如果小妹死了,死在了這里,那就把小妹的這些朋友也送下去,不要讓小妹感覺到孤單。”
“我們回歸長生天的懷抱,還不知道需要多久,但就算是再短,小妹肯定也會感覺到孤單?!?p> “所以...”
“一切都等等!”
“看結(jié)果再說!”
————
千米的距離。
不遠(yuǎn),也不近。
箭矢落地的位置,是五百米。
距離百余輕騎,是五百米。
距離陳鼎自己,也是五百米。
望著百余輕騎停下,一騎馳來,陳鼎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心念百轉(zhuǎn)之余,已是輕言道:
“迎上去?!?p> 胯下的小母馬非常聽話,邁開步子,托著陳鼎,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勻速的迎上了來者。
嗯。
是匹母馬。
還是匹愚蠢的母馬。
看了看這只年歲稍大的母馬,再看了看這只母馬略顯渾濁的雙眼,小母馬頓時感到了一陣無趣,不屑的打了個響鼻,把另一邊的母馬驚的下意識后退了兩步,而后才緩緩站穩(wěn)。
母馬一受驚,不要緊。
但在母馬背上的女孩,可就遭了罪。
原本還能憑借著胯下這頭溫順母馬的起伏頻率,調(diào)整自身呼吸頻率的女孩,在胯下駿馬突然后退的舉動中,呼吸不由得紊亂了一下。
隨之,就引起了連鎖反應(yīng)。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聽上去仿佛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一樣。
空氣中寡淡的腥甜氣味,讓陳鼎瞬間落實了猜測,毫不遲疑的拔出彎刀,將束縛對方的馬鐙和控制馬匹的韁繩斬斷,鬼影似現(xiàn)之時,已是抱著這個和他同齡的女孩站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將懷里的這個小女孩放下,陳鼎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這個倚在自己手臂上、咳嗽的渾身顫抖的小女孩,伸出手,準(zhǔn)確的按在了這個女孩的眉心處,輕輕一敲,咳嗽聲乍然而止。
“這個病叫哮喘?!?p> “忌諱劇烈運(yùn)動?!?p> “我?guī)湍銜簳r控制住了?!?p> “所以...”
“現(xiàn)在,你可以說出你的來意了。”
女孩眨了眨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與她差不多大、面無表情的白發(fā)孩童,幾乎是一瞬間,早已想好的腹稿就全被遺忘了,只是傻傻的看著陳鼎,連手中還拿著染血的手絹似乎都遺忘了,略有些干裂的嘴唇不斷翕動著,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副標(biāo)題: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