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密室當(dāng)中,燭光搖曳,幾道人影被映射在灰黑色的石壁之上。
群寂無聲。
密室中央的圓桌邊緣,擺有十七張高背椅,此刻,已經(jīng)有八人入座,皆沉默不語,專心瀏覽著手中的報告。
這是一場臨時召集的秘密會議。
參會成員竟然都是組織中的高層領(lǐng)導(dǎo),隨便一位都有【領(lǐng)主】層次的修為。
一道道或深沉,或澎湃的氣息,絲毫不加掩飾的展露出來,密室中氣氛凝重,猶如高壓鍋的內(nèi)部,令人窒息。
半晌,其中一位有著一頭火紅色繚亂頭發(fā)的老者,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嗓音沙啞道:“北寒上人,你可知煉老爺何時才能到會,我沒有與他聯(lián)系的手段,還請你催足一下,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坐在正對面的北寒上人聞言,連忙恭聲道:“是!幽火君王大人,晚輩這就去辦?!?p> 話音未落,圓桌中央的燭火陡然間拔高一丈有余,橘紅的火光則是變成了詭異的青綠色。
異變突生,眾人皆是心生警惕,但隨后,一聲爽朗的大笑卻令懸著的心又重新落地。
因為這笑聲太熟悉,太有標(biāo)志性了。
火焰膨脹,竟從中走出一個人來,他白發(fā)飄飄,一身復(fù)古長衫,腰間掛有一塊圓潤的玉佩。
來者正是煉老爺。
“唔哈哈哈…沒想到我臨時草創(chuàng)的移動殺招竟然第一次催動就成功了!妙哉,妙哉,我果然是個天才!哈哈…”
煉老爺從火焰中走出,直接站在了密室的圓桌之上,他身后的燭火在他離開的那一刻也是立即恢復(fù)了正常,仿佛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煉老爺以這樣的方式出席會議,是眾人始料未及的。
但大家卻都不覺得奇怪。
煉老爺,原名楊凱,【領(lǐng)主】層次的修為,乃是煉道大宗師級的人物,在煉制法器方面有著近乎癡狂的熱情,煉器造詣極高,曾經(jīng)以一己之力煉制出失傳已久的傳說級法器——“別天狂”。
就連組織中的十位【君王】也要求著他幫忙煉法器,聲望和地位并不亞于他們。
因此,人們便尊稱他為“煉老爺”。
煉老爺從桌子上跳下,掃視了一圈,只見眾人面容嚴(yán)肅,如喪考妣般的表情,就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
“看來是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而且十分棘手,恐怕是牽扯到一些陳年舊事吧?!?p> 煉老爺收起剛才嘻嘻哈哈的表情,立刻切換狀態(tài),肅目而坐,嚴(yán)然一副久經(jīng)世事的老領(lǐng)導(dǎo)模樣。
在被召集前他其實并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是被告知事情緊急,速速赴會,其余眾人皆是如此。
當(dāng)時他正在位于云田城中的宅子中,打算試驗一下剛剛構(gòu)思完全的新型移動殺招,怎么也沒料到一紙書信竟要他趕去相隔千里的神帝城開會。
索性,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他催動新殺招,竟然一次成功,直接將他傳送到了神帝城。
隨后又多次使用,最后才進(jìn)入密室當(dāng)中。
“哈哈,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剛才還想再聯(lián)系你呢,沒想到你下一刻就到了。”
幽火君王見煉老爺?shù)絹?,也是神情緩和了些,并且對這個新型的移動殺招流露出濃厚的興趣。
他主修火道,兼修靈道,而煉老爺從燭火中走出的場景,則是毫不掩飾的傳達(dá)出這是一個以火道為核心的移動殺招的信息。
幽火君王是【君王】層次的神選者,固然有不錯的移動方式,但他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殺招。
他當(dāng)然沒見過,這可是煉老爺新創(chuàng)出來的。
真正打動他的,是此招的強大穿透性。為了這次會議的安全和保密,主修律道的汀蘭王提前在密室中布置陣法,一道道禁咒律痕深深鑲嵌在灰黑色的石壁上。
【君王】級別的律法屏蔽,使得密室空間從淵境中脫離,形成獨立世界,內(nèi)外聯(lián)系完全隔斷,除了密室里唯一的一扇門。
而煉老爺竟用此殺招無視了重重封鎖,直接闖入密室,這一幕驚得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愧是你啊,總能讓我們感到驚喜和意外!”
