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話很輕,但是我能聽的真切。言旭的聲音很溫柔很生硬的普通話。子佩的聲音有點沙啞,他一定也是累到了。我輕輕動了一下身體。好累啊。全身那么無力。這輕輕的動作,他們已經(jīng)看到。于是眼前出現(xiàn)三張臉。這可都是我的親人啊??吹侥銈儯倚睦锖锰?。
鄭羽鴻拉著我的手,輕聲道:“媽,感覺怎么樣?還好吧?”我點點頭,道:“沒事的,別那么緊張。沒事了?!彼煅实溃骸澳銍標牢伊?,要不是鄭師傅跟我一起施救,怕是……”她說不下去了。我轉(zhuǎn)過頭看子佩,他笑著道:“梅婷,沒事就好,餓了嗎?想吃什么?我去給你做?!蔽遗Τ冻蹲旖牵Φ溃骸斑@里離你家近嗎?”他點頭道:“我在城里的家離這里就兩站地。你想吃什么?”我看著他,道:“我小時候,生病了,我媽就會為我做麥穗湯,我想吃了?!编嵱瘌檶溗霚怯∠蠛苌畹?。子佩聽了,眼就有點潮濕,道:“好的,我馬上回去給您做?!闭f著轉(zhuǎn)身就走,我伸手把他拉住,盡管很無力,但是,他還是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道:“算了,您家大嫂會不會生氣???”子佩拍拍我的手,笑道:“放心,我一會就回來?!闭f著,轉(zhuǎn)身去了。
鄭子佩走出病房的門,淚水已經(jīng)不聽話的任意肆虐。他心里有種感覺,賀錦兒已經(jīng)知道自己就是子佩了。剛才他在試探自己吧?麥穗湯,自己生病時候,她都是耐心的為自己做一碗的。如今,她有病了,自己能做一碗這樣的湯嗎?
他直接來到醫(yī)院食堂,因為時間還早,食堂里大師傅們都在聊天。子佩上前鞠躬,道:“幾位師傅,我想用用您的鍋,為我愛人做一碗湯,他生病剛剛醒過來。錢您可以隨便留?!蹦菐孜汇读艘幌拢渲幸晃荒挲g大的道:“您可以說吃什么,我給您做?!弊优鍝u頭,道:“我愛人只想吃我做的,我們家離著遠,怕拿到這就涼了。”子佩已經(jīng)哽咽。并再次鞠躬。
那師傅不忍心,道:“現(xiàn)在時間還早,您放心用,需要什么跟我要?!弊优妩c頭。又鞠躬。那師傅帶他去了一個小灶臺上。他就要了一碗面。一個西紅柿,青菜。做了一碗麥穗湯。裝到一個飯盒里。放下五塊錢。千恩萬謝的出來了。那師傅追出來把錢還給了他。道:“這錢太多了,我們不能收。您太太要是愛吃,下次我來給您做。快去吧?!弊优搴瑴I再次鞠躬。
鄭子佩小心翼翼端著飯盒回來。鄭羽鴻笑道:“這是從哪里弄來的,這么快?”子佩小心的放下飯盒,道:“是我去廚房跟大師傅要的面做的。來,看看好吃不?”說著,打開盒蓋,用小勺子盛了,放到嘴邊吹了吹,才送到我嘴邊。我吃了一口,點頭道:“好吃,就是這個味道。謝謝您鄭大哥。”子佩眼里有了霧氣。又盛了一勺吹著。
鄭羽鴻悄悄拉著言旭出去了。言旭什么也沒有問,只是很溫柔的摟住她,道:“我們也去吃飯吧?!?p> 屋里的兩個人,眼里都蒙上了一層霧氣,依然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子佩柔聲道:“慢慢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您說對吧?不要難過,這一關(guān)不就又闖過來了嗎,您說是吧?”我點點頭,忍了又忍的淚,還是不聽話的流下來。子佩用毛巾幫我擦,自己也哽咽了,還是笑著道:“看您,這樣孩子們看見多難得過啊,別傷心,有兩天就出院了,耽誤不了過年穿新衣服?!边@玩笑,開的好暖心。子佩,你知道我是錦兒了吧?還是不知道呢?
