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易溪說是沒放河燈,其實她就是不想回選司府,選司府里的氣氛莫名讓元易溪恐懼。每個人對她都帶著笑臉,但是每個人都仿佛帶了一張面具,就連她最愛的二哥都顯得不那么真實。她仿佛懸在半空,找不到自己的落腳點。
可上居府不一樣,雖然李賜讓元易溪避之不及,抓心撓肝,可還有柳婉兒和柳其。與他們在一起,元易溪不用時時警惕。
元詞也知道元易溪在選司府住得并不舒坦,可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不敢讓元易溪離開的他的視線,只能想盡辦法遷就她。
看著元易溪渴望的眼神,中秋節(jié)年年都會有,月餅每年都那么幾樣,但人卻不一樣,就像元易溪,每年她都在變,長高了,長大了,成熟了,懂事了。
他想是真的喜歡她,十五年前朵以那珠告訴了他一個晴天霹靂,撕心拉骨的消息——他不是元啟成的親生骨肉,他得父親是桑塔的果瓦君主。
元啟成殺了果瓦,以桑所有百姓的安危要挾朵以那珠嫁給他,朵以那珠在嫁給元啟成以前曾經(jīng)生過兩個孩子但都沒有活下來,兩個孩子都是被水西王齊木達努秘密加害。
朵以那珠在嫁給元啟成的時候是否孕就不得而知,再加上元詞好巧不巧的又早產(chǎn)兩個月。所以關元朝廷上下對元詞的身份都有所猜忌。
只有元啟成堅信不疑元詞就是他孩子,起初太子立的就是元詞,怎料丞相穆太煽動整個朝中大臣集體罷朝三天,長跪國安大殿不起,最后是朵以那珠以絕食威脅元啟成這場沒有流血的內斗才算結束。
也因此元啟成更是將朵以那珠視為自己生命的紅顏知己更是偏愛他們母子,還將后宮的六宮之權給了朵以那珠,穆景也因此皇后的權利被架空,所以她怎么會不恨朵以那珠,作為母親,她又怎么不愛元易溪。但是,有多愛便會有多恨。
當?shù)弥@一消息的時候元詞第一次懂得什么叫生不如死,這不僅僅是兩代人的恩怨,而是天塌下來了,不偏不倚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可是他的父皇啊,一個下朝便將他舉過肩頭的父皇,一個他叫一聲父皇便能高興的原地打轉的皇上。
還有他的妹妹,他從小哼哼唱唱哄長大的妹妹,自己吃飯都要別人伺候卻要親自給她喂飯的妹妹,可朵以那珠告訴他這一切都不真的。
得知這個消息后的元詞當時就暈倒了,臥床半月都下不來床,若不是元易溪天天在他床榻邊守著逗他開心,他估計也撐不過來。
以后的日子,朵以那珠都在元詞的靈魂里注入仇恨和責任,他的肩上莫名都當擔起整個桑塔百姓的死活,將他從一片蔚藍色的天空強行裝入一個密不透風的口袋,他若還能喘口氣的話那都是因為元易溪。
可如今,他能喘氣的機會是越來越少了,元啟成一死他便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元易溪。這是活活的在挖他的心,但是挖心的那個人是朵以那珠,是他的母后。
元詞最近嘆息的時間越來越多,就這么一點點的時間,他已嘆了無數(shù)可氣,終是有些無力的說道:“既然溪兒想放河燈,那就去吧,二哥晚點來接你吧。”
得到元詞允許,元易溪開心得蹦起來,和柳婉兒拉著手,眼神風來火去。
元詞想找個人托付元易溪,但是看了柳其和李賜都讓他不順眼,也就柳婉兒能讓他安心些,他對柳婉兒做了各種囑托,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
元詞一走,柳婉兒就拉著元易溪進屋,抱起她買的那兩個夜叉等在元易溪眼前晃了晃。元易溪心神意會,可放河燈要等晚上,現(xiàn)在離晚上最起碼還有四五個時辰。
