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躡手躡腳的潛入黃昏,無聲無息的覆蓋了大地。白天還沸沸泱泱的城市隨著夜神的造訪而陷入一片暫時的寂靜。在這座城市的邊緣,有一個很大的廢品垃圾集結(jié)地,每天每當鐘聲敲到第十下,就會有一輛大貨車把城市里各式各樣的廢棄物運到這里,然后第二天就會有人把這些垃圾廢品分類,有價值的能換錢的會很快被人選擇收起來,沒用的就會堆起來等著另外一輛車來運走銷毀或者進入循環(huán)再利用的環(huán)節(jié)。隨著咣啷啷一連串的碰撞聲,各種廢棄物被一股腦的倒在空地上。一個黑影從車上跳下來,看都沒有看一眼就熟練的拽起后箱板把車栓一放,拍了兩下手,又跳上了車,一踩油門走了。剩下的是一地的廢棄物和汽車帶起的一串塵土,然后就是又恢復(fù)了之前的寧靜。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斷斷續(xù)續(xù)的從一堆被壓扁的紙箱處傳來,響幾下就會停一會兒,然后再響幾下再停一會兒,好像是在休息,又好像是在試探。就這樣經(jīng)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終于從那層層疊疊的紙皮縫隙間,露出一個毛茸茸、黑乎乎,又帶著幾抹白色的小腦袋。貓!是的,一只貓。在人的嘴里,他卑賤、可憐到不值一提,隨時可能被丟棄。而此時的他,顯然已經(jīng)疲憊不堪,他一點點把頭探出,停下,支起兩只黑色的三角耳,敏銳的轉(zhuǎn)動著,胡須眉毛都在使著力氣,想探測周圍是否存在著危機。就這樣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想是可以確定暫時的安全了,他才把身體一點點的擠露出來。等到他完全擠出這些紙皮,他的四肢軟墊已經(jīng)都滲出了許多的汗。再定睛看就知道為什么,他的兩條前腿和胸脯上都有血跡,也許是因為這幾處都是雪白的毛色,所以即使在夜色下也能借著月光和城市里投射的恍惚的燈光看的清楚。他在廢品中找到了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蹲坐下來,仍然警惕著看著周圍。他的眼睛很大而圓,瞳孔中一亮一亮,周圍的寂靜讓他覺得可以放一下心。他看看他兩腿上有血跡的地方,用舌頭一點點舔著,能感到他的身體隨著他的舔咬在顫抖。是的,他傷的不輕。
他叫黑豬,一只平凡而廉價的奶牛貓。從鼻子、嘴一直到他的屁股都是雪白的白色,而其他部位就全部是烏黑的。名字是媽媽起的,因為媽媽覺得他的嘴長得像只豬的嘴,拱拱著。媽媽不是一只貓,是人,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在他剛出生幾天就被他生母的主人遺棄了,他在街上流竄,躲避著那些他看起來如龐然大物陌生而恐怖的人類。只有到了黑夜,他才敢跑出來找食。那天,他已經(jīng)記不清為什么自己會有膽子白天跑出來,也許是連著兩天晚上只覓到零零星星的食物,他太小了,很多食物都吃不了。他經(jīng)常拉稀,經(jīng)常嘔吐,他的胃腸經(jīng)常感到不舒服。所以他經(jīng)常寧可不吃。那天他跑出來,為了躲避不讓路上的人注意到他,他躲進一家學(xué)校,在那里他遇見了他的天使----媽媽。媽媽當時看到他,走近他,摸摸他,他竟然沒有拒絕,也許這種溫柔他太渴望了。他就這樣發(fā)出呼嚕嚕、呼嚕嚕的聲音,完全沉醉著。媽媽見他不拒絕,就真的抱起他,隨后帶他做了身體檢查,因為在外面流浪的日子,他有耳螨,細菌感染,營養(yǎng)不良,他顯得瘦弱不堪。媽媽用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抱起。就這樣,媽媽收養(yǎng)了他,給他取了名字。
