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宴會雖然認識了龐統(tǒng)徐庶等人,但對于沈晨來說,其實沒有什么好喜悅的。
因為古人與后世來者的價值觀碰撞,沖散了這種認識名人的喜悅。
當他看清楚這些古代世家大族的真面目之后,就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種恐懼。
那就是作為人的最基本的道德觀在古代并未豎立起來。
雙方看待事物的道德標準有非常大的差異。
就好像二十四孝在后世大部分人眼中,應該都屬于陳規(guī)陋習的愚孝。
可時人眼中,卻是最高的道德標準。
難怪五胡亂華會發(fā)生。
扭曲的道德觀,再加上高高在上的世家名門從未把底層百姓放在眼里。
當上層不把底層當人看的時候,當百姓淪為兩腳羊的時候。
你又何必奢望他們能夠為你們這些上層人拼死拼活保家衛(wèi)國呢?
這讓他很擔憂。
然而在思考了很久之后,沈晨又最終還是將這件事短暫地拋之腦后。
畢竟后世的價值觀來源于基本道德觀,同樣來源于生產(chǎn)力足夠,倉稟足而知禮節(jié),吃得起飯才能思考人生。
在這個戰(zhàn)亂的年代,你跟大家說底層百姓的命也是命,無異于對牛彈琴。
所以這場關(guān)于時政的討論很快結(jié)束。
眾人都是士子,又聊起了學術(shù)探究,沈晨也打起精神,不再聊三觀的話題,而是融入進去。
雖然三觀不同,但當全世界都是這樣的時候,自己反倒成了異類。
因此沒必要說些他們不喜歡聽的話讓人排斥。
午后,眾人酒足飯飽,又聊了許久,從天文地理到民生百態(tài),從古代經(jīng)典到今日時文,很快大家就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等到雨停了,宴會也散去,王粲下午打算去一趟中盧縣拜訪一位朋友,潘濬他們則要回書院,徐庶送龐統(tǒng)回鄉(xiāng)里去,只有沈晨說是打算回城里叔祖家。
酒舍給他們分別安排了車馬,沈晨到了叔祖家后,得知鄧洪外出訪友去了,他又不想回書院,便干脆從叔祖家拿了一些臘肉作為禮物,讓府邸奴仆駕駛馬車送他去城西隆中。
諸葛玄到襄陽后就住在隆中,買了一些土地建造房屋,把諸葛亮的兩個姐姐嫁出去后,他也輕松了不少,一個人撫養(yǎng)諸葛亮兩兄弟長大。
到隆中后輕車熟路地去敲門,開門的是諸葛家的奴仆小童,沈晨就問小童諸葛玄在哪里,他要先去拜見長輩。
沒想到小童告訴他,諸葛玄也去訪友去了。
因為已經(jīng)到了年底,州府休沐,很多官員都放假了,所以這個時候如果沒有收拾行李回鄉(xiāng)的話,都會趁著這個時間去走動一下朋友。
不過諸葛玄雖然出門了,諸葛亮兄弟卻在家中讀書,聽說沈晨獨自來拜訪,便高興地邀請他到后院。
沈晨把禮物交給小童后,跟著諸葛亮和諸葛均到后院來。
“阿晨,你卻是有一個多月沒來看我了?!?p> 諸葛亮今年已經(jīng)十五歲了,身高一米七四,體態(tài)極為修長,他熱情地帶著沈晨到了后院屋內(nèi)。
“兄長在家里看書嗎?”
沈晨看到里屋正燒著炭盆,炭盆旁邊的地上鋪著席子,左右兩側(cè)的木板上擺滿了書,最近天氣寒冷,他就在家中燒炭取暖讀書。
諸葛亮盤膝坐下,點點頭道:“是啊,臨近年關(guān)了,叔父說過幾日去拜訪兩位姐夫,然后與姐姐和姐夫一同祭祀父母祖宗,所以這兩日就待在家中,不能出去?!?p> 漢朝有非常隆重的祭祀文化,逢年過節(jié),都必須祭祀祖先。而且過程還有一套儀式,比如沐浴熏香,不能出門,如果是寒食節(jié)的話,還不能吃熱菜。
沈晨就坐在他旁邊,說道:“嗯,過幾日我們也準備回黃門亭過年去,算起來咱們從徐州遷至荊州也已經(jīng)兩年有余,家鄉(xiāng)怕是回不去了,就只能在荊州設(shè)立祭壇,祭祀父母祖宗?!?p> 旁邊的諸葛均十二歲了,個子比沈晨還矮一點,忽然說道:“我聽說天子已經(jīng)回到了洛陽,擺脫了那些西涼武夫們的控制。以后會不會天下承平,我們也能夠回到家鄉(xiāng)呢?”