張玉見這么大一幫年輕人閑著也是閑著,干脆趕去廚房做晚上的團圓飯,雖然府上都有丫頭有媽媽,但是張玉有個習慣就是逢年過節(jié)要親自下廚做飯。
下廚的第一件事就是換衣服,李賜是一百個不愿意穿灶頭衣,對他來說又土又難看。柳其為了給他做表率第一個麻溜的穿上了。
柳婉兒為元易溪盤起了頭發(fā),元易溪屬于穿什么都無所謂的那種,只要舒服就行,她挑了一套腰帶不怎么煩瑣的灰色粗布衣。掀開廚房門簾進來的時候真的就應了那句話,好看的人披個麻袋都好看。
所有人都換好衣服了,只有張玉一襲白衣落地絲毫沒有改變,四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他不慌不忙的將自己袖子卷起,這是他能做的最大讓步。
柳婉兒早就習慣他了,哪怕是自己身中劇毒命懸一線了,他那身行頭也不能亂。永遠都是白衣裊裊,風度翩翩,明明都是年過三十的人了,卻還是一副年少翩翩公子模樣。
別看他一副端莊模樣,可廚藝相當了得,南北小菜沒一樣難得了他。
柳其和柳婉兒常年跟著張玉,這下廚打雜的事難不倒他們,但元易溪和李賜兩個人就傻眼了。
張玉剛開始覺得李賜那樣適合殺雞,雞是早晨廚房掌事的讓人去集市上剛買回來的,一只大公雞,活潑亂跳的。
李賜殺過的人無數(shù),殺只雞嘛,難不倒他,抓住雞提著自己的飛翼就要去院子。
元易溪雖沒看過別人殺雞,可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殺雞焉用牛刀。
“你…你用這個殺雞?”
李賜一副小人沒見過世面的表情看著元易溪,冷不丁道:“有何不妥?”
那可是張玉送李傅征戰(zhàn)沙場站刀,張玉肯定不樂意了,遠遠的就將手里切到一半紅辣椒朝李賜扔去,李賜一閃躲了過去。
“臭小子,你還有何不妥?你敢用他來殺雞,我就用它來削你你信不信?”
柳其和柳婉兒相視一眼搖搖頭,繼續(xù)將手中的糯米粉裝入月餅模型盒。
說著張玉又朝李賜扔去一把刨皮尖刀?!坝眠@個…”
李賜想反駁,可那人是張玉,他父皇來了都還得百般遷就,雖有不滿他還是提著雞出去了。
元易溪看了看廚房所有的活,挑了半天,她也就會剝個大蒜。
可李賜在院子里就是悲劇就上演了,或者他用不慣那刀,又或者那只雞生命力太頑強,一刀下去那雞竟然沒死。
李賜急眼了提著刀就追,那只雞也成了亡命之徒,四處急飛急撞,血花飛舞。院子里的丫頭們,武士們見狀也前去幫忙,真正上演了一出雞飛狗跳。
元易溪等人聽見外面的動靜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讓出去看,這一幕真是精彩萬分,李賜渾身是血怒起匆匆的看著一群人追著雞跑。
張玉恨鐵不成鋼的看了李賜一眼,奪過他手中的刨皮刀借助手腕的力量一彈,一股強勁的風帶著刀將飛在空中的雞釘在了圍墻上,刀穿過了雞的咽喉。
張玉看到自己手上沾了刀上的血頓生厭惡,即刻轉身去廚房洗手。
元易溪見李賜被一只雞弄得這般狼狽,實在忍不住憋笑,打趣道:“李公子好刀法…”
李賜瞪了元易溪一眼,柳婉兒趕緊拉著元易溪進廚房,“走走走,堂主還等著你的大蒜炒菜?!?p> 這回李賜是真的覺得自己沒用,沒有了太子的光環(huán),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什么。就在他泄氣萬分的時候,柳其拍了拍他的肩,“李公子沒干過這個,一時失手也是正常,這雞交給我吧,你去廚房扇扇火,堂主要炒辣子雞,柴火還得更旺點。”
李賜看著柳其,動了動唇,又不知該表達什么,焉焉的坐在灶頭邊,將柴禾一根一根的往灶頭里扔,看著越燃越烈的火焰發(fā)呆。
火上蒸著鱸魚,張玉切著蔥姜蒜末。
