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正是皇后白瑢四十五歲鳳誕。
端午剛過,又遇上皇后壽辰,宮里難得再度熱鬧起來。聶擎淵的身子在宮女們的照料之下好了許多,便由貼身侍衛(wèi)攙扶著,親自前往鳳鳴宮陪白瑢過壽辰。
鳳鸞殿里人頭攢動,后宮的妃嬪與當朝文武百官,盡皆前來為她祝壽。鳳鳴宮各處擺滿當季盛放的各色鮮花,使得鳳鳴宮更加艷麗奪目,一掃往日靜寂的陰云。
沈余嬌走在聶景遲身邊,懷中抱著二人親自準備好的壽禮。她目光穿過人潮,望見白瑢臉上難得露出的真心笑容,忽覺心頭一暖。
二人跨過門檻走進鳳鸞殿里,她一抬眼,便瞧見了立在端坐著的聶擎淵身旁、正同他說著話的聶景琛。她捧著紫檀木禮盒的雙手微微一緊,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卻沒有察覺在她堪堪望向別處的那刻,他抬起頭望向她的眼神。
沈余嬌穿越重重疊疊的人群,在簡單的寒暄祝福之后,她將手中的紫檀木盒子及鄭重地放進白瑢手里:“阿嬌這份禮物,相信娘娘一定會喜歡?!?p> 她送給她的生辰壽禮與在場眾人皆不相同,卻實在特殊。因為盒中并非多精致珍貴的奢華之物,而是她在臨川之時,偷偷找城北一個專做木工多年的手工匠人,以上好的金絲楠木雕出的一只騮毛長鬃馬雕塑。
白瑢從盒中瞧見那栩栩如生的馬兒,忽然鼻尖一酸。
那是她年輕時曾經(jīng)馭過的馬兒,曾駕著它在草場上恣意飛馳。而這匹馬,更是她的表哥精挑細選之后贈予她的及笄禮物。
壽宴之上歌舞升平,珍饈佳肴萬千,宮中眾人同樂,好不熱鬧。而宴席過后曲終人散,隨著夜幕深沉,鳳鳴宮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白瑢有意叫沈余嬌留下,聶景遲只微微一笑,便先回了魯王府去。
“阿嬌怎么想起送我這個?”
“今年正好有魯王殿下陪著回了臨川,我便思索著,為娘娘準備一份特別的生辰賀禮。”沈余嬌莞爾,“其實,那時我尚且年幼,并不曾來得及見過這匹馬兒本身的模樣,只是隱約記得父皇在我面前說起過,便憑著這些零碎的記憶,叫匠人雕了出來?!?p> “雖說這馬兒本身不見得同它多像,但又實在有幾分神似?!卑赚審澚俗旖?,笑容之中卻又有些悲戚,“哎,縱使大瓊江山尚在,它怕是也活不到這時候了。”
“倒也難得阿嬌一片真心,那樣早的事情竟還記得一些。”她復又笑起來,感慨道,“真想也去臨川城走走啊?!?p> “皇后娘娘若是有意,過幾日我便陪您回臨川再走走?!鄙蛴鄫晌⑽⑶皟A著身子,柔聲道,“我們……再回宮里瞧瞧?!?p> 白瑢有些錯愕地看了她一眼,眸光閃爍,卻又很快將心緒平復下來:“不必了。舊人舊事已去,再回到舊皇宮里,反而憑添悲愁……說不定再過幾個年頭,我也該去同表哥見面了。”她拍拍她的手背,笑著道,“世事變化得突然,我有太多事沒有來得及做了……現(xiàn)在看來,有些事,只能交給阿嬌啦?!?p> 東宮。
“太子殿下?!?p> 已過子時三刻,東宮四下皆靜,聶景琛尚在書房里點著只燈燭批閱奏折,卻聽得有人輕叩門扉。他皺眉抬起頭去,瞧那月光下的身形與熟悉的聲音,竟是王左丞深夜來訪。
他顧盼左右,起身走向門口,卻在門前駐足。
“王左丞?”聶景琛微瞇起眼,透過門縫的月光照在他眉眼間,挺拔的鼻梁隔絕了微弱的光線,將另半邊臉隱沒在黑暗之中。
王丞相頓了頓,低聲道:“臣從親信處聽聞了一些消息,思來想去,還是親自來告知太子殿下為好?!?p> 他開了門,二人在昏暗的書房里隔著桌案落座。聶景琛吹滅了燭火,只留下身后透過雕花窗格斑駁灑落的月光。
他背對著窗子,辨不清面目,只伸手示意:“王左丞請說?!?p> “咳咳?!蓖踟┫噍p咳兩聲,微微前傾著身子壓低聲音:“這些時日,臣一直在派人暗中關(guān)注魯王殿下的動向,卻不知為何發(fā)現(xiàn)了幾個行蹤詭秘的黑衣影衛(wèi)。臣的部下前兩日抓住了兩個影衛(wèi),正囚于臣府上的水牢里。臣懷疑,這些影衛(wèi)與魯王殿下有關(guān)?!?p> “為了扳倒本王,竟連影衛(wèi)都出動了?”聶景琛挑眉,“呵,有意思?!?p> “也罷,你們先審著,若是他二人執(zhí)意不言,再來找本王處理。我倒要瞧瞧,他們到底在籌劃些什么。”
“是?!蓖踝筘┪⑽㈩h首。他看不清聶景琛的面容,卻只覺隱約有股寒涼之意自背脊升起,一路攀緣上他的顱腔。
他藏在袍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著,卻還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行禮,“夜已深,臣先告退了。還望太子殿下早些休息,莫要太過疲乏,弄壞了身子?!?p> 待到王丞相走后,聶景琛褪了外袍,緩步走向?qū)嫷睢K趯嫷铋T口停了片刻,方推門進去,將外袍披在架子上。
他循著從窗欞透進來的微光,將目光轉(zhuǎn)向床榻。西域的紗幔掩著江南的織錦,層層疊疊落在檀木床榻邊,半掩住了其上睡熟的一人。
自柳凝煙成了他的貼身侍女以來,向來也要做些為他暖榻的工作。往日他雖也遲歸,但她總是乖乖忍著困意在榻上等著。今夜因為王左丞的突然來訪,不覺耽擱了一時半刻,她竟已是踏踏實實睡熟了過去。
聶景琛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到榻邊掀起窗幔,望著她出神。
她睡熟的側(cè)臉,似乎比平日更像沈余嬌一些。
他思來想去不忍打攪,便側(cè)了身子躺臥下來,有意與她隔了些距離。他想著王左丞送來的消息,若單論聶景遲的魯王身份,能夠操縱影衛(wèi)不假,但按照王左丞的說法,他們瞧見的那些身手矯健、來去如蝙蝠般倏忽不定的影衛(wèi),又總有點難以言說的特殊。
無論如何,既然抓住了兩個,就總能查出破綻。若是以此要挾沈余嬌,或許還能有些意外收獲。
接下來,便是請君入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