旁邊一位柔弱書生模樣的青年稱贊道。
煉老爺聞言,心中歡喜,回應(yīng)道:“文書上人謬贊啦!老夫不過略施手段罷了,上不了臺面的,讓各位見笑啦?!?p> 此刻,十七張高背椅已有九人入座。
其余幾人也是與之一陣寒喧,密室里頓時活躍起來。
片刻后,幽火君王見眾人交談聲漸漸平靜下來,覺得時機成熟,是時候開始干正事了。
“好了!該開始今天的會議了!”
他大手一揮,五道幽藍(lán)色的火球從衣袖里四散而出,在空中盤旋一陣,紛紛落到空余的高背椅上,化作人形模樣。
五位火人的身驅(qū)靜靜的燃燒,他們沒有五官,沒有思想,他們只是一部分靈體和火焰融合的產(chǎn)物。
“平步青云王、廣宮上人、戲水君子、汀蘭王和游園老人皆有重任在身,不方便出席本次會議,所以派他們的靈體來代替參會。”幽火君王解釋道。
眾人并無異議。
這時文書上人注意到還有三張空椅子,開口詢問。
“那為何還有空位?”
幽火君王看了一眼,目光陰沉,冷冷答道:“他們都死了?!?p> “什么!”
“嗯?”
“怎么回事!”
其余幾人聞言皆是神情一凜。
“悠陽上人和青本上人是被暗殺的,對方極有可能是【君王】級別的高手,他們兩人連半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堅持住?!北焙先死浔卣f。
“他們是在現(xiàn)實中遭遇不測的,渾身上下所有的法器和遺物都被取走,而造成這一切的,全是因為他!”
說著,幽火君王一頭紅發(fā)似火般熊熊燃燒,怒氣外涌,聲調(diào)拔高了好幾個量級。
【君王】級別的威壓如潮水般淹沒眾人,只感覺空氣都變得粘稠了許多,熱浪從幽火君王的身上彌散出來,令人不敢直視。
他從一件法器口袋中掏出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隨手丟出,落在圓桌之上,撞倒了好幾根蠟燭。
燭光湊近,照清楚了此物的真容,竟是一顆半邊焦黑,血肉淋漓的人頭!
“??!人頭!”
在場的一位女性參會成員尖叫一聲,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過猛,碰得圓桌輕晃,又倒了兩根蠟燭。
雖然她也見過血腥無比的場景,自詡心理強大,但眼前這顆人頭的凄慘程度遠(yuǎn)超她的承受能力。
其余人等也是驚駭,大氣都不敢喘。
人頭之上的發(fā)絲或斬斷或焚毀,皮肉外翻,部分地方直接脫落,露出被灼黑化灰的顱骨,一只眼球已經(jīng)焦黑萎縮成一團(tuán)爛肉,另一只眼球已經(jīng)不知去向,只留下幽深惺紅的眼窩,空洞的凝望著眾人。
嘴巴張得很大,僵硬的臉部肌肉深深印刻下死前心中無比的恐懼和不甘,好似兇手在殺他之前專門吊著其一口氣,只為慢慢煎烤他的每一寸皮膚,用小刀一片片削肉,一點點刮骨,讓他遭受非人般的折磨,生不如死。
難以想象,兇手在他的身上究竟傾注了多少的怒火,才造就了這般噩夢一樣的恐怖傷痕。
在座的各位都是精明之輩,只聽幽火君王所說的一句話,就已經(jīng)猜到了一個大概的真相。
頓時“暴君”一詞浮現(xiàn)在眾人的腦海中。
縱使這顆人頭已經(jīng)是面目全非,但還是有人認(rèn)出了他的身份。
“這顆人頭該不會是星耀上人吧!”
“對,錯不了,星耀上人鑲有一顆金牙的,這人頭就是他。”
眾人議論紛紛,或冷靜或激動,但都只敢小聲說話。
文書上人簡單安撫了剛才受到驚嚇的那位女性成員,將目光轉(zhuǎn)向幽火君王,直勾勾的盯著他。
內(nèi)在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是不是該說明一下。
幽火君王沒有理會文書上人的目光,他也不發(fā)一言,靜靜地看著眾人議論,任由其發(fā)酵。
坐在北寒上人左邊的蕭軒上人則是心中震動,他與這星耀上人交情不錯,平日里常有來往,而且昨天還相約一同品鑒幻海朝歌中新上市的烏龜卵花茶呢。
可是短短一天的時間,原本活生生的人卻已然變成了一顆殘破不堪的死人頭。
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這不是他一個人心中的疑惑,事實上在座的所有人中有不少都和星耀上人有幾分交情。
不難看出,殺掉星耀上人的兇手正是幽火君王,而且是在現(xiàn)實當(dāng)中動的手。
可是為什么同袍之間要下如此殺手?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星耀上人背叛了組織,而且很有可能和悠陽、青本兩人的死有直接關(guān)系!