他本是食指不沾陽春水的,只因李傅喜歡下廚,張玉手藝多半都是他那里學來的,李傅曾玩笑道,所有一天他退位了,便去建安開個小酒樓。
張玉也曾問過李傅,他已經(jīng)是皇上了,什么樣的人間美味他吃不到,非得自己動手,李傅答他鳳髓龍肝終不隨心意,憐惜之人一粥一湯情意爾爾。
算一算李傅去世將近兩月,他做的最后一頓飯張玉最終沒能趕上。
李賜柴禾添多了,煙大得熏眼睛,剛好柳其將雞處理好了毛,張玉便將手中的菜刀交給了柳其,獨自一人出去。
剩下的菜都是柳其在做。
張玉臉上的表情元易溪只覺得自己看錯了。
自他見到張玉以來沒見過張玉臉上出現(xiàn)過其他表情,除了笑還是笑,各種不同場合的笑,滿意的,嘲諷的,發(fā)自內心的或者敷衍的。元易溪以為他這樣神一般存在的人應該不會有煩惱。
可剛才張玉那表情不是煩惱,而是憂傷,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憂傷。
元易溪向來不喜歡打探別人心里的秘密,見過便見過了,她也不會多問,就好比李賜,他已經(jīng)盯著那火焰看了半個時辰。
若果說前兩天他像一匹發(fā)瘋的狼,那這兩天的李賜更像是一條垂暮的老狗,動不動就在發(fā)呆。仿佛下一刻便是生命的盡頭,他像是信念已被抽空,退一步便是行尸走肉。
元易溪垂下了眼眸,繼續(xù)剝弄著手中的大蒜,今天一天她都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心口隱隱作痛,不自覺的深呼吸了幾下。
這一頓飯終究是忙到了暮色將近,說到底忙的是柳其還有柳婉兒,元易溪和李賜插不上手,柳婉兒也只有叫上其他丫鬟,灶頭媽媽來幫忙。
張玉不知去了哪兒,但好在還是在飯點趕上,他換了一身新衣裳又再次笑容滿面的坐在了桌子上。
菜做得很多,武士丫鬟們都有份,大家各自上了自己的桌,張玉手底下的人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浪人。包括柳婉兒和柳其,也包括張玉自己本人,李傅還在的什么給他說天陽宮就是他的家,不論他走多遠,只要他想回家了,天陽宮大門都為他敞開。
當時張玉覺得沒什么,可李傅一走,他還真覺得自己無家可歸了,以前逢年過節(jié)他還有個去處,如今這點念想都沒有了。
飯桌上的菜很多,大盤小盤堆得層層疊疊,元易溪就夾她最愛吃的那幾樣,辣子雞和青椒土豆絲。柳其手藝不錯,這些菜都炒得別有風味。
柳其也看出元易溪喜歡吃辣,將她喜歡的菜往她邊上挪。
柳婉兒忙了一下午倒是不餓了,她去給大伙泡蕎茶。
李賜一聲不吭的喝酒。
張玉見他那樣心里也不好過。
“李賜,這么好的一桌菜別浪費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來,走一個…柳其,元姑娘,你們也來?!?p> 元易溪為自己滿了酒,敬了張玉一杯,感謝他的照顧,張玉喝下這杯酒心中五味陳雜,有些話他實在想說但又不能說。
柳其則打算放過河燈便找個時間告訴元易溪真相,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元易溪被傷害,被利用。
底下的人紛紛過來給張玉和柳其敬酒,柳其還得去陪自己那幫好兄弟,張玉也要去陪大家喝喝酒,聊聊天,他想給李賜機會讓李賜自己做決定。
桌上就只剩元易溪和李賜,元易溪繼續(xù)吃著菜,也沒有要和李賜說話的意思。
李賜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你是該多吃點,不吃就沒機會了?!?p> 元易溪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她沒往別處想,只是李賜的話讓她失去了吃飯的興致。