沈晨搖搖頭道:“天子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如今曹操在許昌開設(shè)朝廷,把持朝廷。所謂奉迎天子,不過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罷了,將來中原戰(zhàn)亂,還不知要打多少年?!?p> “曹操得到了天子嗎?”
諸葛亮皺眉。
他和諸葛均整日在家中,對外面的消息并不知道。
目前得到的情報還是一個多月前諸葛玄隨口提了一句,天子到洛陽的事情,而且荊州地處南方,得知消息也比較滯后。
像劉協(xié)是七月入秋到的洛陽,然后九月份遷都許昌,劉表前些日子才得到消息,遣使供奉。
所以現(xiàn)在整個荊州得到的信息也就是九月劉協(xié)遷都許昌,而諸葛亮他們由于信息來源比較閉塞,比一般人知道的事情還要滯后。
沈晨點點頭道:“嗯,是啊,現(xiàn)在天子已經(jīng)在曹操手里,很多人覺得曹操會是周公和霍光,兄長覺得呢?”
諸葛亮沉思了許久,搖搖頭:“我不知道?!?p> 沈晨問道:“難道兄長也覺得,像曹操這樣的人,會選擇匡扶漢室嗎?”
“觀其行,殘暴至極,只是.....我也不知......但我覺得,周公和霍光,應當不會如此兇厲?!?p> 諸葛亮雖然自幼聰明,但目前也不敢做出判斷,只是從徐州一路南下,看了太多慘狀,覺得周公和霍光,大抵不會殘暴至此。
沈晨又問道:“兄長覺得,百姓重要嗎?”
“自然?!?p> 諸葛亮說道:“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可是為什么那些世家大族,高門貴胄,卻覺得百姓如野草一般,肆意踐踏呢?”
“你是說曹操嗎?”
“不是,今日我與一些豪族子弟在一起,觀他們言行,我問他們對曹操屠殺徐州數(shù)十萬百姓如何做想,他們覺得這并非什么大事?!?p> 沈晨有些郁悶,與古人價值觀不同,導致他對自己原有的價值觀產(chǎn)生了一些懷疑。
倒不是懷疑后世價值觀是對是錯,而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適應這個時代,是不是應該學一學那些世家子弟,有的時候就應該心狠一點。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也會犯錯,也會有考慮不周的時候。但沈晨覺得自己優(yōu)點就在于會反省,會在事后復盤。
今天這件事情也復盤了一下,他就總會去想,到底是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還是這個世界是錯的,他才是正確的一方?
諸葛亮思考了很久,搖搖頭道:“抱歉阿晨,我沒辦法給你答案,但我自己覺得,肆意屠殺百姓肯定是不對的?!?p> “我很苦惱。”
沈晨撓撓頭:“想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p> “也許有一個人能告訴你?!?p> “誰?”
“你可以去問問龐德公。”
諸葛亮說道:“上個月叔父帶我去拜見了他,我覺得他是一個很有智慧的長者。”
沈晨就說道:“那兄長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好?!?p> 諸葛亮看了一眼諸葛均道:“阿弟,你在家中,我與阿晨去一趟魚梁洲。”
諸葛均說道:“這都午后了,去魚梁洲還得乘船,今天能回來嗎?”
沈晨就說道:“無妨,回不來就住在城里吧。”
兩個人便立即啟程。
魚梁洲其實離隆中很遠,隆中在襄陽城西面約十七漢里處,換算成后世公里大概是7公里,坐馬車得四十分鐘到襄陽。
而襄陽到魚梁洲去得坐船,從碼頭順著漢江往東大概三十多里,雖然是順水,但也得一個多小時。
所以去一趟可能要一個時辰,來回就得兩個時辰。再加上還得與龐德公攀談,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大概一兩點鐘,可能今天確實是來不及回隆中了。
不過諸葛亮既然答應陪他去,那自然是無所謂,反正沈晨的叔祖家就是他家,多他一個人睡覺并不會占多少地方。
兩個人坐馬車到了襄陽,然后在碼頭坐船去了魚梁洲,身邊跟著兩個鄧家的奴仆護送著過去。
到下午大概晡時三刻的時候到了龐德公家。
龐德公在魚梁洲上有大宅子,《襄陽記》他家除了妻子之外,還有很多奴仆,就可以知道作為龐氏族長,他雖然隱居島上,可生活過得并不差。
這個時候龐德公正在家里吃飯,下午晡時是吃飯的點,聽說沈晨和諸葛亮前來拜訪,他就讓他們進來。
兩個人手里都提了禮物,廳內(nèi)龐德公與夫人還有兒子龐山民兒媳諸葛氏一起。
“阿弟,你怎么來了?”