幽火君王肯定是已經(jīng)查到了什么,不然也不會如此震怒,動手殺掉共事許久的同袍。
見眾人神情各異,幽火君王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已經(jīng)達(dá)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于是悠悠然道。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盤,桌子上的文件都看了吧,【詭仙】脫困了!這說明什么!我們之中出了叛徒,極有可能還不只一個!”
“雖然【詭仙】還有同伴,但能在現(xiàn)實世界中連續(xù)殺掉我們?nèi)簧衔蛔h員這種事情大家不覺得匪夷所思嗎?每位高層領(lǐng)導(dǎo)人的真實身份都是嚴(yán)格保密的,都有智道大宗師萬宿天王親自布法保護(hù),防占卜,防推算,防定位,防預(yù)言。除非是【仙】級智道大能親自出手才有可能偵破!”
“可是【詭仙】還處于半封印狀態(tài),四根鎮(zhèn)魂釘還有三根留在他的身上,而且他是以死道成仙的,那座尸骨大山至今還留在末法森林的邊緣沒有清理干凈!”
“那他怎么知道我們的信息呢?其實是你們親自說出來的呀,傻孩子們!你們就沒懷疑過星耀上人為什么和每個人都走得很近的樣子嗎?還不是為了從你們口中套出想要的東西來啊!”
“你們都被蒙騙了,他表面上主修星道,暗地里卻苦修情道和魂道?!?p> “自以為熟絡(luò)就放松了警惕,自以為是同袍就卸下了芥蒂,傷人之心可以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別人心里在想什么,沒準(zhǔn)兒我正盤算著怎么殺掉你呢!你能知道嗎?除非你有讀心術(shù)?!?p> 幽火君王越說越激動,他的氣息忽高忽低,帶動整個密室都輕輕震顫。
講到情深處時,直接站了起來,氣得一巴掌狠狠拍在圓桌之上。
“啪卡?!?p> 實木的圓桌竟抵不住一掌之力,瞬間四分五裂,碎成木屑?xì)埰?,隨后被燭火點燃,成為一堆旺盛的篝火。
而原本擺放在桌子上的星耀上人的人頭,則是“骨碌碌”滾落下來,好巧不巧,不偏不倚的掉在剛才那位受到驚嚇的女性參會成員的腳邊。
又是“啊”的一聲,嚇得她直接從高背椅上跳了起來,一路后退,死死貼著墻壁,龜縮在一角,瑟瑟發(fā)抖。
其余眾人也好不到哪去,皆是一言不發(fā),嘴角抽搐,眼皮狂跳,一種名為“恐懼”的感覺在心底滋長蔓延。
其實這是幽火君王使用能力才達(dá)到的效果,為的就是讓他們長記性,牢牢記住今天在這里發(fā)現(xiàn)的每一幕。
“知道為什么組織里有成百上千的高層領(lǐng)導(dǎo)中我偏偏點名要你們參會嗎?你們中一部分是參與了當(dāng)年圍殺【詭仙】任務(wù)的成員,一部分是和星耀上人走得很近的人,還有一部分,則是有通敵嫌疑的人,你說對不對呀,劍央上人?”
眾人皆是一驚,齊齊望向一旁沉默不語的劍央上人。
“怎么會呢?”
“他是叛徒!”
“該死,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
一時間,離劍央上人最近的幾人紛紛遠(yuǎn)離,仿佛是見了鬼一樣。
而劍央上人則是反應(yīng)更快,反手甩出近百把飛刃打向眾人,隨后催動起移動法器,沖向密室大門處奔逃。
“小心!”
變故突生,令眾人始料未及,甚至有些猝不及防。
狹小的密室中剎那間便是各種流光溢彩層出不窮,皆是眾人催動起各式防御手段。
“可惡,竟然被發(fā)現(xiàn)了,他們究竟是怎么查到我的?我又是怎么露出馬腳的?不管了,先逃出去再說!”
