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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闕

第十章 意料之中

破闕 七天之內 4556 2022-08-16 20:30:00

  徐越卿在京中沒什么熟人,身上也沒帶銀錢,一怒之下沖出長孫府自然是沒什么去處的,游蕩半日,正巧被出門替父兄沽酒的周復碰到,見她面色不悅還分她一壺好酒。

  徐越卿實在煩悶,也不推辭,只說他日償還便帶著酒找了個僻靜處獨飲消遣罷了,待天色完全暗下去才慢悠悠回長孫府,見大門緊閉還以為徐沃見自己不在先行回去了、長孫畏已然休息,遂十分放心地翻墻進院。

  月溶小居燈火悠悠,徐越卿也未放在心上。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當房門開啟、與徐巍那張極其相似卻又年輕許多的方正面孔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徐越卿第一次真的后悔自己下山。

  “深夜不歸、翻墻入宅,這就是青微山教你的規(guī)矩?”徐沃如今剛過三十正值壯年,雖不習武卻身子健壯魁梧,衣衫雖不華貴卻整凈素潔,皮相與徐越卿也有三四分相似,只看表象的確也是位端肅儀美的公子。

  徐越卿沒搭理他,對著外頭喊:“來人,送客。”一晃多年,徐沃是更似其父了,口氣一模一樣,真煩。

  徐沃聞她一身酒味,語氣更加嚴厲:“她們不會進來的。你喝酒了?”這妹妹少小離家,對父親有怨恨是自然,江湖人帶大的孩子果然莽失些。

  “有什么事就說?!憋嬀瓶诳?,徐越卿自顧自坐下給自己倒上一杯茶。

  徐沃也坐了下來,語氣和軟許多:“你怎么下山也不回家、獨自來了京城?這些年,父母很是想你?!?p>  徐越卿心里嗤笑,徐巍夫妻想自己?十幾年一封信也沒有,也不見一個徐家人上山看過自己。

  “我知你這些年不易,一個女兒家成日舞刀弄劍必然辛苦,可你也不能怪父親,他要保你便保不住徐家,為我們一家周全平安也只能委屈你。爹爹對不住你,大哥也對不住你,好在當年爹爹讓你和路明州一起上山,你不必丟性命、徐家也能暫時安穩(wěn)。”

  他的這番話,徐越卿是入耳不入心,除了笑也不知道做什么,如果自己是做錯事情、觸犯律法,那么自己也不求徐巍保護,自己死了也就死了絕不連累家人,可自己又沒做錯,徐巍也不曾想過保全自己,徐沃這番話倒像是徐巍求著路明州帶自己上山遠離京中紛爭一般,實在可笑。

  徐沃緊盯徐越卿面平如水,繼續(xù)道:“徐家這十幾年安穩(wěn)是父親苦心經營得來,如今圣上垂簾召父親回京,這徐家要更安穩(wěn)方能在風云動蕩的京中立足。你不在家中長大,卻也是徐家兒女,別因江湖上的草莽氣給家中添麻煩。你明白嗎?”

  也不知堆云是否故意為之,屋內燭火昏暗,窗戶也未曾關上,夜間稍有風動便吹著燭光撲朔,費眼得很。

  徐越卿又是抿口茶水,敷衍應和一聲:“不明白?!?p>  “徐家是世家,在京中靠的也不是誰的權勢。長孫大人替徐家平反終究是圣上的意思,你不可與之太過親近,圣上安排的宅子已經布置好了,明日收拾收拾同我過去一起住下吧,其他等父親母親他們到京中再議。此后便在家中住下,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叫父母替你相看相看、為你擇婿了?!边@院子雖撥給徐越卿住,但到底是長孫畏的地方,在人家地界上說人壞話自然也要小聲些。

  徐沃說了這許多,徐越卿輕輕一句“我不愿意”便回絕了。

  “徐越卿,這是爹爹的意思。你在山上數(shù)年與路明州習得這樣壞的脾氣,以后要改?!?p>  自徐沃進門始,句句苛責自己隨心所欲,若僅是如此,徐越卿根本不會動怒,評判自己不要緊,他徐沃說教自己還連坐到路明州頭上,她如何能忍。

  “徐大公子怕是聽不懂我說話,我說了我不愿意,我不想回徐家。你莫會錯意,我是厭惡徐家,可事情也過了十來年了,我早已不在意徐家,也不當徐家是我的家了。你既代徐巍來長孫府勸我,那也該知道我本就是江湖里來的,不是徐家的人。他徐巍,生而不養(yǎng),何以為父?十幾年不見人影,這時候來充父親、來做我的主,他憑什么?當年怎么不和李犀耍這個威風?若真不想卷進來,為什么要回來?你蠢,他可不蠢!他是貪得無厭、沽名釣譽,既要在這漩渦當中爭名奪利也要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不染纖塵,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平白叫我惡心!滾蛋!”徐越卿眼前浮起當年徐巍說教自己的猙獰面目。

  徐沃手中茶盞被砸個稀碎:“我是你大哥,你口中的‘徐巍’那是你父親!生養(yǎng)你的是父親,不是他路明州!”

