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祐之于半月之后,忽然收到了一封來自兗州父親的急信。
他不知為何父親有意要他疏遠聶景遲,此事不好直問,他卻已經(jīng)猜到了幾分?;蛟S是父親那邊,受到了些制約。
而這樣叫他驚懼的制約甚至說警告來自于何人,那自然不言而明。
梁祐之思索了片刻,決意先去找沈余嬌探聽一番。但他貿(mào)貿(mào)然前往魯王府,無異于將他與聶景遲的關系公諸于眾,給他也會帶來些牽扯。他停下了正欲離開御史臺的腳步,心頭又漫上幾分躊躇。
他決心再等上幾天,待危急之時過去,再做打算。
魯王府。
沈余嬌瞧聶景遲這兩日有些心神郁結(jié),便親自斟了杯熱茶放到他手邊道:“殿下最近是怎么了?”
“這兩日我前往御史臺,祐之卻總是不肯見我?!甭櫨斑t搖搖頭,“我擔心……他遇上了什么事?!?p> 沈余嬌聞言眉頭一皺。
“阿嬌,你知道?”
沈余嬌前些日子畢竟同聶景琛面對面打過交道,如今一看,他想必是已經(jīng)有所行動了。但梁祐之總歸只是一個從六品官,對朝堂之事影響不大,那……
“梁家。”她驀地開口,抬眼看向桌案邊的聶景遲,“太子殿下,應該是尋到了什么能夠緊急制衡梁家的法子?!?p> 沈余嬌以手作哨,喚來了秦英。
“這位是……”
“皇后娘娘特意派來保護臣妾和殿下的暗衛(wèi)罷了?!彼笭枺笳酒鹕砥^頭來,對立在她身側(cè)的秦英吩咐道,“魯王殿下這段時日不宜出宮,你且替魯王殿下去兗州走上一遭。記住,必須去州府上探探情況?!?p> 秦英領命而去,聶景遲聞言恍然道:“阿嬌,你是擔心……”
沈余嬌點點頭。盡管她如今的想法只是猜測,但不用太久,她就可以從柳凝煙那里將事情對個清楚。而其中細枝末節(jié)究竟是怎個盤算,只要她心底里拎得清楚就好。
聶景遲知道太多,只會將他們夫妻二人都逼上絕路。
那邊梁祐之等勢頭稍過,便親自登門來到魯王府拜訪。聶景遲親自將他迎進書房,同沈余嬌三人相對而坐。
“祐之,這幾日阿嬌猜想,許是梁太守處遇了些難事,可是如此?”
梁祐之點點頭:“不錯。不過父親又似乎有意瞞我,我……”
“報魯王殿下、王妃娘娘,”恰是此時,秦英從外頭風塵仆仆趕回,先是向聶景遲二人行過禮,又對著梁祐之輕輕作揖,“梁侍御?!?p> “探查如何?”沈余嬌問。
秦英將派下的人馬報來的消息向三人轉(zhuǎn)述了一番,沈余嬌心下里一對,倒同昨夜柳凝煙報給自己的信息相符。
看來,確實是梁太守一時貪念起,倒讓聶景琛輕松抓住了制衡他們兩家的把柄。
梁祐之皺了眉頭:“父親怎會做出如此忤逆祖輩教誨之事?實在是……”
聶景遲伸出手去,攥住他握緊的拳頭:“還會有解決之法的。不過,此事還是不要告知梁將軍為好?!?p> “可有留存證據(jù)?”梁祐之忽然向秦英開口。
“回梁侍御,有?!鼻赜膽阎腥〕鲆恍’B紙箋放在桌案上,眾人一瞧,竟赫然是梁常燁親筆所記的每一筆偷受的稅款。日期、數(shù)額,字字分明。
“祐之,你要做什么?”