他有時想,他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可能就是跟媽媽在一起的日子。但他是一個男孩子,等到了發(fā)情期,他就瘋了一樣渴望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終于有一天,他大著膽子跑出他熱愛的家門,他歡快的跑著,好像要飛起來。他就這樣一直跑,好像在追什么。等他回頭看時,他已經(jīng)看不到他的家了。然后他又瘋了一樣往回跑,他使勁搜索著記憶,而周圍的一切卻越來越陌生。來來回回幾天后,他確定,他找不到他的家了。于是他選擇一個地方,他想他呆在那,也許媽媽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就會來找他,就像第一次他遇見媽媽時那樣。他等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直到天氣越來越冷了,他的皮毛不足以御寒,他需要找一個暖和的地方度過這個冬天,他只能離開。從那以后,他只有在夢里才見過媽媽,媽媽的樣子越來越模糊,到最后,他只記得媽媽溫柔的聲音,一聲聲“小豬,吃飯了”“豬豬,你又淘氣”——
秋天的晚風(fēng)還是有些冷。黑豬蜷縮在那一塊角落里,幾塊紙皮正好可以形成一個夾角,給他擋住吹打在他身上的冷風(fēng)。傷口讓他不住的顫抖。他不時的舔著傷口,血已經(jīng)干了,他的唾液起到了很好的消炎止痛的作用。周圍只有偶爾聽見的風(fēng)吹過來的聲音。這讓黑豬安心了不少,不再那么恐懼了。他又大又黑的眼睛瞪圓了望著遠遠處搖曳的楊樹枝,跟他一樣顯得那么孤獨無助。他的腦海里閃現(xiàn)著白天的那場激戰(zhàn),不!是廝殺!黑豬一想到那幾幕,就不寒而栗。
一直沒有找到媽媽,也找不到回家的路,黑豬只能到處流浪,有時碰到野狗、野貓,他只能四處躲藏。他還太稚嫩,看到他們兇狠的目光,黑豬只能躲藏,然后吃他們丟棄的一點殘羹碎渣。他的一襲黑毛不再烏黑發(fā)亮,他變得臟污不堪。路人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就這么游蕩了多長時間,有一天,不對,就是今天,他聽見一群廝咬聲,其中有蠻橫威脅,也有凄慘痛苦。他不知道該不該過去看一看,可看了又怎樣呢?他太弱小不是嗎?可他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強烈的好奇心。黑豬躡手躡腳,縮著頭、端著肩膀,壓低全身,向聲音的方向快速移動過去。那是一面塌了一半的圍墻,透過殘缺的磚塊,黑豬看到的景象讓他驚呆了:一只高大的狼狗,站在空地中央,面對他的是三只貓,最左邊是一只貍花,眼睛如銅鈴眼神似火炬,如果是平時,黑豬看到他一定會退避三舍,絕不去招惹;最右邊是橘色斑點貓,他的橘色呈花紋狀盤沿身上,在終端生出不規(guī)則的不同形狀的淡黃色點,在陽光照耀下甚是好看,如果在平時,黑豬一定忍不住會多看他幾眼,而此時的橘貓滿眼兇光,儼然一個戰(zhàn)士,黑豬迅速把眼神移到中間的貓身上,這是一只白貓,周身雪白,尾巴卻比普通的貓要肥大,最讓人無法移開雙眼的是她額頭火焰紋,紅色的火焰紋如熊熊烈火,看著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而此時她的眼睛明亮如水晶,看她的臉黑豬肯定從未見過這么美麗的臉。