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盈兒三番五次勸聶景琛未果,便也只好作罷。她在跨出東宮之前又回頭望了望,她瞧不見層層疊疊的宮殿里聶景琛的身影,也看不透他的心。就似她縱使在這后宮之中穩(wěn)坐貴妃之位、榮得盛寵這樣久,也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一般。
而他聶景琛,又恰好是聶擎淵的皇位毋庸置疑的繼承人。
這邊梁祐之成了狀元之后,一時風(fēng)光無兩。汴京城里曾見過聶婉嫣真容的百姓如今又瞧見了這新進(jìn)的狀元郎、未來的公主駙馬,便向周遭夸贊道:“這二人可是真真相配啊,又要是一段郎才女貌的千古佳話咯?!?p> 聶景遲難得又進(jìn)了趟瓊玉樓,燕姐兒聞言便來相迎,身后跟著如今瓊玉樓的兩大花魁葉翎、葉凝香,笑著道:“魯王殿下如今又來,真是難得的稀客。怎么沒瞧見阿嬌姑娘……呃,王妃娘娘?”
聶景遲只是笑著:“阿嬌如今懷有身孕,不便走動,便不叫她同來了?!?p> “哦喲喲,多少日子了?”
“到今日,應(yīng)是恰好七個月了?!?p> 燕姐兒和葉氏姐妹兩個相互對視了一眼,面上的笑容愈加燦爛,又帶了幾分欣慰的神色:“真好真好,殿下和娘娘可要好好的呀,恩恩愛愛,長長久久!”
聶景遲久違地在瓊玉樓里飲酒、賞了歌舞,直至落日西斜,方叫來許江云準(zhǔn)備起駕回宮。燕姐兒一直樂呵呵招待著聶景遲,卻未瞧見他神色有些復(fù)雜。梁祐之如今剛封了個從六品的文官之職,堪堪上任仍有諸多事務(wù)亟須處理,但聶景琛那邊,又似乎急于將婚事提上日程,他實在猜不透他的所作所為。
他如今只能暗自寬慰自己,他和梁祐之之間的關(guān)系,聶景琛并不知情。
魯王府。
沈余嬌見聶景琛回宮的模樣有些頹喪,笑著打趣道:“殿下今日去了瓊玉樓、喝了花酒,怎么倒還悶悶不樂的了?是曲子不好聽,還是如今樓里的姑娘不對殿下的口味?”
聶景遲抬眸看著她一副好笑的模樣,無奈一笑:“我只是,太擔(dān)心嫣兒?!?p> 沈余嬌將在榻邊坐下的聶景遲攬入懷中,讓他的右耳輕貼上她隆起的小腹,只叫他閉眸靜靜聽著腹中胎兒若隱若現(xiàn)的心跳。她撫著他的背脊:“殿下不必過多憂慮,公主殿下心思成熟,既有她自己的想法和決斷,便叫她放手去做吧?!?p> “身為公主一生富貴榮華也好,和她的心上人一起遠(yuǎn)走他鄉(xiāng)、隱匿塵世也罷,只要是她所想追尋的、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后悔的,那就叫她好好去做吧?!彼痛怪佳郏Z氣舒緩輕柔,“畢竟在這世上,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是極不容易的事。”
過了幾日,聶景遲趁著堪堪下朝,便尋到如今做了侍御史的梁祐之邀他小敘一番。近日來恰好公事閑暇,梁祐之便應(yīng)允了陪著這位老友,二人一道出了城門,選擇到汴京城郊四處走走。
“殿下這幾日似乎心情不錯,想來是快要做父親了吧?”梁祐之笑著算了算日子,“待到孩子出生,殿下可就有得忙了?!?p> “梁侍御這話說著,倒好像在笑話本王平日里清閑的很吶?!甭櫨斑t挑了挑眉,梁祐之忙笑著擺手道:“不敢,不敢?!?p> 聶景遲將雙手負(fù)在身后信步走著:“梁侍御……可有成婚的想法?”