“臣請殿下,帶著證據(jù)上朝堂稟報?!绷旱v之忽然站起身來,向著聶景遲深深一揖,“私收稅款乃是大罪,亦是對我兗州百姓有愧。臣父偷生貪念,臣竟多年不查,更是有愧于殿下之恩,有愧于臣之今日。”
他瞧了眼沈余嬌,又看了看聶景遲,目光更加堅定:“殿下是齊魯各州之總轄,自然要為百姓做實事。此等下作之事既出,若殿下絲毫不察,只消太子殿下三言兩語,更會落得眾臣口舌。不如殿下先發(fā)制人,臣父與臣既有罪之實名,為殿下犧牲,也在所不辭?!?p> “臣之舉,是為殿下,為梁家,更是為臣能夠問心無愧?!彼蚍聛?,又向著聶景遲夫妻二人行了個大禮。
在旁一直緘默著的沈余嬌嘆了口氣,開口道:“梁侍御愿為兗州百姓之公道犧牲其父、犧牲自我之前途,實乃大義?!?p> 她轉(zhuǎn)頭看向目光驚愕的聶景遲,“殿下,梁侍御說得對,朝堂之上,若要叫眾人信服,要的是實實在在的行動。此番若是將此事上報朝廷、公諸于眾,便是舍小情而顧大局?!?p> 沈余嬌將手輕輕覆在那沓紙箋上:“在文武眾臣眼中,這便是殿下的能力與決心。加上先前瑞王、瑞王妃二人之死,殿下做了許多,宮中上下亦都看在眼里。至于最后該站在哪頭,眾人自有評判。”
聶景遲抬起小臂,深深將面容掩入衣袖之中。書房里頃刻陷入死寂。
“……好?!?p> 翌日。
朝堂之上,聶景遲將事件連帶著秦英帶回的證據(jù)展示出來的那一刻,眾人皆驚,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端坐在座上的聶景琛雖面無波瀾,袖中藏著的雙手卻早已緊握得幾乎將指甲嵌進了血肉里。他那雙鳳眼直直對上聶景遲正氣凜然的眼睛,那張與他有幾分神似的他的胞弟的面容,已完全叫他覺得陌生。
“雖說梁大人確有犯罪之實,但在經(jīng)由梁侍御親自徹查并將這些罪證交由本王之前,他還收到了一封來自梁大人的急信,有意要梁侍御與本王疏離。本王不知,本王同梁侍御清清白白多年至交,又為何忽然要斷絕來往?梁侍御也好,太守梁大人也罷,說來說去,無非將矛頭指向梁家?!?p> “諸位皆知,梁家自前朝大瓊以來便受朝廷重用,直至如今依然以正直之家風享譽于全國。而如今梁常燁梁大人之罪,未嘗不是敗壞家風之舉,實該作為事例以示警醒。但……本王只怕幕后之人,絕不單僅僅只想針對梁家?!?p> 聶景遲的目光緩緩移向高座之上的那人,神色里多了幾分目不可察的凜冽。
二人之間,已全然形成劍拔弩張之勢。
回到東宮,怒不可遏的聶景琛徑直走到迎上來的柳凝煙面前,狠狠掐住了她的玉頸。
“說!可是你走漏了風聲!”
“什么?”柳凝煙面露慌亂,瞪大了雙眼道,“奴家、奴家不知道殿下在說什么……”
“裝傻?”他又使了點力,幾乎要將她從地面拎起。
柳凝煙被聶景琛翻涌的怒氣所嚇,又因他手端的力而掐得不自覺流出淚來:“殿下……太子殿下……”她拍著他的手腕,面容已近蒼白。
聶景琛憤憤然松開了手,她渾身一軟,倒伏在地上。
“說,梁家的事,可是你告訴阿嬌的?”
“什么?什么梁家?”柳凝煙發(fā)絲凌亂地抬頭,口中依然喘著粗氣,“殿下,朝堂之事奴家真的一概不知啊殿下……”
他斜睨著癱坐在地上、花容失色的柳凝煙,眉頭皺得更緊。
她似乎總是先他一步。
“沈余嬌……”聶景琛低低地冷笑咒罵著,“阿嬌,你可真叫我傷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