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之后,糜竺來到黃門亭。
平日里糜竺不顯山露水,但這個時候卻能見到糜家的財力。
一輛輛馬車緩緩行駛在驛道上,前后奴仆兩千人,左右開道徐徐前行,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鄧沈二氏族老以及沈晨等人都已經(jīng)在道路上等著他們,一直到近前眾人才注意到,糜竺帶那么多人來并不是為了彰顯財力,而是用力測繪。
那些馬車上大部分都是竹簡,跟著的奴仆有一半是清查田數(shù)的清客,另外一半則是視察田力質量的農(nóng)夫、田奴、徒附等。
他們有的拿筆墨,有的拿鏟子,一萬八千多畝地不是個小數(shù)目,對于糜家來說,已經(jīng)算是十分之一田產(chǎn)。
“主事!”
沈晨和鄧茂鄧洪等人迎了上去,恭敬行禮。
本質上來說,他們鄧沈二氏只能算是小地主階級,連大地主豪強都不算,更別說與那些世家門閥去比較。
而糜竺不僅是徐州巨富,又是大地主豪強,還是州府從事,地位與他們根本不在一個級別。
人家能夠高看黃門亭鄉(xiāng)老們一眼,純粹是因為沈晨的才能讓陶謙劉備等人欣賞。
如果是換在平時,即便是黃門亭鄉(xiāng)老想賣田,他也不一定親自過來。
此刻從馬車上下來之后,糜竺笑瞇瞇地走來拱手說道:“諸位就是黃門亭的幾位鄉(xiāng)老吧。”
“鄧茂,鄧洪見過主事?!?p> “不用客氣,得知諸位要南遷,陶公心中悲痛呀,徐州的丁口又要少了?!?p> “唉,世道艱難,我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p> “那我也只能愿諸位一路順利了?!?p> “多謝主事。”
幾個人隨意寒暄了幾句,糜竺嘴上說著對黃門亭鄉(xiāng)老遷移表示惋惜,臉上的笑意卻一直沒有停過。
如果是曹操禍害徐州的時候他們賣田地,糜竺絕不可能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入手。
因為買了之后,若曹操占了徐州,以后這些地歸誰都說不清楚。
但問題是現(xiàn)在的形勢看上去一片大好,曹操后方出亂子,南方的袁術之前也沒有進攻過徐州,兩面都已經(jīng)太平了下來。
之前徐州缺的其實不是精兵,而是能將。
陶謙的丹陽兵還是很能打,只是面對曹軍的指揮戰(zhàn)術運用不得力而已。
現(xiàn)在劉備來了,補足了這一塊短板,于是在糜竺想來,只要再給陶謙一點時間,重新整頓一下州郡,招募士卒,未來徐州也能安寧。
只要世道安寧下來,那他擁有的田地價值也會一路飆升。趁著這個時候在剡縣周圍大量購買田地,以后那都是財富。
而黃門亭在這個時候大量出售田土,不僅離剡縣近,且都是不錯的土地,自然讓糜竺非常心動。
不過心動歸心動,價錢該壓還是得壓。
在鄧茂等人的邀請下,糜竺來到了鄧氏老宅,他的手下仆從則在鄧昭沈真等人的帶領下,前去清點田土。
從上午隅中三刻開始,這個工作一直持續(xù)到下午接近日入初時,差不多三個半時辰。
也就是糜竺帶的仆從數(shù)量夠多,效率也跟得上,按照比例每個人只需要負責十畝田地就行,若是其他世家豪強,沒那么多奴仆,效率估計得要好幾天。
鄧家祖宅,眾人陪著糜竺聊了很久,還在一起吃過了午飯,一直到日入初時,仆從前來匯報情況,統(tǒng)計無誤,田土數(shù)量和質量對得上。
直到此時終于可以開始談正事,雙方于中廳對坐,沒有人坐主位,而是面對面坐著,鄧沈二氏坐右側,糜竺等人坐左側。
兩邊代表都是四人,鄧氏有鄧茂鄧洪,沈氏則有沈家一位族老沈先以及沈晨。
糜竺那邊則是他本人,一位糜姓的族弟,不是親弟弟糜芳,就是一名族弟,還有兩名負責清賬和統(tǒng)計田土的管家。
雙方對坐之后,鄧洪咳嗽一聲,先開口道:“主事,田土已經(jīng)清理完畢,不知道是否還算滿意?!?p> 糜竺的一名管家正拿著竹簡與他說悄悄話,聽到鄧洪的話,他回過身,笑著說道:“確實是一萬八千七百六十二畝,分毫無差,諸位是想作價幾何呀?”
鄧洪鄧茂沈先等族老互相對視一眼,深呼一口氣,鄧洪才說道:“下田均價一千錢,中田均價三千,上田均價八千,這個價格主事覺得如何?”
“唔......”
糜竺摸著下巴沉吟,幾個人都頗為緊張。
過了片刻,他才搖搖頭道:“貴了些,若是平常年月,這個價格是比較公道的,但現(xiàn)在嘛.......”
鄧洪忙道:“價格還可以談嘛,主事若是滿意,覺得多少算合適呢?”
“折半?!?p> 糜竺淡淡地說道。
折半?