思緒電轉(zhuǎn)間,劍央上人已經(jīng)來到門前,只需輕輕用力一推,便可脫離密室,逃出生天。
北寒上人見此一幕,驚呼:“他要跑了!”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只見劍央上人一頭撞在石門之上,竟被一股巨力彈飛了回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而門石之上則是微光浮現(xiàn),一道道如符咒般的圖文露出真身。
人群中不乏有見識廣博之人,一眼便道出此招的跟腳。
“這是汀蘭王的律道招牌殺招——‘困獸之斗’!”
“‘困獸之斗’,不好!這是一個局,一個陰謀!”
劍央上人雖然是腦子嗡嗡的,但還是迅速的反應(yīng)過來了。
這次會議上,什么【詭仙】脫困,什么星耀被殺,都只不過是晃子罷了,用來掩飾真正的目的,蒙騙眾人,也包括他自己。
至于敲打眾人,只不過是順帶一提而已,本質(zhì)上卻是針對他而布置的一場鴻門宴。
真正的目的,還是除掉他這個叛徒。
因為汀蘭王設(shè)下的律法,密室已經(jīng)脫離淵境,獨立出來,劍央若是想逃離這里,回到現(xiàn)實,就必須走正門。
只要出了密室,他就有手段回到自己的夢境之地,借此作為跳板回到現(xiàn)實,因為他已經(jīng)落下夢核,夢境和淵境合二為一。
只要回到現(xiàn)實,他就能遠(yuǎn)走高飛。
可殘酷的是,他根本突破不了這“困獸之斗”,仿佛是命運和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縱使他有一身的逃生手段,可在【君王】級的律法面前都是形同虛設(shè),毫無作用。
他可沒有煉老爺?shù)哪欠N移動殺招,能夠無視律法阻礙,直接離開。
“快制服他!”
“該死的叛徒!”
反應(yīng)過來的眾人蜂擁而上,三下五除二地就將其制服,押到幽火君王面前。
劍央跪在地上,雙手雙腳皆被斬掉,渾身法器、遺物也是被收繳一空。
可他卻是神情激動,沖著幽火君王大喊:“哈哈哈!你想怎樣,在這殺了我嗎,在淵境中神選者是不會被真正殺死的!愚蠢的東西!除非你有死道的覺醒技能,可以在淵境中殺人,不然的話你能拿我怎么辦!”
啪!
一巴掌下來,狠狠地扇在劍央的臉上。
“聒噪!”
幽火君王怒海滔天,心中的殺意早已經(jīng)開始翻涌了,但他還是忍住了動手的沖動,因為劍央說的對,在淵境中神選者是不會被真正殺死的。
可是,現(xiàn)實中的肉體會死呀。
神選者入淵期間,肉體會處于一種植物人狀態(tài),如果長時間不吃不喝,照樣會死去的。
“無妨,雖然現(xiàn)實中的你我找不到,但如果一直把你留在這里,想必你遲早也是要死的,就算是有人為你用醫(yī)學(xué)手段續(xù)命,只要你的意識一日不回歸肉體,就和死了沒什么差別。”幽火君王陰惻惻道。
聞聽此言,劍央突然意識到不妙,自己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必死無疑!
這里可是在“困獸之斗”中,因為律法的緣故,這間密室已經(jīng)脫離淵境獨立出來。
只要自己一日困在此處,現(xiàn)實中的身體就會虛弱一分。
人在三天之內(nèi)不吃不喝就會死去,雖然他食用過許多具有滋補強體功效的煉材,增幅自身體魄,身體素質(zhì)極其強大,但還是沒有脫離普通人的范疇,需要吃飯喝水,來維持生命活動。
幽火君王此舉,無疑是可行的。
“不!不要!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說,什么都交待,不要丟下我!”
他慌了,是真的慌了。
是人就會怕死,他的心理素質(zhì)還沒有強大的不懼死亡,生存繁洐,趨利避害,更是生物的本能。
幽火君王則是不與理會,他對這個叛徒?jīng)]有一點同情之心,帶著其余眾人徑直走向大門,離開了密室。
他的眼中充滿憤恨,但又滲透出無情和冷靜。
石門關(guān)閉,密室中的火苗逐漸熄滅,最后一點光芒也隨之消散,剩下無邊的冰冷、黑暗和寂靜。
只留下一個斷了雙手雙腳的人棍在燃燒過后的灰燼中艱難地爬行,發(fā)出一聲聲絕望和不甘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