  玉杯精美,置地碎裂后也再難完整,十四年前,徐巍的不作為早就割裂了自己與徐家最深切的聯(lián)結,此時想要修補已經太遲了。

  徐越卿拍案奮起:“你再說他一句!”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話對她奉若明旨,親爹生而不養(yǎng)無異于遺棄,只不過徐巍并非親手將自己扔在哪一個小巷當中,他只是冷眼睇視、漠不關心。

  路明州詩書刀劍從不吝嗇教學,雖性情冷淡卻總是有問必答,師姐付蔚自小將自己帶大有如親母,這二位恩情徐越卿是下定決心要以死報之的。

  “難不成你還要為他殺了我?”

  徐越卿膚色慘白有如鬼魅,面目又是天生的惡人長相,怒氣沖頭、橫眉冷對,可是陰鷙得很:“沒什么不可以的。”

  “徐越卿!”

  “滾!我說了,給我滾!”

  這宅子小自然有小的好處,但凡那院里動靜大些,長孫畏都能聽見。徐越卿身體強健,連罵人都擲地有聲,長孫畏連同李籌在房中下棋,聽她院里翻天似的吵鬧也各自停下手來。

  “卿卿這脾氣也太壞了,別把你的院子給砸了?!崩罨I眼睛緊鎖棋盤,自己棋路都被長孫畏堵死,再無救活的可能。

  長孫畏一心掛念月溶小居,并不在意他的說笑:“她把我這宅子燒了都不要緊?!?p>  徐越卿負氣離家的事情,李籌聽說了,她鬧成這樣長孫畏也容忍,除了求賢之外更多的是憐惜。

  長孫畏排兵布陣叫卿卿時時記起吳凝、時時謹記錦王之恨,對她自身來說亦是自揭瘡疤、反復炮烙。

  吳凝之于吳家、徐越卿之于徐家,乃至長孫畏對長孫氏都是一樣的,女兒、物品、附屬不過是換個名字,用途都是一樣——交易。

  可她們亦有所不同,吳凝為宗族拋棄落入歹人之人日夜苦恨、徐越卿因緣際會逃了方得自在,長孫畏是不肯服輸?shù)?,既不是她所求,反之亦如何?p>  李籌輸了棋也不敗興,親自斟酒送到長孫畏手中,叫她放寬心:“阿慎,卿卿是個別扭的小孩兒,雖易怒卻也知分寸,也不至于把你我的家燒了吧。”

  “燒了最好,燒了干凈,燒了之后太子再也不用背著太子妃來我這兒了?!遍L孫畏將棋盤上的黑白二子一一分開,放入棋簍。

  李籌抓住她的手,不住摩挲:“我何時背過她?我來找你,她是知道的。她的位子本就該你的?!?p>  長孫畏拍開他的手掌:“在我面前你也口不擇言,她是代誰受過?要不是你我,她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弊约号c李籌為了一己私欲將太多人拉入泥潭、為了自己的身不由己卻叫更多人身不由己,可也只能如此。

  “吳凝可憐、卿卿可憐、太子妃可憐,你也可憐,人人都可憐,只有我母親活該?只有我活該?”李籌笑得實在苦澀。

  長孫畏太過了解李籌,也太過憐惜他,如今現(xiàn)狀也并非他所愿,仍舊是軟下心來:“李籌,你知道我不是和你計較,我們之間,她最無辜,若是易地而處,我會忍不住殺了你?!?p>  “我知道,我都知道?!?p>  徐沃、徐越卿不歡而散后,堆云進屋收拾了一番,等徐越卿平定后來回稟長孫畏:“大人、太子,姑娘連劍都拿出來了,大人且去瞧瞧吧?!?p>  長孫畏也不顧李籌委屈,起身:“我去看看,你自己回去吧?!?p>  “小夜叉大戰(zhàn)死木魚都贏了,看她干嘛?”

  堆云瞪他,大人這段時日政務繁忙又為徐姑娘而時常憂心,太子還跟著裹亂,怕不是要大人更難過?再說那院里徐姑娘也要大人去安慰安慰。

  長孫畏頭也不回往月溶小居去,堆云最是曉得分寸,但凡自己和太子在一起,她鮮少打擾。

  “大人,我執(zhí)意要你去是怕徐姑娘出事?!?p>  “怎么了?”徐越卿能出什么事?徐沃是個讀書人還能傷了她不成?

  堆云竟覺有些難以開口:“徐姑娘她哭了?!?p>  那么個狷狂恣意的人竟然哭了,難道是自己逼迫太緊?還是說徐越卿還是對徐家留有余念?

  想也是無用,長孫畏進屋后被嚇了一跳。

  徐越卿那張臉實在不適哭泣,熱淚從她臉上滾落,可她沒有半點情緒,如同木偶陶瓷一般木然,加之她膚色有如被人抽干血液的死尸般慘白,模樣太過駭人,猶如活見鬼。

  “卿卿?卿卿?”