梁祐之甫一聽,有些茫然地愣了片刻,而后思及最近宮中言語,便垂了頭道:“臣新官上任,許多事務(wù)處理還稍有欠缺,又無傾慕佳人,本沒什么成婚的想法。但這些日子太子殿下忙于籌備五公主殿下的婚事,臣……”
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既是新科狀元,便是成為駙馬最直接最適合的人選。但如今內(nèi)外時局混亂動蕩,確實不是將心思傾注在皇親婚配的時候,而且聶婉嫣之事聶景遲曾向他提起過,那這駙馬,他更是不能做了。
“……總之,若是真到了那時候,臣,不會娶公主殿下?!绷旱v之停下了腳步,靜靜看著聶景遲。
聶景遲對上他的雙眼,滿意一笑。他自然相信梁祐之的承諾,但還有一事,他依然需要擔(dān)心。
前些日子副相沈蘊山因急病突然離世,據(jù)說是操勞過度,引得朝堂上下一片唏噓。身為獨子的沈瑀肩負(fù)起了操持喪事的重任,已有近一周不曾上朝。聶婉嫣跟著聶景遲夫婦前去吊唁過,她一身素色立在靈堂前,靜靜看著他扶著父親棺槨的頎長瘦弱的背影,眉目中滿是心疼。
沈余嬌雙手搭上她的肩,看著她眼眶紅紅的模樣,只是緘默著。聶婉嫣覺得,他和她之間隔著靈堂的門檻,又似隔著萬水千山。
沈相還沒有瞧見他唯一的兒子成為新郎官的樣子便匆匆離開了人世,這個曾經(jīng)溫柔照拂過她的慈祥的長者,如今已經(jīng)成了躺在棺槨之中的一具冰冷的軀體。他們之間究竟多久沒有見過面、沒有說過話,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
沈相有沒有想象過,她嫁給她兒子的樣子呢?他有沒有期盼過,自己會成為他的兒媳呢?
可如今,她似乎連選擇自己夫婿的能力都沒有。
明明她和他,也可以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七日之后,沈蘊山喪事處理畢,聶擎淵念其子沈瑀為國盡心盡力,加之朝臣們一眾贊成,便安排他接替了父親副相之職。只是他如今依舊守喪之中,聶擎淵便又多安排了些人手,幫襯著他處理政務(wù)相關(guān),其中便有梁祐之。
聶景遲驚異于父皇的決斷,卻又不便多問,只當(dāng)是他器重他這位朋友,便沒有再多說。他如今只一心奔忙于齊魯各州,盡著自己魯王殿下的職責(zé)。
但讓他分了心神的,竟又是沈余嬌之事。
此番出走濰州,他將即將待產(chǎn)的她留在了宮里,只帶著許江云四處奔走,不知為何又聽到了她品行不端與人偷歡之事,且這些流言蜚語傳得愈發(fā)夸張,擾得他已經(jīng)三五日不曾好生歇息。
“真是荒唐!”聶景遲在濰州的府邸里負(fù)手來回踱著步,難得地怒到了極點,“阿嬌如今挺著孕肚,怎可能與人偷歡?此事究竟是誰傳出來的!”
許江云有些猶豫地開口:“這……可是先前,宮里就有娘娘和太子殿下交往密切的消息……”他看著自家殿下怒到幾乎發(fā)青的臉色,越說越?jīng)]了聲音。
“呵,興許是先前本王執(zhí)意要娶阿嬌時便已惹得有些人不滿,如今便趁著本王不在汴京,又跳出來惹是生非了。”聶景遲一聲冷笑,“他們瞧不上阿嬌,說到底無非笑她是個官伎!至于太子殿下……”
他忽然默了聲,眼神不覺陰冷了幾分,“本王自認(rèn)并非完人,但他們所追捧著、擁護(hù)著的太子殿下和瑞王,又能干凈到哪里去呢?!?p> 聶景遲放了話,讓齊魯各州百姓再不談及沈余嬌之事。而在他即將啟程回返汴京的前夜,宮里卻忽然送來了急信。
“魯王妃娘娘因流言之事身心俱損,已致流產(chǎn),望魯王殿下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