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青收拾妥當門鋪地面的腌臜穢物后,又在庭院打了一個時辰的拳,就與老郎中告辭,離開了藥鋪。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布莊去,挑選了一匹布,量了一番尺寸,定制一套衣裳,并扯來一塊頗厚的布料當被褥。
之后他又去米店買一袋大米吃食,往胡屠夫肉鋪削了一塊肉,以及置辦些油鹽醬醋之屬,這才扛著拎著返家。
今日入暮一頓沒蹭上老郎中家一頓,總不能餓著肚子回去,粒米不進。
從附身到眼下幾日光景而已,羅青日子儼然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懷里頭不缺花銷的銀子,日日都能吃上一頓肉了。
黃昏中,羅青沿著鋪有青石板的地面而行,腳步穩(wěn)重輕快,呼吸有緩有急。
縱是往常行走,居安思危的他都未曾懈怠呼吸走樁。
陡然間,一名內(nèi)罩低裝抹胸,外穿白藕絲對衿仙裳,下著紫銷翠紋裙,腳蹬紅鴛鳳嘴鞋的妖嬈女子扭著盈盈可握的腰肢,花枝招展地行于街上。
女子雙手纏紅紗,四周男子毫不避諱地直愣愣盯著,哈喇直流。
羅青了然,此女是小鎮(zhèn)的一位暗門子,正遛彎呢。
所謂暗門子,即是指小鎮(zhèn)做皮肉買賣的窯姐兒。
所謂遛彎,不是鎮(zhèn)民餐前飯后在街巷閑散晃悠,而是暗門子打扮得花枝招展,雙手纏上代表著身份的紅紗,黃昏時成群結隊到大街小巷游走,歡聲笑語不斷,吸引男人目光,以便月上柳梢頭后生意興隆。
說白了,遛彎就是一攔客手段。
不過鮮有一名暗門子獨行才是。
女子從一條小巷出來,步子走得輕緩,恰好在羅青身前,相距不足一丈。
女子腰佩香囊容臭,香風陣陣,撲面而來。
羅青輕嗅,只覺熏香之中混雜著一股腥臊的異味,但氣味極輕,難以察覺。
女子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身著補丁衣服,寒酸不已的羅青。
她上下打量一眼,頓下步子,待羅青走上前來時,整個身子朝羅青懷中倒去。
雙手拎滿東西的羅青后退兩步,側(cè)身躲過,納悶不已。
好端端暗門子不去找衣錦衣穿貂裘的富家子弟,偏偏來盯上自己?
女子嗤笑一聲,聲音嫵媚,香舌輕吐,“小郎君,還是個雛呢!
羅青故作老實扭捏道:“俺、俺兜里沒銀子。”
女子貼近羅青,輕吐幽蘭道:“若是小郎君,縱是沒銀子,也不打緊?!?p> 女子近身,氣味更近,羅青鼻子聞了聞,適才那股腥臊之味更濃,他眼睛瞧向女子,隱隱約約見一氤氳的尖嘴絨耳的虛影浮現(xiàn),心中已有幾分猜測。
這獨行的暗門子,是被甚么不知名的臟物穢品纏上了。
羅青望著女子一雙略顯迷離的美眸,再退幾步,憨憨一笑,“老嬸子,俺媳婦讓俺出門買柴米油鹽,要早早回去啦?!?p> 說罷,腳底抹油,繞過女子,快步西行。
女子聽到羅青稱呼,笑容僵在臉頰上,盯著其背影,舌頭舔了舔干涸的紅唇,極為妖艷。
看得女子四周漢子個個心神蕩漾,一陣火熱。
街上有行人認出了那女子,議論紛紛。
“這不是鎮(zhèn)東李寡婦么?”
“李寡婦向來風評好,不是從不招惹是非么?”
“怪不得李寡婦一人獨居,卻從未見其做甚么營生,反而日子過得紅火?!?p> “合著是路門子啊?!?p> “可惜,我一直覺得李寡婦是個好姑娘呢!”
“……”
羅青聽到眾人言語,沉吟半響,輕笑一聲,快步返家。
無論精氣神不似人樣的李寡婦如何,都與他也無甚干系,他自己都顧不上來,可沒心思去作死地多管閑事。
走進守舍巷,羅青沒見周寧兩家碎嘴的嬸子,想必經(jīng)那毒瘡之事,她們能安靜幾天,這些日子都不敢輕易出門。
一路到家后,羅青匆匆忙碌起來,生火做飯。
今日回來得早些,推開廳堂門,沒看到地上多出的銀子,應該是家里頭那頭灰老鼠還沒搬來。
羅青做罷飯菜,端著碗坐在廳堂桌上狼吞虎咽。
所謂窮文富武,羅青每日練拳,消耗極大,補湯日日不缺。
今日下午練拳恁長時間,肚中早已空空,自然饑餓難耐。
沒片刻,老鼠自門外鉆進了屋,沒瞧見它從門過,想來是人有人道,鼠有鼠路。
灰鼠銜著一塊銀子,膽子愈發(fā)大起來,今日見羅青在此,也沒半點畏懼,堂而皇之爬至羅青腳下,將口中叼著的銀子放下,吱吱叫喚。
羅青咂咂嘴,倒還有幾分羞愧了,上次之所以會大發(fā)慈悲給老鼠半碗湯喝,歸根結底,是別有所圖,可不是出于甚么好心思。
“小老鼠,我不缺銀子,往后你也無需再搬來銀子了。”
灰鼠雖能依仗本能地搬運銀兩,但達不到聽懂羅青所言的地步,畢竟它只是一只尋常家鼠而已。
羅青搖搖頭,俯下身子,從自己碗中扒拉些肉食米粥,倒入前日里灰鼠所用的那破碗中。
灰鼠渾然不懼,埋頭吞食。
羅青輕笑一聲,“倒是個膽大的主兒?!?p> 對一只交往數(shù)日的小小耗子,羅青倒是少了許多戒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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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寡婦暗門子遛彎一圈,與一名身形魁梧的壯碩漢子兜轉(zhuǎn)回家。
甫一進門,倆人干柴烈火,戰(zhàn)作一團。
兩人口口相對,只見一條氣機自漢子口中躥出,涌入李寡婦口中。
隨著那精氣外泄,壯碩漢子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枯。
正在這時,咚的一聲,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一位高鼻闊目四方臉的中年人走來,沉聲一呵道:
“呔,小小黃皮子,生得好大膽,朗朗乾坤之下,竟敢進鎮(zhèn)!”
李寡婦側(cè)目一視,登時炸毛,微微氤氳浮現(xiàn),一條長長黃影自李寡婦嬌軀中躥出,李寡婦本人似沒了魂兒,一軟倒地。
那條不再附人身的黃皮子沒半點猶豫,直接便躍向窗臺。
方臉中年人雙手一扯肩上披風,胳膊一轉(zhuǎn)倒扣,把披風朝將出窗欞的黃皮子一甩。
獵獵作響。
雙腳著窗沿的黃皮子霎那間怔于原地,神情恍惚不已。
中年人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右手已握住一柄短劍,向黃皮子刺去!
劍入一兩寸,雙目暈眩的黃皮子驟然驚醒,沒半點硬抗的心思,不顧刀割開的長口子,跳下窗沿,迅速消失于暮色之中。
中年人鐵青著臉,“不愧是祀術為精神一道的妖物,在振衣之下,能清醒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