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成為永垂不朽的神靈，讓自己的聲名響徹天空與大地，直到它連死后飄蕩于冥河的親人與朋友的耳畔都能傳到?！?p> “生命是如此地渺小，死亡后更是只有一片虛無縹緲。作為人類的短暫的一生毫無意義，結(jié)局唯有成為一捧土灰，沉沒在歷史長河的泥沙之中。
只有成為真正不死不滅的神靈，才能夠讓自己的存在永垂不朽。
我不需要如此冗余的情感。無論是喪親之痛、喪友之仇也好，還是幸福而留念的美好回憶也罷……它們只會拖累我向上攀登的腳步，阻礙我貼近魔藥本質(zhì)的進度。我不會為已經(jīng)埋在土里的人死人而拼命。赫密斯閣下，從此以后，我只會為升上更高的位格而戰(zhàn)?！?p> 聽完這番幾乎是喪心病狂的話語，蒼老的學(xué)者神色卻異常心平氣和。祂一如既往地面容溫和而眼神平靜，注視了我好一會兒，忽然輕笑一聲，似乎是在嘆息，又似乎只是平淡地告知：“我明白了?！?p> 祂說：“如果有朝一日，你想要取回自己當(dāng)初因這個決定而被抽取的諸多情緒，可以念誦我的尊名?！?p> 我回答：“不會有這一天的。”
……
我看到了一縷柔和的光。
渾渾噩噩般地，我伸出手去，想要捉住那一線明亮如火焰般的光輝。然而，它卻迅速消融于黑暗。
在那晃動的火焰中，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在輝光中浮現(xiàn)，又如同蒸發(fā)的冰雪一般頃刻間消失不見。
我看見了微笑著相擁而立、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的父母，看見了慈愛地注視著我的、在那個恐怖的雷雨天溫將我輕輕摟在懷中的老婆婆，看見了死去的族人們高興地向著我招手，看見了那些城邦的巡邏隊伍中與我逐漸認識熟悉，最后卻幾乎全軍覆沒在冰霜巨龍致命的龍息下的先輩們、朋友們與后輩們。
輝芒逐漸黯淡，光焰即將熄滅。一位小鹿般靈秀而溫柔的年輕的白發(fā)少女背對著我，步履輕盈地走向那行將徹底消逝的、仿佛通向另一個世界的火之門扉。
在門扉關(guān)閉的那一刻，她忽然回過頭，嘴角微微翹起，細細的眉毛卻悲傷地向下撇著。她用那雙翡翠般碧綠、水晶般剔透的眼睛溫柔地望了我一眼，身形便徹底消失在燃燒的火焰與隨之蔓延開來的深沉的夜色之中。
那一縷明亮得如同火焰一般的光輝在我的指尖觸碰到它之前便灰飛煙滅，我不知我為何會莫名其妙地伸出手，也無法理解之前晉升時眼前浮現(xiàn)的一個個幻像究竟有何意義，更不知自己現(xiàn)今分明已經(jīng)將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半神半人的力量與權(quán)勢確確實實地牢牢抓在手中，為何還會在不知不覺中流下眼淚。
我的心中再無一絲一毫的迷惘與悲慟，前所未有的純粹的意志充實了我的整個心靈。我握緊拳頭，將之猛然向上一揮。沖天而起的一束束光柱很快便照亮了整片城邦，將漆黑如墨的天幕映照得亮如白晝。
——白晝。這是我在“無暗者”的魔藥所含的各類知識中獲得的嶄新概念。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們的世界不是只有猩紅的緋月與蘊藏著無窮盡的毀滅力量的寂靜黑夜，曾經(jīng)，那綻放出照亮一個星系的光芒的恒星為被黑暗與寒冷籠罩的這顆星球帶來了光與熱，從此，生命與最初的文明開始萌芽。
太陽——我會成為真正的太陽。
在赫密斯的注視下，在晨輝的照耀下，我在心中默然立下誓言：太陽——我會成為昔在、今在、永在的不落的太陽，我會將自己的名字在歷史的長卷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那之后沒多久，金色的拂曉便驅(qū)散了籠罩在天地之間的混沌虛黑。造物主自漫長的沉睡中蘇醒，祂庇護人類，搏殺古神，將成神之路公之于世。蒙昧與血腥的黑暗紀元終結(jié)，在嶄新的光輝年代里，人類再不是漂泊無依的浮萍、任憑踐踏的蘆葦，而是成為了衡量萬物的尺度。
而我——我和赫密斯是作為最早的一批宣誓效忠于祂的人類建立的隱秘組織的一員聚攏在祂的麾下的。
我度過了相當(dāng)平靜的一段時光。太陽永恒不落的神國，崇高而潔白的大理石建筑的穹頂。兢兢業(yè)業(yè)地禱告、傳教、處理公文、巡視領(lǐng)地。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我成為了一位造主的狂信徒，弘揚祂的威名、傳播祂的恩慈，也真心實意地贊美祂拯救世人、重燃文明的火光的功績，但最終的目的卻是為了盡早地消化完純白天使（序列一）的魔藥，然后——
誠然，造物主與那些我過去遇見的或是喜怒無常、或是瘋狂嗜血、或是殘忍狡詐的古神截然不同，祂教化人類，給予他們祝福與改變命運的力量，即使是面對相鄰?fù)緩降母呶环欠舱咭步z毫沒有生出歹念，將其回收特性或是作為復(fù)活后手。祂欣賞我在非凡途徑領(lǐng)域的才能，將我當(dāng)做自己的學(xué)生與眷屬培養(yǎng)，甚至還將自身成為舊日的基石的途徑中所包含的兩個序列一的特性賜予了我。
按常理來說，面對這樣對我有再造之恩的神靈，我應(yīng)當(dāng)感激涕零，愛戴祂、擁護祂。然而，我已經(jīng)發(fā)過誓，舍棄了無用的情感與羈絆，在漫長歲月的流逝中毫不留戀地遺忘掉了自己的來處與歸處。從此，我當(dāng)掙脫一切道德的束縛。
曾經(jīng)，我以為，如果無法成為真神，那便終究只能成為一攤灰燼。而當(dāng)我知曉了序列之上的舊日之座，看著那些不可一世的古神要么在神戰(zhàn)中當(dāng)場隕落，要么狼狽不堪地落荒而逃時，我便發(fā)覺，在舊日的威能面前，即使是真正的神靈，其生死也不過只是徹徹底底的虛妄。
我不想成為灰燼，我要聚合特性、升向更高，成為永恒存在的序列頂端的意識，即使是身死道消，遺留下來的精神也能成為每一位后來者終其一生無法擺脫的夢魘。
于是，在那一場為救贖而掀起的毀滅整片大陸的神戰(zhàn)中，我毫不躊躇地背棄了那位毫無保留地信任著作為相鄰?fù)緩降母呶徽叩奶焓梗ň鞂伲﹤兊脑熘鳌?p> 我感受到那些大多集中在沿海的城邦，祈求著商貿(mào)上的成功的錨點正隨著城邦的崩塌而消失。他們死亡時茫然不知所措，其存留在世上的痕跡也無一被掩埋摧毀。
我握緊那顆躍動著的，散發(fā)著純凈而炙熱的光芒的心臟。金色的神血如同雨水一般散落到我的全身。
耳畔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祈禱聲早就歸于沉寂。無助的哭泣、悲痛的哀求、憤怒的謾罵、絕望地詛咒。最后全都為死者之國通往冥界的冰冷而虛幻的河流所吞沒。
我微笑起來，隨即是肆無忌憚地狂笑。
久違地，我再度感受到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和激動。
停滯的時間，再一次開始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