這個詞出來,鄧洪鄧茂沈先三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根據(jù)《漢樊利家買地鉛券》以及《漢王末卿買地券》記載,漢朝的田地價格上下波動非常大,下等劣田價格在百錢到兩千錢不等,優(yōu)質良田則在三千錢到一萬五千錢左右。
但所謂的下等劣田其實不能算田地,而應該算田地周圍的邊角料菜地。因為當時菜地、桑林、池塘都屬于生存資源,所以也算在田地里。
黃門亭這一萬八千多畝土地自然也把這些生存資源算入其中,然而要知道黃門亭并不是什么山腳旮旯,而是徐州淮北地區(qū)的大平原,這里的土地不像西南方山區(qū),多是那種山里的劣質田土。
即便是普通劣田,也是平原上的旱田,按照市價的話,平均應該在一千五百錢左右,那些優(yōu)質良田價格也應該在萬錢,特別是桑林、池塘這樣的田地,價格非常高。
按照以往市價,黃門亭的這些田總價值可能要上億錢,這還不算周圍的房屋亭舍直接就是送的,而現(xiàn)在黃門亭鄉(xiāng)老們的出價已經(jīng)算是非常低了。
結果糜竺一開口就是折半,也就是說,在原來市價被砍了三分之一的情況下,再砍二分之一,相當于原來總價的三分之一。
價值一億被砍到了三千萬錢,跟白送沒什么區(qū)別,黃門亭的鄉(xiāng)老們得知自己的土地如此廉價,不炸鍋才怪。
“主事,這個價格......”
“這個價格很公道。”
鄧洪正準備回絕,沈晨忽然開口打斷道:“不過我有個小要求,還請主事以市價將錢折算成糧食、生鐵、食鹽,以糜家之富裕,主事應該不會拒絕吧?!?p> “哦?”
糜竺若有所思,搖搖頭道:“這些可都是重要物資?!?p> 沈晨笑道:“那這樣的話,也沒辦法,前些日子蘭陵繆氏、襄賁王氏、剡城曹氏、下邳陳氏對這些田地也都很感興趣,若是主事以為我們遷走了,這些田地會變成無主之地,那主事就想多了?!?p> “唔?!?p> 糜竺又開始思索起來,他最開始確實有這樣的想法,拖著或者壓低價格,反正鄧沈二氏急著要走,低價甩賣,他用白菜價收過來,怎么算都不虧。
問題是徐州世家豪強當中,他們糜家只能算特別有錢,論起地位和底蘊根本排不上號。
蘭陵繆氏和襄賁王氏一般般,但剡城曹氏和下邳陳氏就是曹宏、曹豹、陳珪和陳登的家族,這四人都是陶謙親信,地位尤在糜竺之上,想低價購入,確實不一定能夠搶得到手。
畢竟人家的確因為要走而急著出手,可不代表就會把田地就扔那不管,隨便被別人占去。
就算是那樣,糜家能搶到多少田?還不如直接買來有地契更占據(jù)主動。
而沈晨選擇以物資進行交換就是個聰明的選擇,徐州今年確實殘破下來,但殘破的原因并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是曹操幾次東征徐州,導致徐州陷于戰(zhàn)亂。
陶謙前些年任命了陳登為典農(nóng)校尉,大力發(fā)展農(nóng)業(yè),使得徐州糧食不怎么缺,又臨近沿海,廣陵鹽瀆縣就是南方知名的產(chǎn)鹽之鄉(xiāng)。
因此徐州所謂的富庶,就是指糧食和鹽這樣的生活物資不缺,糧食價格和食鹽價格都趨于穩(wěn)定,并不算高。
畢竟后世史書里記載,只有兗州豫州淮南等地因旱災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饑荒,徐州在后面唯一出現(xiàn)過的一次就是“備軍在廣陵,饑餓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
但那是幾年后的事情,當時廣陵遭到笮融禍害,確實窮困。而且劉備去廣陵也只是軍中無糧,并沒有劫掠百姓,士兵吃的是自己人的尸體。
這一點只能證明幾年之后由于戰(zhàn)亂導致徐州陷入了糧食危機。
而目前由于沒有出現(xiàn)旱災,也沒有因袁術和呂布的入侵而失去治理,曹操退軍之后,徐州恢復安定,糧鹽價格沒有上升。
如果沈晨拿賣地的錢換取這些物資的話,在徐州它們的價值確實不高,可別忘記鄧沈是要遷移走的。
這些東西出了徐州,去了河南等地,轉手一賣,那就不止翻了一倍,而是幾十倍。
像曹操和呂布在兗州對峙,雙方都缺糧草,糧食價格飛一般增長。
所以沈晨要物資而不要錢,確實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問題在于徐州的糧價區(qū)域穩(wěn)定只是相對的,像曹軍來時糧食價格就一路飛漲,他們這些屯糧大戶往往都會選擇把糧食儲存起來,等糧價起來之后再賣。
現(xiàn)在沈晨要糧草不要錢,看似糜竺賺了,可一旦糧價再漲起來的時候,他就少賺了很多錢,虧了不少,這筆買賣好像不怎么劃算。
不過那么多土地.......
沉吟許久,糜竺長嘆一聲道:“稚子確實是聰慧,要糧草不要錢,錢有時候就是破銅爛鐵,還不如糧草實惠,你把東西運出徐州,轉手一賣,價值就不止翻了十倍吧?!?p> 沈晨沉聲道:“現(xiàn)在到處戰(zhàn)亂,各地商人也不敢冒死出行經(jīng)商,物資不流通起來就會造成各地物價不一樣,我亦是在拿命冒險,主事敢嗎?”
“你說得對,賺大錢就得冒著更大的風險,我最近聽說兗州糧價已經(jīng)破六千一斛,可我卻不敢運糧去兗州,這就是區(qū)別。”
糜竺點點頭,贊賞沈晨的勇氣,說道:“好,就依照你的意思辦,我用糧草生鐵和食鹽換田地?!?p> 雖說以后可能會少賺很多錢,但土地可以再產(chǎn)出糧食,這筆買賣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