這三只貓身上都被抓傷咬傷,血痕斑斑,深處還在滴血。這里顯然剛剛博弈過。三只貓雖然都身負重傷,但毫無懼色,都飛起耳朵,身上的毛向上炸起,摩擦著尖利的爪子“喵—-”,發(fā)出憤怒的喵叫,怒視著。等等,他們怒視的并不是跟他們戰(zhàn)斗的狼犬,而是站在狼犬身后的兩個人。這兩人一個矮粗胖,一個瘦高個,他們盯著對面?zhèn)劾劾鄣娜回垼靡獾莫熜χ?,似乎那三只貓早已是他們的囊中物?p>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敵不動我不動。此時站在圍墻后面的黑豬依然保持著匍匐的姿勢,他不敢有半點懈怠。小小的黑豬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不用說那兩個一直獰笑著的兩個人,就是站在他們前面那只狼犬,黑豬覺得,三只貓今天是在劫難逃了。黑豬深感悲哀,他的三只同族可能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活捉,他不知道他們的命運會是什么。他的手心腳心都是汗,他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每塊肌肉都在顫抖,他一身的毛都在炸立!就在黑豬還徘徊在自己的恐懼當中時,三只貓已然動了。只見站在兩邊的貍花和橘貓匍匐著向兩邊快速移動與中間的白貓形成一個扇狀,此時中間的白貓瞪著兩只已經(jīng)冒火的眼睛,她的個子是三只貓中最高的,長得也最壯。狼犬也隨著他們的移動壓低身體,眼神中露出孤疑,或許他不能相信三只貓在如此傷痕累累的情況下還會進攻,他們幾乎沒有勝算!中間的白貓也許看出狼犬的猶疑,也許她認準時機已到,她突然后腳一蹬飛了出去,速度之快黑豬見所未見,只覺得一團白影從他的視線里飛過然后落在了狼犬頭上,接著就是一聲慘叫,狼犬應(yīng)該是受到了重創(chuàng),隨之跟暗影糾纏滾在一起。身外的貍花和橘貓在嚎叫發(fā)出的同時,身體也飛了出去,一起卷進狼犬和白貓的暗團里,然后就是飛起的塵土完全把這個暗團包圍什么都看不清了,但是聲音卻越發(fā)的刺耳,一聲聲凄慘的狗叫和痛苦的貓叫混雜在一起讓黑豬本已炸起的汗毛更是不寒而栗。此時站在旁邊的瘦高個和矮胖子卻并未因為他們的狼犬正在與三只戰(zhàn)貓殊死搏斗而擔心,也未因為聽見狼犬的凄厲的慘叫而難過。只見他們從容的從手中拿著的包裹里掏出一個被團成一團的大網(wǎng)向塵土包圍的暗團方向熟練的一拋,大網(wǎng)張開落進塵土里,慘叫聲停止,塵土散去,倏然看到還糾纏在一起的四只殘物,身上都新血舊痕,眼神卻完全不一樣。狼犬是驚恐,三只貓是憤怒。高個子和矮胖子把繩口一收,拖拽著四只殘物就進了他們那個大包裹?!案?,狗怎么處理?”高個子邊封住包裹邊問,矮胖子沒有在看包裹,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他已經(jīng)沒有價值了,對付三只貓這么費勁,足足花了老子一天的時間,看他傷的也不輕,治病不要錢嗎?處理了吧!”說完,兩人揚長而去。黑豬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里說不清楚是恐懼,是憤怒,還是替他們四個難過,他只覺得熱血上涌,他想救他們!