她也沒有發(fā)怒,只是平靜的說,“能吃一頓算一頓,你哪來這么多話?愛吃吃,不愛吃沒人留你?!?p> 李賜抱著手將頭別過一邊,元易溪的死活關他什么事?他為什么就是這么氣不過,提著酒壺邁出了大門。
元易溪最近總是心口絞痛,白日里發(fā)作過幾次,深呼吸幾下便過去了。這下被李賜的話一哽更是疼得不得了。
她不想壞了大家的興致,一個人悄悄摸索去后花園。
可這種窒息感的疼痛始終不能緩解,她一手捂住胸口走得跌跌撞撞,以至于撞在了一人的胸膛,只覺得那胸膛無比結實。
元易溪抬頭一看,竟然是李賜,他手中還拿著一個河燈,那河燈是他從柳其手中奪下來的那個。
見到元易溪李賜不自然的將燈藏在身后,可他多此一舉,元易溪已經(jīng)看到了,只是她疼得厲害,沒心思過問李賜。
李賜向來只待前院的假山處,只不過他將河燈藏在后花園,過來是想銷毀河燈同是也切斷自己不該有的念想。
沒想到拿起河燈剛要走便被撞上了,花園的燈光有些昏暗,李賜看清元易溪臉上痛苦的表情。
元易溪見李賜在此想著換個地方調一調自己的脈息,她以為是自己許久沒練功了,經(jīng)脈氣息不順才導致的心絞痛。
李賜見元易溪話也不說掉頭就想走,上前就拉住她的衣袖。
“你撞到人不知道說句對不起嗎?”
元易溪疼得厲害沒有精力和李賜斗嘴,無力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哪知李賜不依不饒,“對不起,你對不起我還是對不起你自己,元易溪,我真的很討厭你,特別討厭你,但你為什么總是要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你的每一次出現(xiàn)對我來說都是折磨,你是多想殺了你…元易溪,你知不知道?”
元易溪手心額頭已經(jīng)冒汗,被李賜這么拽著她也脫不了身,可她真的好痛,痛得快要呼吸不上來了,盡管她一百萬個不愿意和面前的這個人開口,可她就快喘不上氣了。這種感覺倒不如讓李賜一刀殺了她來得痛快。
“李賜…我…心口…好痛…”
說完元易溪便癱跪在地上。
李賜這才發(fā)現(xiàn)元易溪不對勁,跟著蹲下身來。“元…元易溪,你怎么了?”
此刻元易溪已經(jīng)說不出來話,順勢癱靠在李賜肩膀上,不停喘著粗氣。
她的氣息不斷在李賜脖頸間游蕩。
李賜的心懸了起來,他在害怕,他害怕元易溪就這樣死掉。
“元…易溪…你還好嗎?我…帶你去找柳婉兒好不好?”
元易溪閉著眼搖了搖頭,斷斷續(xù)續(xù)蹦出一些話語,“不…打擾…靠…會…就好…?!?p> 李賜焦急萬分卻又不知所措,只得席地而坐,將給元易溪一個舒服的靠姿。
這樣的元易溪好無助,好可憐,讓他忍不住想抱緊??伤€是沒有,柳其說得對,元易溪是個可愛的人,但對李賜來說也是個可憐的人,一想到穆景還有元詞,李賜不禁為元易溪嘆息。
元易溪似乎沒起初那么喘得厲害了,李賜也稍微松了口氣。
“還疼嗎?”
聲音柔得幾乎聽不到,元易溪還以為自己是痛出了幻覺。
“元易溪,你還好嗎?”
這一次,元易溪是聽清了,在疼痛感的壓迫感下,李賜溫柔的聲音像是一股暖流讓人倍感舒適,而且他的語氣里夾雜著緊張和關心。
在人最無助的時候哪怕是陌生人的一句安慰也會讓人感動萬分,更別說李賜這樣的冰山。
元易溪開始覺得呼吸順暢得多,她因為習武很少生病,可近段時間總感覺不舒服。先是莫名其妙干嘔,再就是突如其來的心絞痛。
她不知她自己身體的毒素開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