如果他知道我是錦兒了,我以后怎么面對他?如果不知道我是錦兒,他對我這么好,是要向我表達什么嗎?我有點忐忑起來。道:“大哥,這都該過年了,還讓您在這為我操心。您太太知道了,多心疼你啊?!彼读艘幌?,又喂我一口湯,道:“我太太啊,她是個可好可好的人了。她……”他忽然哽咽。他的淚在悄悄滑落。我的心也跟著哭泣。
我愣愣的看著他,他努力隱忍著,卻笑著道:“她是最理解我,懂我的人。他不會怪我的?!彼D(zhuǎn)身放下剩下的湯,趁機偷偷擦了擦淚。我心頭翻江倒海,顫抖著,低聲的,喃喃道:“子佩,對不起,對不起!”我的聲音盡管很小,很小,卻讓鄭子佩如同聽到遠航歸來的船上,一聲悠遠又悠遠的汽笛聲,讓自己這久久等待她靠岸的人欣喜又激動。他心頭狂亂的跳動著,愣在那里,飯盒蓋子在他手中顫抖著。燙到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愣愣的坐下看著我。我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的道:“子佩,對不起,對不起!錦兒對不起你?!彼鋈晃兆∥业氖?,無聲的哭泣著,任淚水奔流著。這些天的堅持,忽然就難以控制。這一聲子佩,好像自己等了一個世紀,等了天荒地老。
我反拉住他的手,握的緊緊的,哭道:“子佩,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任性,才讓你如此痛苦。”他忽然把頭埋入我的胸前,肩膀劇烈的顫抖著。無聲的哭泣著。他一定是早就懷疑了。能這樣忍耐好幾個月,真的好不容易。
我輕輕撫摸他的頭發(fā),抱住他的頭,兩個人盡情哭泣。許久,許久。他才抬起頭,輕輕撫摸我的臉,啞聲道:“錦兒,錦兒,對不起,錦兒。子佩對不起你。”說著又哭。我拿起他的手,輕輕吻著,淚眼看他道:“是我對不起你,讓你傷心了三十年。現(xiàn)在才知道,在我身邊好幾個月的人,竟然是我的子佩。讓你受苦了。”他拼命搖頭,道:“都是子佩的錯,才讓錦兒在在流浪三十多年。對不起,錦兒。”我搖頭,淚水打濕了枕頭,他趕緊為我擦淚,道:“好了,一切都好了。不要再難過了,你回來就好了?!蔽尹c點頭,輕輕撫摸他的臉,道:“她……對你還好嗎?”他反拉起我的手,放在唇邊,道:“她,就是你,我只有一個妻子。我說過,一生只有錦兒。”淚水又一次蒙住我的眼睛。老了的子佩,對不起。
忽然,我的監(jiān)護儀開始報警,子佩沖出去叫來了醫(yī)生。醫(yī)生看著滿臉淚水的我,檢查了一下,又打了一針,道:“阿姨,您別再難過了啊,咱們這心臟向你抗議了。聽到了嗎?想點開心的事知道啦吧?不要心里有負擔?,F(xiàn)在沒事。別擔心啊?!蔽尹c頭,子佩趕緊投了毛巾為我擦臉,道:“沒事,沒事,我們不傷心不傷心?!贬t(yī)生和護士笑著走了。
子佩送走他們,關(guān)上房門。又坐到床邊,溫柔的拉住我的手,輕輕放到他臉上,來回揉搓,道:“不傷心,我們錦兒最勇敢。”抬眼看著我,眼神里充斥著溫柔。那是只有他才能有的溫柔。我點頭,道:“子佩,你恨我嗎?我的回來,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對不起。讓你平靜的生活變得亂七八糟。”他伸手撫摸下我的臉,道:“錦兒,我怎么會恨你呢?聽醫(yī)生說才知道,當年你是得了產(chǎn)后抑郁癥。是我對你不好,沒能好好照顧你。對不起,錦兒。這三十年來,我的生活就是這樣,無論什么事,都對我來說無所謂。直到,鄭總的出現(xiàn)。才打亂了我的心。你不知道,她有多像你。”我嘆氣,道:“我真的希望,你再娶一個疼你愛你的人。朱玉和朱麗在一起,岑先生找個愛人。雨生有個孩子。大家都會圓滿了?!弊优逦橇艘幌挛业氖?,道:“你認為的圓滿是表面的,如果那樣了,他們活下去就是軀殼了,一個人如同行尸走肉,那又有什么意義?你就是因為想的太多,才得了這一身的病。以后不要再瞎想了好嗎?!?p> 我遲疑的看著他。子佩,我該怎么辦呢?他也許看出我的心事,笑道:“沒關(guān)系,你只要留下來,我不勉強你跟我在一起,就算……就算你跟朱玉結(jié)婚我也會開心的祝福你的。只要……只要你不要再離開我的視線。”他又哽咽。我握住他的手,道:“我愛的是你,何必要害朱玉呢?雖然,我承認我不討厭他,也很喜歡她。但是,我有你了子佩。怎么能再接受他呢?”他吸吸鼻子。帶著淚笑道:“那,錦兒。不要走了,好嗎?”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