第二章虎口
黑豬的腦里蹦出了那幾個字:救他們!然后就鬼使神差的跟在了大個子和矮胖子的后面。黑豬跟著他們彎彎繞繞了幾個巷子,穿過了一個中央廣場,那里有很多的人在散步、喂著鴿子,那么自由、幸福。而此時的黑豬卻無暇流連這里的陽光和溫暖,他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疲憊,只死死盯著他視線里的兩個人。最后他們來到了一個快接近城外的一個工廠,黑豬不能再尾隨他們進去,于是隱藏在一棵大樹后面,看著大個子和矮胖子走進工廠,黑豬抬頭看到樹旁邊的高墻,如果對于別人也許很難,但黑豬在媽媽身邊,就經(jīng)常做高處的攀爬訓(xùn)練,他的指甲長長的,媽媽總說多練些本事,別真的只做一只寵物貓,媽媽總是告訴他:黑豬,你要記住,你是一個男子漢!“媽媽”,黑豬想著媽媽,身體快速一躍四肢抓住樹干幾下就到了樹腰,借著一個伸到墻內(nèi)的枝干黑豬輕松越過圍墻。
圍墻內(nèi)都是低矮的房子,這時的高個子和矮胖子正好走進了其中一間,門上掛著被剝下的狗皮,已經(jīng)干癟了。黑豬隱匿著自己,縱身跳到窗口,窗戶一扇開著,一扇關(guān)著,關(guān)著那邊擋著窗簾,黑豬緊貼著蹲在關(guān)著的窗戶那邊正好用窗簾擋住自己,也能透過開著的窗戶看到里面。大個子和矮胖子進了屋,把口袋往地上一扔,吐嚕嚕滾出幾個正是那三只貓和那只狼犬。狼犬站起身,望著大個子和矮胖子,“汪汪汪”聲音里充滿了憤怒,身上的傷口還在滴血,他傷得確實不輕,脖子,耳朵,胸脯,前爪都血痕斑斑,皮開肉綻。三只貓也是一樣的狀況,其中白貓顯然傷得更重,她倒在地上四肢顫抖的握著拳頭,另外兩只拼命的站起來,怒視著面前的兩個人,身體壓低貼向地面,兩只耳朵飛起,發(fā)出“哧呼哧呼”憤怒的嚎叫。大個子看著狼犬,搖著頭,“可惜了,可惜了,白給你好吃好喝,這么不中用!”說完,跟著矮胖子走向門口,又看了一眼開著的那扇窗戶,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關(guān)上,隨手在門上上了一個大鎖。等他們身影拐進遠處另外的房子,黑豬才敢移動身體,跳下窗戶,來到門前。看到門上的大鎖,推了推門,透過兩門之間的縫隙,“喂,你們還好嗎?”黑豬輕輕的說,他怕驚動周圍,因為他還不知道周圍是不是還有其他人。里面聽到黑豬的問話顯然懵了,在沒搞清楚狀況前,都沒有再說話,于是在黑豬問過這句話后,就都陷入了沉默。黑豬焦急的等待著回答,一方面他怕隨時會來人,一方面他腦子里一直在盤算著怎么把這四個身負重傷的同類救出去。他重新跳到窗戶上,用他鋒利的指尖扣了幾下窗框邊沿,窗框隨即開了個縫隙,黑豬用手一推,窗戶就開了,黑豬一縮身輕松從鐵欄里鉆進屋內(nèi)。屋里的四只看到這團黑影都迅速把身體挺起,直勾勾警惕的盯著黑豬,“我不是跟他們一伙的,我看到他們在欺負你們——我——他們太壞了,我想救你們——”,黑豬想用最簡短的語言說明他的來意并取得信任,但四個同類還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對于突然出現(xiàn)的黑豬,他們確實無法在短時間搞清楚他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所以只能沉默?!拔乙粫フ掖髠€子,門的鑰匙在他那”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真的口渴了,黑豬舔了一下嘴唇,繼續(xù)說“我想造成起火的混亂,能給你們創(chuàng)造足夠的時間,你們都傷得不輕,如果我打開門,你們就什么都不要管,只管自己逃出去,我會盡量拖住他們給你們爭取時間?!焙谪i說完,轉(zhuǎn)身又跳回窗臺,不能再拖了,他怕再耽擱一會兒,那兩個人會回來,到時候就不好救他們了,就在他已經(jīng)縮進鐵欄時,一個柔弱無力的聲音從黑豬的身后傳來“你——小心——”,黑豬轉(zhuǎn)過頭,他敏銳的辨別出聲音是一直癱倒在地上的白貓發(fā)出的,看得出她傷得非常重,血已經(jīng)從傷口流了一地,黑豬跟她四目相對,那一刻,黑豬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暖流或者是別的什么,“謝謝——”白貓看著他又擠出兩個字,黑豬的胡子微微上揚,這是他微笑的表示,就消失在了窗外。