  徐越卿平靜得抹掉臉上的淚水:“我知道大人為什么找我一個外人了,不過是有血親的人有時甚至都比不上一個陌生人?!?p>  路明州以為自己是小乞兒尚能伸出援手,親父母知道自己離家出走可以三天不聞不問,十歲之前想起來是鈍刀子割肉,現(xiàn)在也只是一些意料之中的失望而已。

  “卿卿和你長兄說什么了?”

  “大人聽見了,宅子里都是你的耳朵,怎么能聽不到呢?”徐越卿好似方才那人不是她,“我以為大人看清楚了,搬出了大宅、逃過了婚約,可大人看得還是不夠透徹,根本就不應該留在這里?!?p>  長孫畏自然清楚她的意思,可她不明白父親上面還有旁人,壓著自己的也絕非只有人,自己要的太多、目的也不夠純粹,這些事最好不同她說,她不會懂、也不會信。

  “別多想了,雖然我只比你長幾歲,但我選什么以及為什么,你未必真的清楚。好了,眼淚擦干凈,睡覺,”平日里總似叫小孩兒似得叫徐越卿,長孫畏竟也真當她是孩子一般揉揉腦袋,“小姑姑有自己的決斷,什么后果也是我自己承擔。睡吧?!?p>  這一夜,徐越卿睡得并不穩(wěn)當,夜間驚夢多次致使早上晚起了一個時辰。

  吳朝從堆云口中得知徐越卿昨夜與徐家老大鬧了個不痛快,操練無非是那些東西,她也不必起來特地看著自己,也無需別人看管,他便依照昨日自己個兒練了起來。

  堆云備好早膳,徐越卿也昏昏沉沉地醒了坐在床頭直拍腦袋,昨夜又是飲酒又是翻來覆去回想起當年的事情,今日頭疼愈烈實屬自作孽。

  “姑娘醒了,吳小公子已經在外頭打拳了。先洗漱吧?!倍言颇笾煸角涞哪槪笥覍徱?,“您這眼睛一看就是哭過,拿著毛巾敷一敷?!?p>  外邊有吳朝,徐越卿唯著褻衣自覺不便:“穿上衣服再說?!?p>  堆云卻是將人拉起來,直接將沾過冷水的綢布敷到她眼上:“我給你穿?!毙煸角湟幌蚴侵凶臃?,長孫畏依照她的喜好派人做了許多新衣裳,今日終可一試。

  徐越卿也不是那高風亮節(jié)的君子,換上新衣也無不喜,堆云替她穿好衣物后才將綢布抽走,共她洗漱過后替她束發(fā):“姑娘,無論是我還是大人對你都是真心的,對你有所求是真、對你有情也是真。”昨夜,徐越卿傷心,長孫大人也不松快。

  “我知道小姑姑和我不一樣,我不是有意怪小姑姑也不是怪堆云姐姐?!睕]辦法,只要徐家人愈近,她便愈不安。

  堆云將她推到鏡前:“姑娘不在京城長大,不知道我家大人這些年到底有多苦。我不求姑娘能理解她,但求千萬別責怪她,什么時候都別怪她,日后你要是想就幫她一把,不想走開就罷了,千萬別因這十幾日的事情而怪她?!闭f著竟忍不住背過身去。

  自入京以來,長孫畏對自己實在太好,情誼遠超八丈遠的姑侄情誼,不過一旦魏釗伏誅,自己立馬出京絕不再回來,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若真有那一日自己定然不會推辭。

  今日,宅子里分外安靜,徐越卿不愛言語,平日里那些喜愛笑鬧的小丫頭們也是噤若寒蟬只怕是為昨夜而惶恐不安。

  吳朝是個活絡性子自然是愛熱鬧的,今日這氣氛倒叫他不適,早膳用的也少了些。

  早膳過后,徐越卿在屋中看書,吳朝清走了屋里服侍的小丫頭:“姐姐的大哥回來了?!?p>  “嗯,回來了,你不也知道昨夜他和我大吵一架嗎?”吳朝整日“姐姐”長、“姐姐”短的,今日這么安定必是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怕挨打。

  吳朝也算熟透她性子了,徐越卿面冷卻好說話,多喊幾聲姐姐她也就應允了。吳朝水蛇似地扭到徐越卿身邊,和軟地矮下身子:“姐姐,我餓?!?p>  “不是吃過早膳嗎?”

  “你不高興吃得少,我也就少吃了些,所以還是很餓?!眳浅樽咝煸角涫种械臅鴥裕敖憬?,陪我出去買塊餅子唄?!?p>  “不去,我不高興所以懶怠走動?!爆F(xiàn)下,她只想出京。

  吳朝又是賣乖,陪著笑臉:“姐姐,休息會兒又要練功了,餓了打拳都沒力氣。”

  徐越卿在小榻上絲毫未動:“阿照才三歲,這樣說話是可愛。你幾歲了,這樣說話不嫌惡心?走開,我要看書。”

  吳朝幾聲“姐姐”下去,徐越卿實在被擾得不行:“走!走!走!你今日要是不撐死,我絕不放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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