諸葛氏很驚訝。
歷史上諸葛亮與龐德公認識,就是在二姐嫁給龐山民之后。
所以他與龐德公也算是親戚。
諸葛亮就說道:“是阿晨有些問題想請教龐公,我陪他一起來?!?p> 沈晨把手里的禮物交給仆人,拱手向龐德公道:“龐公,冒昧打擾了?!?p> 龐德公大概五十歲上下,看著像四十來歲,很是和藹,笑著說道:“一起吃點?”
“之前與徐庶龐統(tǒng)他們一起吃過了?!?p> 沈晨回答道。
龐德公點點頭說道:“那你們先去廳里等一等?!?p> 兩個人就告退出去,在外廳等候。
大概十多分鐘后,龐德公才走出來,盤膝坐在廳內(nèi)席上。
二人起身見禮。
龐德公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然后才問道:“有什么事嗎?”
沈晨就把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又問道:“我想問龐公,百姓死活真的沒那么重要嗎?”
龐德公想了想,說道:“重要,但也不重要?!?p> “為什么呢?”
沈晨問。
龐德公就說道:“天下承平時,朝廷需要百姓種糧食來維持國家生計,因而民貴社稷次之。可天下大亂時,連社稷與君都已經(jīng)保不住,無數(shù)饑餓的百姓就成為了負擔,所以就變得不重要?!?p> 沈晨思索道:“所以天下承平的時候,國家還能夠維持法度。但天下大亂時,國家法度不再,人命就也如同草芥?!?p> 龐德公說道:“《禮記》曾云:“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國家崩壞而法制不存,人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因而我們沒辦法從道德上譴責別人屠戮百姓,而只能說他為人殘暴罷了?!?p> “那么曹操屠殺徐州那么多人,公也以為,他將來會能夠輔佐天子,成為周公霍光?”
沈晨反問。
龐德公搖搖頭:“我不是曹操,亦不知道他會怎么想。我只能告訴你,至少天子現(xiàn)在在許昌,那么曹操就手握正統(tǒng)而可網(wǎng)羅天下。那他屠殺百姓的事情,人們就會選擇將它遺忘?!?p> “為什么呢?”
“《六韜》不是說過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p> “那么造成這一切的根源,是因為權(quán)勢?”
“也可以這么說?!?p> “可如果那些被屠殺的人當中,有那些追逐權(quán)勢的人的親屬家眷,他們也會如此嗎?”
“世家大族,皆是如此。舜殺鯀而禹仕于舜,衛(wèi)侯殺元角而元咺忠于衛(wèi)侯,家族若想興旺,非權(quán)勢所不能也?!?p> “我明白了?!?p> 沈晨大概也懂了這個時代的價值觀。
對于世家門閥來說,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特別是漢末魏晉時期,門閥政治才是當時社會的主流。
所以百姓的死活在世家門閥眼中,什么都不是。
因為他們?yōu)榱思易謇?,即便是出仕于仇人,也是無所謂的事情。
比如孫策攻破廬江,幾乎滅了陸氏滿門??申戇d還是出仕于東吳,為孫氏鞠躬盡瘁。
曹操殺了周不疑,他舅舅劉先屁都不敢放一個,后來還當上魏國尚書令。
為了權(quán)勢連親人的仇恨都可以放下,與自己無關(guān)的百姓死了,又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所以還是那句話。
人命在古代這個社會,就像是金字塔,只有身份尊貴的人才重要。
金字塔底層的人,不過是一堆生產(chǎn)資料用的牛馬罷了。
沈晨得到了龐德公的指點,也算是明白了這個時代那些世家大族們的秉性,明悟了很多東西。
他思索了一會兒,問道:“有沒有辦法,讓百姓受到重視起來呢?”
“有?!?p> 龐德公說道:“如果能夠安定下來,百姓能夠生產(chǎn)更多的糧食,為上位者供奉更多的錢糧,他們才會被重視,只不過也許那會變成一種財產(chǎn)罷了?!?p> “生產(chǎn)力?!?p> 沈晨這下終于明白了高中政治學到的內(nèi)容解釋。
龐德公好奇問道:“何謂生產(chǎn)力?”
沈晨就說道:“是指地里的產(chǎn)量,曹操屠殺百姓,一是要阻攔袁術(shù)北上,二是軍中無糧,所以犯殺徐州男女老少數(shù)十萬,劫掠糧草以解決缺糧的問題。如果地里的產(chǎn)量更多,糧食更足,也許他就不會這樣做了?!?p> 之前分析曹操是為了阻止袁術(shù)北上,但另外一個原因也不能忽視,那就是糧草不足的問題。
如果曹操糧食夠的話,他完全沒必要搞屠殺,直接像后來漢中和淮南搞大遷徙就行。
所以歸根到底,依舊是生產(chǎn)力的問題。
后世因為物資充沛,生產(chǎn)力足夠,很多人都忽視了什么叫飯都吃不飽,什么叫物資匱乏到餓殍遍野。
即便是沈晨穿越過來后,也算是衣食無憂,因此他沒有第一時間想到這點也正常。
不過經(jīng)過龐德公提點,倒是想了起來。
黃門亭通過漚肥技術(shù)糧食不缺。
可天下不是處處黃門亭,中原戰(zhàn)亂沒有一個合適的種田環(huán)境,到處都有大饑荒。
要是生產(chǎn)力夠的話,或許曹操沒必要非得靠搞大屠殺來解決他的危機。
“是啊,問題的根本,還是人要吃飯?!?p> 龐德公感嘆道:“如果人人都能吃得飽飯,人人都可以讀書的話,那么那些世家大族,又憑什么敢視百姓如野草呢?”
沈晨在這一瞬間忽然正色了起來,起身認真向龐德公拱手說道:“多謝龐公為我解惑?!?p> 龐德公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道:“你明白了些什么?”
沈晨說道:“我明白了這個世界為什么會不公,這個天下為什么會變成這樣?!?p> “為什么呢?”
龐德公問。
“是因為底層百姓連吃飽都已經(jīng)很困難,所以才命賤如草。而且古代先賢傳下來的典籍,都被世家門閥掌控,百姓沒有了上升的通道,他們也無法改變自己窮困潦倒的命運?!?p> 沈晨回答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黃巾之亂的根源,不就是因為百姓們田地被世家豪族占據(jù),不得已只能造反來為自己謀一條生路嗎?”
龐德公贊賞道:“你能認識到這一點,非常好,我也是看了很多書,見了很多人,走了很多地方,多年之后才明白這個道理,那么你覺得,這樣的一個世道,能否改變呢?”
“我覺得能。”
沈晨說:“如果有一個人出現(xiàn),穩(wěn)定天下亂局,想辦法提高地里的產(chǎn)量,然后將知識無私地教授給所有百姓,那么這個世界肯定會變得更好?!?p> “很難?!?p> 龐德公搖搖頭:“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所以劉表幾次請我出仕,我都不愿意去。因為我知道,我也改變不了這一切。我只能在這里偶爾教書,自己耕作,卻庇護不了任何人。”
關(guān)于這個問題,劉表和龐德公也討論過。劉表希望龐德公出山幫助他,這樣就能夠保全天下人。
但龐德公卻認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宿,自己無能力改變這一切,所以還不如樂于清貧自在地好。因此最終選擇了保全小我,而沒有選擇出仕。
在這一點上諸葛亮就和他不同,雖然諸葛亮也清楚劉備的實力太弱小,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為了心中的理想,依舊不可為而為之。
或許龐德公比諸葛亮看得更清楚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但至少在這份大義大勇之上,諸葛亮要超過龐德公這位曾經(jīng)教過他的老師。
“龐公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已經(jīng)失望了,覺得自己無法改變才只想隱居起來,可我恰恰相反?!?p> 沈晨昂起腦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我堅信這個世界會有跟我一樣善待百姓,堅持自己心中那份使命的人出現(xiàn)?!?p> 龐德公長嘆道:“后生可畏,希望你能始終如一,堅守自己心中的這份信念吧?!?p> “我會的。”
沈晨重重地點點頭,在這一刻,他明白了漢末階層運行的邏輯和規(guī)律,也就明白了該怎么打破這個固有的社會秩序。
玩蛇怪
沈晨的設(shè)定其實不像上本謀伐陳暮的設(shè)定那么厲害,陳暮的設(shè)定其實很妖孽,智力110,很榮幸的是我沒有寫得低智,他確實做到了妖孽。而沈晨的話,是在一步一步成長過程當中,所以對社會結(jié)構(gòu)認知和大局觀的考慮就就遠不如陳暮,不過相信他,會成長起來的。馬上就是大戲了,盡情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